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纱] 春深花自开》铃酱

1、相逢曾相识

　　这一天，寿阳城郊外的小食摊上，来了三个了不得的人物。

　　经营小摊的母女俩——住在八公山山脚下的赵大娘和她的女儿小兰，从来没见过这般行头的客人，一个个男的俊女的俏不说，还都天仙下凡似的，浑身上下仙气缭绕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尤其是为首那名蓝衣白衫的男子，虽然满头银发，却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令母女俩立刻想到八公山附近流传着的那些凡人得道升仙的传说。这可把她们嚇得心惊肉跳，寻思着是否应该跪下来拜上一拜才好。

　　正在忐忑不安，那名蓝衣男子就上前来了。

　　小兰原本正忙着为别的客官盛热豆腐，自从刚才远远瞧见了他，就一直通红着脸，心不在焉地往豆腐里胡乱添了些作料给客人端了去，然后躲在摊子后面悄声地盯着他看。这时见他走近，反而不敢直视他的脸，只敢看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袍的边角。

　　“请问——”那男子行过礼，便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清透悦耳，神态语气却淡淡的，虽然礼数周全，但让人莫名的有些胆怯。

　　“哎，哎，客官请坐，请坐——”赵大娘生怕怠慢了这三个“神仙”，连忙拿了抹布，手脚麻利地把旁边一张已经被擦得光亮亮的小木桌又擦了一遍，然后就要沏茶。

　　“您误会了，我等并非——”

　　“大娘，您这豆腐的味道不对呀。”

　　蓝衣男子话刚说到一半，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将他打断。

　　小兰回头一看，原来是早些时候就坐在树下那张桌边的一位红衣姑娘，她的手里端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八公山豆腐，正是自己刚才心不在焉随便调味的那一碗。

　　“哎，姑娘，这——”赵大娘听她当着三位“神仙”的面这么说，十分担心这件事会坏了她小摊的声誉。一碗豆腐本没几个钱，但若惹得“神仙”们不高兴不吃了，那可真是一辈子的遗憾呐！

　　她正拼命想法子解释，那姑娘却似乎已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嘻嘻地把豆腐举到她面前：

　　“不信，您尝尝？”

　　“娘，我去换一碗来吧。”小兰见她笑得精灵古怪，知道娘一定说不过她，再加上那碗豆腐本来就是自己一时心慌没有做好，便急忙出来解围。

　　“这才对嘛。”那姑娘满意地点点头，依旧笑嘻嘻的，目光似无意地扫过一旁的三人，只在触及那蓝衣男子时微微一顿，稍许停驻，黑瞳深处眸光闪烁，随即瞥开，转身随小兰到摊上换豆腐去了。

　　“啊，三位请坐，请坐！”赵大娘见那红衣姑娘不再追究，便松了口气，连忙又开始招呼。

　　蓝衣男子本来有话未说完，但他注意到了那个红衣姑娘望向自己时的神色。他看了看她的背影，突然不再言语，似乎也没听到赵大娘的话。

　　“既然这位大娘如此热情，我们就在此休息片刻再进城，不知前辈意下如何？”这时，三人中的另一名年轻男子接口道。他看上去年纪较那蓝衣男子稍长，可言语间却对后者十分恭敬。不同于那蓝衣男子，这一位显然是个可亲的人，神态温和，笑容腼腆，说着便已走到桌边，摸了摸那桌子的一角：“八公山的豆腐远近闻名，可我还从没尝过呢。正好，也可向大娘多打听些消息……”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蓝衣男子的神情。蓝衣男子似乎另有心事，也没有阻拦，只微一点头道：“嗯，也好。”

　　“好好好，三位先坐，我这就去沏茶，去去就来！”赵大娘见“仙人”们愿意留下，乐得眉开眼笑，忙去准备。

　　先前的那个红衣姑娘端着新做好的一碗豆腐，走到自己桌边坐下，慢慢吃起来，再也没往三人这边看上一眼。

　　“师兄，连这么几块豆腐你都舍不得，你就是修上一万年，只怕也难成仙。”三人坐定，一直没有插话的少女终于笑着开口了。她先前也和她师兄一样，在留意着蓝衣男子的神色，见他沉默不语，便想找些话来说。

　　她师兄听她这么一说，也笑道：“让师妹你见笑了，只不过，我们好不容易下山一趟——”

　　“那又如何？”少女瞪他一眼，“小心我回去告诉师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笑声不断。可蓝衣男子始终也没开口，对他们说笑的内容全不关心，只静静坐在一旁。两人见了，便也不敢太过喧闹。

　　不一会，赵大娘就把豆腐端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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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菱纱拿小勺恶狠狠地搅拌着自己碗里的豆腐，心中火冒三丈，暗地里把上至玉帝下至阎王小鬼都一一骂了个遍。

　　这么多年来，她不止千百次地设想过与紫英重逢的情景，每次都劳心耗神想得她很是伤怀，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最终，竟会被安排在如此不经意之间。她为了这一天，在人间风雨奔波，玉帝那神仙老人家倒好，端坐于天庭之上弹一弹指甲灰，便打发了她一世的心愿。

　　刚才那一眼，她不知股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向他看过去，真的差点就要了她的小命。看到紫英剑眉微蹙、黑眸如星的熟悉脸庞，她耗尽了自己的自制力，才狠下心来转身走开。

