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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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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三声,天色微熹。清晨薄薄的雾气还蕴着夜晚的睡意与静谧,在屋舍上空朦朦地织成一片。
“吱呀”略显陈旧的木门被从两边打开,头发花白的老妇颤颤巍巍地抬起脚跨过门槛,干枯瘦弱的手提着竹篮,里面盛满了青翠欲滴的青菜,还挂着清晨的露水。她迈着蹒跚地步伐,沿着青石板街道缓缓地走,一个小集市慢慢展现在眼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鲜活的鱼从盆里高高跃起,摔落瞬间炸开一片水花。几只大公鸡被绳子束缚了自由,站在原地,时不时伸长脖颈,迸出一声洪亮的啼叫。
人声嘈杂起来,气氛逐渐升温。一个平静的小镇正迎着朝阳缓缓苏醒。
老妇寻了张小凳,坐下,她将青菜放在面前,静静等待来客。
闵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鸡叫声将他从梦中抽离了一半。半梦半醒间,他的额头抵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沉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一只手伸过来箍住了他的腰,将他拉入一个火热的怀抱。
闵安下意识地蹭了蹭那个怀抱,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长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但又一波浓浓的睡意袭来,他彻底睡死过去。
厚重的木门被轻叩了几下,一位老伯站在闵安的小木楼下,疑惑地推了推门,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不该啊,这个点闵掌柜应该早起来了......“
“哟,王老伯,又来买碗啊。”李婆婆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衫,背微弯,声音却是洪亮有力。金色的阳光照射下,连脸上的一条条皱纹都显得生机勃勃。
王老伯闻言转身,半作苦恼地说:“可不是,家里的孩儿,太能闹腾了。”
闵安这一觉睡得特别好,直到刺眼的阳光透过木窗,在地板上留下一个金色的小方块,他才悠悠转醒。闵安抬手挡住眼睛,睁开一道缝隙,细小的尘埃顺着阳光的路径在空中翻腾。
温度顺着交握的手传遍四肢百骸。闵安瞬间清醒,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他几乎是蹦起来的,头一偏就看到了旁边侧躺着的,嘴角还擒着笑意的男人。
闵安一下退到床沿,撑着的手一空,差点儿就翻下床去,他惊惧地瞪大了眼睛,颤着声线问:“你是谁”
男人看到他一系列反应,丝毫没有动作,只是撑着头笑着,一手把玩着一缕发丝,缓缓开口道:“姓沈名知。”字行一。剩下半句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了进去。
“你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好了,我随意。”
闵安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颠覆了,崩溃地喊道:“这是我家!你为什么偷溜进来,爬到我床上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赶紧给我滚出去!”
沈行一一挑眉,手上的动作停了,轻笑两声,眉眼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说出的话却差点让闵安拿把菜刀砍人。
沈行一薄唇微启,低声吐出两个字:“不滚。”
闵安气急,伸手去够床边的衣服,准备下床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脸皮有多厚的小贼。
沈行一微微起身,手肘撑着床,修长有力的手指抓住他的脚踝,将闵安整个人拉近了一寸。
闵安显然没料到他如此嚣张,一时不察,对方的手已经撑在了他耳边,眼中的笑意玩味很重:“怎么,我是尖嘴猴腮还是獐头鼠目?跟我睡一晚就这么亏待你吗?“
好吧,闵安承认,对方长得是很有吸引力,细看竟也有种让他移不开眼的感觉,但这不是问题所在好吗?
闵安一手握拳,就朝他脸上呼了过去。
一分钟后,他被对方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闵安:“......”
半个时辰后。闵安坐在柜台前,胸中郁着一口愤懑的气,连打算盘的动作都粗暴了很多。
而罪魁祸首正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小桌子前,修长的手指捏住白净的瓷勺,优雅地吃着一碗馄饨。
“喂,我说你到底要赖到什么时候?”闵安将手中的算盘掷在桌上,黑色的珠子跌跌撞撞,乱了套。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明明穿着上好的丝绸,却非要待在他这破烂的一亩三分地;明明是不请自来,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更可气的是,这个人,他打不过......
