《[紫纱] 春深花自开》铃酱

4、非愿

　　第二天清晨，紫英收拾妥当，便打算启程前往不周山。可他刚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鼓鼓的，散发着灵力的纸包。

　　他看了看，断定此物无害，才将它拾起来。打开纸包，里面竟是三块他正急需的镇灵石，在纸的里侧，还涂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久闻尊驾铸剑之术冠绝天下，故将此奇石相赠，望勿推辞。

　　他一愣，环顾四周，并未见任何动静。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却也没有像样的头绪。这镇灵石乃鬼界之物，他需要此石的事，昨日只对蜀山派弟子提过。今日便得了，实在太过巧合。就算真的是蜀山派的人前去寻来，一夜之间便能办成此事，这连修为颇深的人也难有十分的把握。况且蜀山派的掌门与诸位长老均在闭关，派中的弟子也……他摇摇头，排除了此乃蜀山派所赠的可能。他铸剑原本就是受蜀山派所托，蜀山派就算为了这把剑而赠他石材，大可正大光明地交给他，不必如此悄悄地放在门外。

　　可是，如果不是蜀山派……

　　他来蜀山之前，由于走得匆忙，并未来得及将前来蜀山的事告诉琼华派的人。小葵虽然是鬼，却缚于魔剑之中。莫非，这是通过别的途径，从鬼界……

　　他向来心思缜密，此时在短短的一刻之中，转了许多念头，想到了很多或亲或远的人，以及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然而，当他想到鬼界时，思绪却陡然停滞，脑中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在那里，有云前辈，还有……菱纱。

　　难道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立刻被他抹去。

　　这不可能。菱纱如果不是在服苦役，便是投胎去了。她生前豁达，死后也不会过多地留恋。

　　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如何，她到底有没有再入轮回……

　　他又低头看看纸上的字迹。这字迹虽然陌生，却也不能证明什么。这既可能是真的，亦可能是对方不愿留名，所以隐藏字迹，以免被自己认出。

　　最终，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杜衡与白芍朝这边走来时，看见的便是他捧着石头皱眉思索的模样。两人见了石头，也觉得十分奇怪，可他们却没像紫英一样想到这许多，只觉得这一定是高人所赠，实为一件幸事。

　　紫英方才的各种思绪，不可能三言两语对二人说清，也不愿意多说，于是他们便没有再议论此事，只是紫英仍在心中暗暗猜测。

　　>>>>><<<<<

　　菱纱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用左手胡乱写了几行字，然后用那张纸将石头包起来，放在了紫英的房门口。

　　现在见到紫英收下石头，她也就放了心。

　　蜀山不宜久留。虽然她很想与紫英多聚几日，也很好奇蜀山究竟会发生什么大事，但她在此多留一刻，便多一分风险。这两日派中忙碌，并未发现丢了东西，可他们一旦发现，定会追查到底。她还是早些了结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至于紫英，以他的性格和蜀山派的行事，他应该不会被卷入这里的派内之事，只是前来帮忙铸剑，因此，也不必太过担心……

　　既然如今替紫英办的事已经办成，那么，即使心中有万般不舍，她也应该离开了。

　　她看见紫英与那两人朝铸剑厅去了，也不再跟去，只是望着那蓝色背影消失在院落门外，随后，便转身前往山门。

　　可是，她刚走出没多远，忽然一阵劲风刮过，地面轻颤，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一道白光自蜀山大殿升起，在云端聚为一点，随即又如涟漪般扩散、下沉，最终与地面相接，将蜀山派所在的山巅整个笼罩在内。

　　这一瞬间，菱纱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如负重压。她险些跪倒，想要起身，却仿佛被拖入泥沼，十分吃力。再加上胸口窒闷，浑身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暗暗心惊。没想到蜀山派竟在这种时候启动了如此庞大又灵力充沛的法阵，而且其中似乎还掺有强力缚咒。她连忙看看周围，只见对面廊下的一个蜀山弟子虽然面带惊讶之色，却依然行动自如，正朝大殿飞奔而去。看来，这是一个削弱妖鬼之力的束缚法阵，对普通人并无妨碍。