　　那以后，她便不再敢看向那边，只是一边假装吃东西，一边偷听那三个人说话，心里默默盘算着，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又思索着，紫英怎么会和两个蜀山弟子在一起。

　　不一会，赵大娘把豆腐端了过去。菱纱竖起耳朵，听见紫英问：

　　“这位大娘，请问，近来寿阳百姓去女萝岩采摘离香草，可都还顺利？”

　　菱纱搅了搅碗里的豆腐。

　　眼下正值离香草的采摘季节，想必以前梦璃曾嘱托过，所以紫英多年来一直帮忙留意寿阳和女萝岩的情况。

　　“哎哟，您这么一问——”赵大娘见“仙人”关心起寿阳百姓的生计，差一点就要老泪纵横，“唉！原本都好好的，只是最近那淮南王陵附近闹鬼，大家都不敢上山了。要说这鬼呀，以前也不是没闹过，可从没有闹得这么凶，听说连大白天走在山路上也能撞见鬼，而且，这些天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县令大人的府上出了妖怪——”

　　“哦？”听到这里，那两名蜀山弟子也十分关注。

　　“听说那妖怪能腾云驾雾，神出鬼没，它盯上了县令府上的财宝和县令大人的千金小姐，说是这月十五就要将小姐带走，否则就要火烧寿阳城。县令大人请了好多道士住在府上，等着十五那天去除妖呢！”

　　“这月十五……不就是后天？”少女问。

　　“不错。”她师兄道，转身看向紫英：“慕容前辈，以您看，此事该如何？”

　　紫英想了想，道：“我等虽有要事在身，但若真有其事，却也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方才御剑靠近此地时，并未感到有凶煞之气，眼下处于寿阳城与八公山之间，也未觉任何异样——”

　　“定是那妖物诡计多端，掩盖了妖气，以便四处为祸！”少女忿忿地断言。

　　“白芍！”做师兄的连忙叫住她。“以慕容前辈的修为，妖物如何能瞒得过？他说没有，便是没有，说不定只是百姓们因为王陵闹鬼一事过于紧张，胡乱夸张出来的故事。倒是这闹鬼一事——”他说到这里，也不甚明白，便又看向紫英。

　　“杜衡师兄，我并不是……”白芍听他这么一说，知道自己刚才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言语中对紫英有所冒犯，立即涨红了脸。

　　可紫英却并未注意到她神色中的这些细节，只缓缓摇头说：

　　“天外有天，或许那妖真有异能也未可知。我们且先探访一下附近的情况，再做打算。只是，不知这妖与王陵闹鬼有何关系……”

　　“若是这妖物侵扰王陵乱了风水，导致百姓受苦，我定不轻饶。” 杜衡道。

　　“倘若它真有害人之心，这是自然。”紫英微一点头。

　　一旁的菱纱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细细的眉头。

　　亏得紫英问了一问，看来事情还真复杂。

　　自己要怎么办？在这里毫无预料地撞见了紫英，如今要想离开他，按自己的原计划潇洒地行事，却是万万做不到了。可如果尾随他们……

　　她揉了揉太阳穴，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又盯着那半碗豆腐发了一会呆。明白自己不能在此多留，可又十分舍不得，想再听紫英说几句话，这样日后就算分开，也多一些可以回味的回忆。

　　她正坐在那里左思右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腾腾的马蹄声，一队官兵眨眼飞驰到跟前，个个都凶神恶煞，拿刀指着赵大娘的小摊，喝道：

　　“谁是摊主？还不快收拾东西速速回避！”

　　随后，又扫一眼食摊上正在吃东西的几个散客道：

　　“你们，也都滚远一点！”

　　赵大娘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吓得浑身发抖，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官……官爷，这、这是……？”

　　“叫你滚你就滚，问这么多干嘛？！巡抚大人的机密要事，难道竟要说与你这老婆子听？！也不照照自己是谁！”

　　他说着就挥了挥刀，吓得赵大娘跌坐在地上。

　　这时，紫英与那两名蜀山弟子都已皱起眉头，正要起身，却不料被菱纱抢了先。

　　菱纱本来就在苦恼与紫英重逢却不能相认的事，心中又苦又涩又酸又甜，现在思绪被那军官截断，顿时更觉恼火，看着他就来气，于是大步上前，指着那军官鼻子道：

　　“呵，你叫滚我们就该滚啦？也不照照你自己是谁！好官不扰民，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只知道狐假虎威恃强凌弱，我看你啊，上辈子一定是头猪！”

　　她灵牙利齿声音又脆，骂起人来也别有风味，听得白芍在后面“噗嗤”一笑。

　　而菱纱自己，则在说到“猪”的时候猛然想起了天河猎猪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一不做二不休，接着飞起一脚把赵大娘的作料缸子踢到那人脸上，淋了他一头的酱醋油盐。

　　“好哇！！你竟敢——！！”那军官刚一开口，就被流到嘴里的作料呛得咳嗽起来。

　　菱纱见其他官兵怒气冲天地围拢过来，灵机一动，心想这次遇到紫英，不管今后如何，可不能让他把她当成了路人，须得留下点印象才好，便转身向三人一抱拳，高声说道：

　　“诸位师叔师兄师姐，我且先走一步啦！”

　　说完，一阵轻烟，人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