沈行一慢条斯理地搁下碗筷,用丝绢擦擦嘴角,道:“什么时候?赖到我们老死,然后同棺而葬。”
“什么!”闵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一种领着他去看郎中的冲动,“和你同棺而葬我上辈子是如何十恶不赦这辈子才会和你同棺而葬?“
闵安冷笑一声,兀自盯着门外,不想在理这个脑子仿佛被僵尸啃过的人。
门口闪进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王老伯。
“叔,又来买碗呀”闵安看到来人,脸上绽开一抹笑容。
“是呀。”王老伯轻车熟路地顺了几个碗,从口袋里摸出几两碎银递给他,“小安啊,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您说,我听着。”闵安高兴地收下碎银。王老伯是他店里的常客,支撑着这可怜小店的运营。
王老伯说话不弯弯绕绕:“你知道的,我二女儿差不多也到了该婚嫁的年龄了,我这几天正寻一个好女婿呢,不知道你意向如何”
闵安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王老伯会说这事儿,而且听着口气,仿佛只要他答应,明天两人就能成亲。
“呃,这个......”闵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这个年纪确实也该成家了,而王老伯家里境况不错,他自己只是一个开小店的,这门亲事他稳赚不赔,是个人都会心动,可是怎么......
闵安皱了眉,心里有点难过,还有点空落落的,仿佛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闵安刚想找个理由婉拒,就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撞进一个带着微微清香的怀抱,淡淡的味道让他莫名心安。
“抱歉,他已经有人预定了。”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语气冷冷的,有点不爽。沈行一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王老板,低头在闵安脖颈轻吻了一下。
闵安和王老伯都石化了,王老伯张了张嘴,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好......那我先走了。”
沈行一看着人恍惚地走出店门,唇角满意地翘起一点笑意。
怀里的人推开了他,闵安怒视着他:“脑子有病快去治,你把他吓走了,如果我的店倒了你让我喝西北风吗?”
沈行一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袋子,扔到桌子上。“咚”得一声,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一块石头砸在了上面。
闵安面无表情地打开袋子,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碎银,晃都晃不出声音。“咚”又是一个袋子砸下来。
闵安的脸都木了。
故意的吧
沈行一沉沉地笑了几声,笑声压在喉咙里。他靠过来,将闵安压在柜台上,又摸出一把银元,放在他旁边:“怎么样再亲一次,够不够”
闵安冷漠地看着那闪闪发光的银元,他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他只知道他现在特别想把这些银元塞进沈知嘴里,特别,特别想。
闵安最近几天打算出海经商。他从别的小镇里的人听说,最近新皇颁布诏令,允许沿海的人们乘船到外面经商,但要交一定的赋税。他找了几个村里的人,和隔壁镇的人一起,打算租一艘船,带上点货物去外面跑一趟。
就在前几天,一大波人还在为船的事情发愁,沈行一两次找闵安吃饭未果,知晓事情原委后,二话不说就给众人弄来了一艘船,豪华版的那种。
闵安:“......沈知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行一:“你的人。”
今天是启航的日子,天空蔚蓝无云,微风徐徐,没有什么大风大浪。闵安靠在栏杆上,船身随着海浪的翻涌一起一伏。闵安微微眯着眼,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沈行一从背后走过来,揽住了他的肩:“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吃海鲜”
闵安打了一下他的手,便没再管他,懒懒地道:“不去,吃不惯。”
沈行一:“那你看我一眼。”他低沉的嗓音和着海风,闵安突然感到耳朵发痒。
“你又要作什么妖”闵安把头偏向另一边,赶苍蝇似的挥了几下手,“离我远点。”
“那你别后悔。”沈行一手里拿着一个用报纸裹着的小包,一点一点地拆着报纸,最后露出了一只完整的烧鸡。
闵安:“......”第一次看见有人出海还带烧鸡的。
“不吃随你哦。等会儿来了海盗没力气跑可别怪我。”
闵安冷哼一声,瘦长的手伸过来扯了一只肥嫩的鸡腿,从始至终没看过他一眼。
一个时辰后,一艘外观略显破烂的船停在了他们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高高扬起的帆上用鲜艳的红色画了一具骷髅。
