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23度》嫚诗舒鴍

21、二十一

　　生活的遗憾就在于，我们的希望种在哪里，就有人忍不住想要将他埋葬。赵宪和颜冉的新年计划，转瞬就被现实打败了。因为吃憨憨重组，颜冉和赵宪，只要谁离总经理的位置远一点，就有可能被裁员。
　　也不知齐总突然想到什么，在众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自个引进了一批新人，连销售总监都多了一个。
　　新来的销售总监除了不争总经理职位之外，各项权利都与颜冉平行，他的业务水准，只用了短短两个星期就得到了全公司的认可，而且拉拢人脉的速度跟赵宪差不多，颜冉看完，心里咯噔一响。
　　自打她跟领柒签了那个半截合同开始，齐总就对她有诸多不满，他在竞选总经理时明显偏向赵宪，以致颜冉总觉得那些流言蜚语不是空穴来风，完全有可能来自某个重要人物的点睛之笔。颜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一名可有可无的职场引退员工。
　　人到中年，没有强大的背景，经济实力不足，女性，未婚，面临职场危机，转行年龄过大，创业没有实力和背景，靠家无人，唯一能解救自己的只有在职场上拼杀了。在吃憨憨从业十三年的颜冉，从来没有一刻深刻的感受到，自己是如此需要总经理这个位置，她只能更努力往前走。
　　相比颜冉，赵宪就平静得多，他对新来的销售总监详细了解完后，发现他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他和他一样，在某些现实链接里，因不得不臣服于现实，更容易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因此他对自己更自信了，但他隐隐担忧颜冉，如果新来的销售总监做得足够好，只要自己拿走了总经理的位置，无论颜冉在吃憨憨待了多久，曾经为吃憨憨付出过多少心力，都将被请辞。
　　好在颜冉与领柒的合同完美的划了一个记号，赵宪松了口气。
　　想到领柒，赵宪又多了一些轻怨，好巧不巧的，李铭溪怎么会是颜冉的前男友呢！加上上几次一起与李铭溪交过手，每次自己都输得不轻，赵宪对颜冉的占有欲有一角被李铭溪瓦解。假使颜冉最终离职了呢？想到这个问题，赵宪决定跟颜冉进行一次深聊。
　　“颜总监，假使你拿不到总经理的位置，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赵宪问完，认真的看着颜冉的眼睛，颜冉听完，脑海一片空白，她发现自己的偏头痛更厉害了。赵宪见她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想结婚了吗？”
　　赵宪突然横空冒出了一句，颜冉听完，怔在原地，半天回不上话来。
　　“要是你有一天想结婚了，又没有合适的对象，告诉我，我娶你。”赵宪又补了一句。
　　颜冉回头，仔细看了看赵宪，看到他眼睛深处的深邃和虔诚，仿佛在一瞬间，他被一道巨大的光环笼罩。但颜冉怎样努力，都无法钻入赵宪此刻营造的光环中，她只能站离那道光环远一些，好保持一个可以刚刚好欣赏它的距离，沾一点光芒，把多余的散播到其他地方去。
　　“你让我好好想想，比起结婚生子，我对总经理的位置更感兴趣。”
　　颜冉平静的说。赵宪听完颜冉的回答，眼神暗了一下，随即又将话题打发出去。
　　“那有什么关系，我要是因为你拿了总经理的位置被离职了，你养我呗，我除掉能上班赚钱外，其他方面还挺优秀的，比如当护花使者呀之类的，只是你稍微吃亏一点，得负责赚钱养家了。”
　　似乎只有这样油滑的词调，才能将前面过于严肃的气氛调和下来，也不至于让颜冉和自己下不了台。虽然对颜冉委婉的拒绝感到失望，但以这么多年来他对颜冉的了解，她的回答才更像她自己。
　　“额，要是我吃亏太大，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换掉你，我就不像你那样，拖泥带水的拉低自己生活的梯度。”