　　……这下，可真的糟了。

　　她艰难地挪到一处角落，靠墙坐下，苦苦思索对策。

　　要说蜀山派结此法阵是因为丢了宝贝，显然荒唐。——虽然她不太清楚其中的原由，但也明白要结出如此强大复杂的法阵，需要耗费许多时间与功力，而且，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

　　蜀山派这样严阵以待，足见形势的危急。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事呢？

　　紫英还在山上铸剑，法阵就已经启动，他会不会被牵连进来，会不会有危险？

　　只要这法阵开启，她便难以行动。何况，这时的蜀山派很可能已经在各处加派人手，眼下立刻逃走的希望实在非常渺茫。

　　她有些后悔昨天没有将事情打听清楚，却并不后悔在山上耽搁了一日。毕竟，能帮上紫英的忙，就算这样会招来风险也值得了。

　　她思前想后，决定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现在下山太过勉强，而且她又重新开始担心紫英在这里的安危，所以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

　　这几天，蜀山派的客房只有紫英一人在住。除开他的那间，旁边的空房间还有很多。如果她无声无形地躲在里面，应该不难被人发现。

　　这样一来，她倒是可以继续见到紫英。只是，这法阵实在令她不怎么舒服，她身在其中，每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因此，一想到不知还要忍耐多久，她又十分沮丧。

　　>>>>><<<<<

　　自法阵启动那日之后，蜀山派的人似乎对紫英催得更紧了。紫英受人之托，本就答应尽力，这时见形势紧迫，便一连几日不眠不休，彻夜铸剑。菱纱行动不便，不敢贸然跟去，几天下来，竟连一面也没见到，只得对着空荡荡的客房，把蜀山派从上到下数落了个遍。

　　直到那之后的第八日早晨，紫英才终于回来了。菱纱远远地就望见他面带倦容，虽然剑似乎已经铸成，他却并无半分轻松的神色。她心中觉得奇怪，便寻思着怎么样才能过去看看他。

　　她在屋里担忧地转来转去，紫英却又从那边的房中出来了，而且，似乎已收拾妥当准备下山。白芨、白芍和杜衡也在那边，看样子是要去相送。

　　事情来得突然，令她大吃一惊。本来，紫英上蜀山只是为了铸剑，既然石材齐全剑已铸成，那么他不愿插手别派事务即刻下山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对她来说，紫英这么一走，便也带走了她唯一的念想。要她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被困在这山上，她无论如何也不情愿。

　　然而，她如今身在法阵之中，别说飞檐走壁了，就连抬一条腿都会觉得吃力。如果现在追着紫英出去，恐怕还没到山门，就会被发现。那样的话……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凑到窗边去眼巴巴地望着。

　　紫英与那三人说了几句话，便和他们一起朝山门方向去了。

　　看着紫英的身影彻底从视野里消失，菱纱顿时泄气地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

　　平日脑子里的千种主意百般计策仿佛也跟着紫英飞走了，只留下她独自在这里静静地发着呆，心里突然觉得害怕。

　　回想这一百多年，人间鬼界，她哪里没有闯过，却极少有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

　　接下来，她要怎么办？

　　>>>>><<<<<

　　紫英与三人告别之后，便出了蜀山派山门，御剑升至空中。

　　看来，锁妖塔连日来的异变，决战便在今日。蜀山派向来不喜外人插手本派事务，再加上派中上下均感激他铸剑之恩，不愿他在此危难之际受到牵连，因此才派人速速送他下山。

　　可是，他却放心不下刚刚铸好的那把噬魂剑。那是蜀山派前代铸剑师留下的半成品，为了镇住此次异变，蜀山派便将他从剑冢请过来，替他们铸成此剑。他刚来时，一见这把半成之剑，便知其凶险，乃是噬妖鬼之魂为自身聚集灵力，以恶制恶。吞噬的魂魄越多，斩妖除魔的力量就越强。然而，如果使用之人修为不足、定力不够稳固、灵力不够充沛，则容易被剑中妖力反噬，为剑的意志所驱使，甚至走火入魔。想来，也只有蜀山派这样强硬的门派，才会为了除妖而铸造此种危险的兵刃。