　　赵宪默然，他看着一如既往冷艳的颜冉，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用比男人多出三倍的努力来换取和他们同样的位置，心下难受，再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颜冉虽然拒绝了赵宪的表白，但她因为赵宪柔软的表白，重新找到了位置。她发现自己还不是一无所有的，也把从李铭溪那里受到的侮辱渐渐抹杀掉，似乎所有的现实问题，都因为赵宪对她的认可，找到了一个柔软的梯度，不用过度担忧未来，也有余力去认真做好眼下的事。
　　她整理完心情，收拾好压力，认真对比了她和赵宪的差距，与新来的销售总监的距离，重新在心里种下希望的种子，开始到处去拉业绩。
　　每一个小收获背后，都有一滴小小的汗水。不知道对其他活得风生水起的女人来说是不是，至少对颜冉来说，她所拿到手里的每一点业绩，一定都是经过她绞尽脑汁后，拿出自己所有的智商和汗水去换取的。而且中间常常会因为那些活得风生水起的女人给男人们造成的误会，潜移默化的给她带来诸多妨碍和不便，使她不得不过度用脑，变成一个清冷的接着公司里最难搞定的单子的人。
　　成功制服胡搅蛮缠的人，拿下最难拿到手的单子，是颜冉在吃憨憨立足十三年以来最有价值的优势，她把自己这个孤独的优势发扬到最大，被称为智慧女神，成为一个标签。
　　颜冉对自己身上的标签力量感到深度震撼，来自于新年里她接的第一个单子。她把对方所有资料整理完毕，发现签单的公司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同行，对方想要从吃憨憨拿到授权，独立做自己的分销。一向老成持重的齐总一开始看到这个单子，担心对方守不住规则和底线，把吃憨憨的牌子毁了，又碍于吃憨憨重组上市业绩和影响力不够，不得不接下来。思来想去，只找到颜冉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把单子甩给她了。
　　颜冉接到这个单子时，仔细衡量了一下利弊得失，因为上一次领柒的单子差点害了她，但凡再有特殊的单子，她都不再只凭一腔热血往前冲。将品牌经营权出租给对方，需要对方遵守协议，经营期间生产范围不能与授权方有差异，生产的食品在质量上得有保障，不得影响吃憨憨的品牌。好处就是，对方接完授权后，可大量提升吃憨憨的业绩，加快吃憨憨上市的进程。这对一名销售人员来说，无疑是一件有挑战的事。评估完对自己总经理位置的影响后，她冷静的做了准备，希望不会有失误。
　　颜冉抱着最大的希望去谈判，一个大单，本以为会让一个干脆利落点的人担当。没想到到了约谈地点，见到的是一名五十多岁油腻的老头子，他半秃了头，牙齿大概是因为长期抽烟的缘故，每当他张嘴之际，就露出一大片黄渍来，以致坐在她对面的颜冉，总怀疑他接下来会喷洒出热腾腾的臭味来。除了腆了一个大肚腩，还喜欢眯眼打量颜冉。
　　这就是资料里的刘总，刘崇？当颜冉无比质疑这个答案时，轻声探问。
　　“您是刘总？”
　　对方头都没抬一下，只拿他半秃的头对着颜冉，从喉咙里闷出一个“嗯”字。
　　不论颜冉怎样使用专业术语，保持怎样严肃又一本正经的腔调，他总以一副漫不经心的的姿态将话题拉入到私人空间里来，一个劲对颜冉问来问去。在相互迂回周旋了二十分钟后，依然没有正式进入到商谈的正题。对方的太极打得越来越高级。
　　“颜小姐，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应该出来跑业务，这活儿多累，一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年头打拼在一线的都是男人，像颜小姐这样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就应该在家里面养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颜冉，眯着眼睛轻笑。
　　于是颜冉不得不再给他解释一遍。
　　“我是吃憨憨的销售总监，与贵公司的合作由我来与您商谈，您要是有什么需要修改和不满的地方，提出来，在我们能力范围内尽力配合您。”
　　“颜小姐，你看今天的天气还不错，要是你心情好，我们可以到外面走走。你心情不好，我也陪你到外面走走，权当解闷儿。”
　　唉，我都快急火攻心了还有空陪你，签个单子还当我是做三陪的呀，要不是单子大，齐总在意，我早就弃谈了。颜冉默默在心里调动情绪三秒，又回到平淡的语气。
　　“刘总，私事我们以后又聊，今天时间紧，来不及到外面走了。我们今天已经谈了二十分钟了，关于合同的细节，我们还一个都没谈到。您看要不要……”
　　“不要不要。”对方又一口就拒绝了继续深谈，“反正合同早签晚签都是得签的，吃憨憨这么大一公司，实力在那儿，不用细谈。”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缝儿，颜冉快速切进去，不管他怎么谈，只要这单子签了就行。他嘴上这么说，等颜冉真把合同拿给他的时候，他又不签了，如此反复折腾，颜冉被弄得精疲力尽，差不多要被气得直接把合同摔他脸上去。
　　“那……合同我已经拟好，刘总您是要直接签字吗？”
　　每当颜冉说到这里，他就突然换了一副嘴脸。
　　“等等，先不要谈合同，这么好的氛围谈合同就太煞风景了，不如颜小姐先陪我吃顿饭，颜小姐长这么好，秀色可餐，我看着看着，吃完饭心情就好了，我心情一好，合同的事就有得商量了。”
　　颜冉一听，怒火攻心，一口就回绝了。
　　“刘总，这时间还早着呢，吃晚饭时间还早，吃午饭得等明天，一看您就是事业有成的大忙人，不至于陪我们吃憨憨这么一小公司在这耽误时间，我也还有别的事，不如合同先签了，改天再请您吃饭如何？”
　　对方一听，终于坐直身子，眯起小眼睛多看了颜冉两眼，打了个假嗝，示意颜冉把合同拿来。可是合同一摊开，他就开始挑毛病了，这里划划，那里改改，硬是折腾了半小时，等在一旁的颜冉，渐渐看出焦虑症来。
　　“刘总，我们吃憨憨在业内声誉不差，拟好的合同通常都会让代理律师审查，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才会拿给乙方签订。若不是双向利益冲突，其他地方都不需要改动。”
　　已经挑了一半的刘崇突然抬起头来，用比颜冉还气的语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颜小姐，你说让我看合同我就看合同，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能不知道什么要改什么不要改，不妥的地方我都得仔细挑出来，这合同你说签就签呀，不然你来代理我们公司好了，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懂那么多？”
　　颜冉被他一唬，左听右听，一时竟然找不出回他话的台词来，只得再耐着性子随他挑毛病。不说还好，经颜冉一提醒，他尽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修来改去，不是说这个词不妥就是说那里的话应该换掉，到最后，颜冉不得不拿出她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一点一点的敲出对方改得面目全非的合同来。等她直起头来一看，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对方再次用眼睛打量颜冉，于是颜冉不得不提前兑现约饭承诺。直到这时，刘崇才拿出自己也拟好的合同，递给颜冉查看。颜冉心里顿时透出半股凉气，因为长期折腾脑袋，颜冉压根没有心情细看合同，又怕哪里没有看好，漏掉细节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只得一边陪吃饭，一边看合同。一整天的精力都被眼前这个精明的老头全数耗尽。
　　对方在颜冉看合同的期间，只顾眼前美食，跟个没事人似的大快朵颐，吃得额头上都冒出一层轻薄的汗珠来，颜冉抬头见状，忍不住摇头轻笑。
　　刘崇已经吃得差不多，见颜冉看合同没有什么大碍，需要争议的地方似乎都没有，还能笑得出来，再次发出邀约。
　　“颜小姐，你合同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陪我喝一杯，一会我给你签。”
　　颜冉为了结束这如被下了魔咒般的一整天，爽快的敬了对方一杯。不知刘崇是高兴过头还是生来就对酒肉场合贪杯，不等颜冉多说，拿起酒杯跟喝水似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颜冉再满上，他又一饮而尽。为了防止刘崇喝多后误了合同，颜冉不得不提前把合同拿出来签好递给他。他眯了两眼颜冉签下的字，翻了翻前页，终于落下了他的笔。