　　然而，当时此剑无论是剑形还是其灵力特征都雏形既成，不可随意更改。虽然他已想办法尽可能地抑制其噬魂之力，但还是不得不按照原来铸剑师的定法继续铸造。

　　蜀山派掌门与诸位长老于七日前起便在派中闭关，合力启动法阵，以缚住即将从塔中逃出的妖魔，免得它们下山为祸。而这柄刚铸成的噬魂剑，则在今天早晨交给了掌门的大弟子，以便在妖魔逃出时，配合法阵使用。

　　看起来，这样的安排似乎十分周全，但紫英亲手铸剑，对那柄剑的本性再清楚不过。尽管他在临行前已叮嘱过蜀山众人，告诉他们万万不可过度催动剑力，但也还是不能放心，因此，便没有就此离开。

　　他从空中向下俯瞰，法阵并无异状，但锁妖塔附近已经妖气聚结，远远望去，塔身被成片的紫雾血光所围绕，似蠢蠢欲动。

　　不多时，塔身震颤了起来，法阵内妖风肆虐，连带着整座山峰发出更加剧烈的轰鸣。一些零星的妖物陆续从塔中飞出，冲撞着法阵的灵壁，虽然很快就被蜀山众弟子斩杀，但自此时起，法阵内就再无安宁。

　　随着越来越多的妖鬼怨灵涌出塔身，原本清明澄透的法阵内很快变得紫雾弥漫，难以见物。四处杀声一片，血气渐浓，法阵在妖力的冲击之下，力量也开始忽强忽弱。

　　突然，锁妖塔前红光破空，灵气冲天，在法阵内飞窜的妖魔被其吸引，慢慢向那里聚拢。

　　紫英微微皱眉，知道是他们祭起了噬魂剑。

　　>>>>><<<<<

　　突然之间的地动山摇，魂魄仿佛瞬间要被从身体中抽离，房中的东西也开始在眼前模糊地乱晃。菱纱脚下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已经有大半个时辰，四面妖气渐盛，灵力激荡，法阵的力量忽强忽弱，令她的身体也忽而轻松，忽而难过。而此时，整座山巅都在震颤着发出巨响，浓血的腥臭渗入房间，令人作呕。

　　她再也待不下去，便跌跌撞撞地推门出去。外面天地变色，弥漫的紫雾里隐约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向同一方向飞去。

　　她几乎无力定神，身体僵冷，太阳穴却突突直跳。有那么一刻，她感到自己的魂魄似乎已经半离身体，被什么强力所牵引，也要朝那方向飞去。她十指死死扣住门框，仿佛这样就不会魂飞魄散。——如此难受，难道……是因为阎王老头给她的那包定魂丹里有掺假？！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要拜托云叔去让玄霄拆了那老鬼的殿！

　　幸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正当她感到难以支撑的时候，远处忽然山峦轰鸣，伴随千万凄厉之声，法阵猛烈波动数下，随即似被血红的电光撕裂，灵壁的碎片散于空中，彼此牵扯着，勉力维持片刻之后，终于轰然崩塌。

　　与此同时，菱纱顿感身体轻松，精神似乎也恢复如常。她急忙跳起来冲进院子里，想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见空中一道明光划过，璨如流星，所及之处如长虹破空，锋芒四射，径直向那引魂之处去了。