　　还未等颜冉想出退场的话，刘崇一杯酒又递上来了。
　　“颜小姐，喝完这杯酒再走。”
　　颜冉看了看自己眼前还未喝掉一半的酒杯，再看看对方嘴角还未擦尽油腻的嘴唇，一股恶心感不断往上涌，加上担心自己空腹容易醉酒，她只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抿了一口。可是那只固执的杯子迟迟不肯放下，他举在颜冉的面前，一动不动，杯口还黏了一层油脂，油脂隐约将杯子的透明度盖住。
　　颜冉最后眯眼看了看他，轻微一拨手指，那杯酒哐当掉在地上。碎了的杯子连着酒液溅了一地，颜冉固执的站在那里，几片碎玻璃跳过高跟鞋帮盖住的脚，将脚背划开几道口子，它们跟颜冉一样，发出固执的脆响，引来周围人的注目。
　　一道身影及时出现在颜冉面前，他率先对生气的刘崇作出回应，将他泼向颜冉的半瓶酒挡下，发现多了一个人的刘崇终于从怒火中清醒过来，他看向护着颜冉的李铭溪，指向颜冉。
　　“你，认识她？还是？仗义帮忙？”
　　他从颜冉和李铭溪口中听到两个答案。
　　“认识！”李铭溪说。
　　“不认识！”颜冉说。
　　“不论认不认识，如果合同毁了，你得赔我！”刘崇把目光转向颜冉，他相信只有从她的口中得到的答案，才是真实的。但接下来他就失望了。
　　“颜冉，什么合同？你拿出来我帮你看看！”
　　从麻木中清醒过来，脚越来越疼痛的颜冉，“啧”的轻哼了一声，一面从包里拿出合同递给李铭溪，一面拿出备用棉签，轻轻的将脚背上的血渍擦去。
　　“原来你们认识啊！”刘崇反应过来，看了看眼前场景，转身想要离去。
　　“你等等！”李铭溪说，“我需要五分钟把你们签好的这份合同重新查看一遍，以确保您跟我女朋友是在清醒意识下签的合同，而非酒醉后的儿戏！”
　　“儿戏？小伙子，就你手上的这份合同，可是你女朋友从下午一点磨到现在才从我手中拿到的，能是儿戏？”刘崇气哼哼的一屁股坐在位子上。
　　“是吗？”李铭溪抬头看向颜冉，轻轻的问了一句。但没等颜冉回答，他接着又回了另外一句。“那我更需要五分钟仔细阅读了！”
　　当李铭溪从安静的五分钟里抬起头时，抬手就将合同撕碎了。
　　“你？”颜冉和刘崇同时看向李铭溪。
　　“有问题。颜冉我跟你说，你一定是脑子出毛病了，才会签下这种连三岁小孩都分得清的对自己无利可图的无用合同。它压根就是一个拼图，对你的总经理位置一点作用都不起，不可能有什么业绩。”
　　“额！”颜冉还没听明白，她疑惑的看向李铭溪。
　　“你只把授权给他，不跟踪不问经营状况，等于只给吃憨憨卖了点授权的钱，跟你卖几件蛋糕面包有什么区别？你要是对总经理位置紧张到这种程度，不如直接去摆摊卖面包得了，钱快还能一直做下去。”
　　“哦！”
　　颜冉确信，自己还不是很明白李铭溪说了些什么词，但因李铭溪此刻过于靠近，她忍不住生出信任感来。但因单子是齐总交给她的，按原本的计划来，本是有利可图的，加上她不想把双方的矛盾扩大，于是再一次向刘崇发出努力争取的信号。
　　“这个单子，是齐总与贵公司商谈好的，具体细节，我都有拟在合同里，按理，我们只需再审核是否与原先商议好的细节一致就行，刘总您要是还有意愿，我这里备份好的合同，麻烦您再看一遍，然后再考虑要不要重签？”
　　刘崇看了看撕毁合同的李铭溪，又看了看陪同自己一整天的颜冉，大概从他们的言词中听出越来越多的专业性，于是让颜冉重新拿出合同。也许是颜冉拟的合同足够有诚意，也许是对方在下午就将合同的细节全部了然于胸，也或者，他只是单纯的忌惮李铭溪的存在而不敢再挑骨头，再或者每种状态都有，这才爽快的签了合同。
　　颜冉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提着的心在李铭溪突然护在她身前时得以落地，原本害怕引起争端给自己和吃憨憨都带来不良影响，情急之下她又不得不做出某种维护自己权利的举动。不论如何，这场酒局风波总算顺利解决，想来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丢掉这份合同，影响也不会小到哪里去，才会无下限拖自己，又分清现实果断签下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