　　她的心猛然一沉，也顾不得是否会被发现，喊了一声“紫英！”，不及思索便追了上去。

　　>>>>><<<<<

　　紫英靠近锁妖塔前，却难以逼近噬魂剑。方才法阵被破，那使剑的蜀山弟子在情急之中过度催动剑力吸收妖鬼魂魄，现在虽仍执剑在手，却双目无神，浑身血光四溢，看来，是已被剑中妖力反噬，救不回来了。

　　再望山上众人，尽管都在奋力抵挡，但还是被步步逼退。而前方空中，千百妖物似乎正在聚结，想要化身成魔。

　　他不知蜀山掌门那边情形如何，但眼前惨状已不容他犹豫。心念一动，千方残光便铺天盖地而去。

　　似乎是被紫英的剑气所激，噬魂剑突然妖力大盛，紫英将飞雯焕日横在身前，却也只能在妖风中辟出一道狭长缝隙勉强容身。他担心如果再不制住噬魂剑之力就无挽回余地，便又倾注更多灵力于剑上，强行逼近。

　　就在这时，背后剑匣中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喊声：

　　“慕容哥哥……不可！……”

　　“小葵？”他凝神屏气，不敢回头。

　　“慕容哥哥，我听他们说过……锁妖塔……聚集妖魔鬼怪怨灵之力，数十年须释放一次……何况那把剑……那把剑已经……你一人阻挡，太过危险……”

　　“……但，若我此时收手，后果不堪设想。”紫英言语决然，可胸中已开始觉得窒闷。四周的妖物不断袭来，多亏有剑气护体，他才没有受伤。

　　其实，小葵刚刚所说的，蜀山掌门也曾据实相告，因此，他仍全神抵御妖气，并未多加考虑。只是，小葵的出现令他突然想起一物。

　　“小葵，此种程度的妖气，魔剑可能抵挡？”

　　“慕容哥哥，这太冒险了……”

　　“不必多言。”

　　他知道小葵既这样说，那便是可以，于是抽手拔出魔剑，收回了飞雯焕日。

　　>>>>><<<<<

　　一路上，时而从半空中落下妖怪的一肢半体，时而又不知从何处划来凌厉的剑气，菱纱就这样躲躲闪闪地前行，而蜀山派中已面目全非，雪地上血迹斑驳。

　　自从刚才紫英御剑而过，锁妖塔前便传来一波强过一波的灵力碰撞。起初，她还能望见飞雯焕日的光芒，虽时强时弱却始终不灭。但后来，那光芒突然收敛，其中一方灵力陡然变化，凶邪之气似曾相识，令她恐惧万分。再望向那方天空，却只能看见一片紫黑之色，不时有惨白电光划过，十分狰狞。

　　她望不见紫英，心中焦急，可空中妖物流窜，又不能御剑升空，只好再加快脚步。她刚来到锁妖塔前，便看到正在与群妖激烈相斗的白芨等人。这时，空中渐渐明朗，原本聚结在一起的妖物已被凌厉的剑气斩为千万碎片，从变淡的雾中坠下。紫英发丝如雪，白色衣角翩飞，独立于剑光之中，将手中魔剑向噬魂剑斩落下去。一瞬间，天地只剩一片白光，山上众人眼不能见物，只得纷纷抬手遮住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光芒终于暗淡下来。锁妖塔前尸横遍地，即便是活着的人，也被方才如星河逆流般的灵波震倒在地，昏迷不醒。

　　由于妖力极度衰弱，缚灵法阵得以重新开启。只不过这一次，由于蜀山派的结阵之力亦受重创，四面的灵壁均如大病初愈一般缓慢地向上攀升，直至封顶。

　　菱纱睁开眼睛，只觉得周身酸疼，四肢沉如灌铅。可当她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放眼一望时，却立即如脚下被碳火撩到一般跳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着锁妖塔去了。

　　紫英闭目躺在塔前的石阶下，魔剑横在他的手边，依然荧荧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