闵安:“沈知你是预言家吗说什么来什么。”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围了过来,他们都是第一次海外经商的,碰上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就傻了眼。
“这下好了,可怎么办”闵安的声音中染上了一丝紧张,掌心中出了一点薄汗。
沈行一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眉梢间有一点淡淡的不耐烦:“啧,真是麻烦。”
闵安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沈行一除了觉得麻烦之外,好像没有其他什么感觉。
不过马上,沈行一就恢复了那种欠揍的笑容,顺手捏了一下闵安的肩颈:“没事,别担心。你去跟他们谈一谈,一般的海盗就是索要点钱财,你服个软给他一点就算过去了。不会闹出人命的。”
闵安僵硬了:“我去”
沈行一无奈地撩了一下被吹到眼前的发丝:“你看你后面那堆人,像是能去的样子”
闵安往后瞧了一眼,一群人吓倒在地上,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
“没事。”沈行一重重捏了一下他的肩,庄重地道,“我在。”
我在。短短两个字,闵安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虚握着拳,看了一眼旁边的人,神色不大自然。
“怎么了”沈行一低声问,眼睛却盯着对面的船,船驶得更近了。里面三三两两走出几个人,为首的人一把大灰胡子,戴着一顶残破的黑帽,冲他们简单地勾了勾手。
“走吧。“
沈行一走在他前面,从离得很近的船头跳了过去,顺便拉了一把闵安。闵安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脑海里突然有种错觉,竟抓着没松开。沈行一愣了一下,反手和他十指相扣。
闵安在心底骂了一句,甩开了他的手。沈行一倒不介意,往那儿一站啥也不说,就等着闵安开口。
海盗头子脸上伤疤纵横,乍一看好像很多条蜈蚣在爬。闵安看着就觉得难受。
对方猥琐地“嘿嘿一笑”:“你们船上有多少货物女的有几个”
沈行一猛地一皱眉。看来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闵安心里“咯噔”一下,道:“货物不多,女的没有。你们想要多少钱”
海盗头子骂了一句脏话,具体什么闵安没有听清,他和旁边几位海盗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然后抽出腰间的大刀,吼道:“那你们船和人都归我们了。”
闵安惊出了一身冷汗,看向沈行一,对方正不紧不慢地解着腰间的玉佩。
“沈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干些什么”
“让开!”海盗头子大喝一声,“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闵安急得拉沈行一的袖子:“你不是来帮我的吗!”
沈行一唇角依旧是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帮你找牙的。”
所有人:“......”
海盗头子笑地肚子上的肉狂颤:“这种细皮嫩肉的也不错,兄弟们可以凑合一下。“
闵安听得心惊肉跳,努力维持着平淡的表情,没注意到一旁的沈行一面色骤冷。
一声轻蔑的笑突兀地响起,沈行一转着自己的手腕:“我看你这种粗皮老肉的,掉进海里都未必有鱼咬得动。”
闵安偏头看他,平常痞里痞气但对他很好的人,此刻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脖颈间扬起的线条凌厉。
“子谦,你闭眼。”
闵安干笑了两声:“闭什么眼,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不至于......”
沈行一的笑声闷在喉咙里:“好。”
片刻后,船上的甲板被鲜血浸透,估计还渗进了下面的船舱。
鲜血混着海风的气息,让闵安有点儿反胃。沈行一站在不远处,看见了他有点难受的表情。他眼神暗了暗,走过去一手撑在他身后的栏杆上,低头看着他,眼神中竟然有一丝紧张。
闵安眨了眨眼,将前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他伸手搂住他的腰,和沈行一小小拥抱了一下,道:“干的漂亮。”
沈行一怔了一下,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将他抱紧了。
这种感觉,好熟悉......
闵安阖了眼眸,轻声道:“回去”
“回去。”
货物卖的很顺利。他们一行人带的都是些瓷器茶叶什么的,没两天便卖得干干净净,闵安这一趟赚得也不少。
“走。请你去酒楼吃饭。”沈行一笑着摸他的脑袋,然后轻车熟路地揽住了他的腰,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闵安习惯了他的小动作,渐渐地坦然接受。这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对他真的很好很好。沈行一会将他爱吃的菜都挑到他碗里,下雨的天他总会给他送伞,临睡前总会把更多的被子让给他。
“小二,一份松鼠桂鱼,龙须凤爪,还有醉虾,再来一壶小酒。“
都是闵安爱吃的。
沈行一举起手中的白瓷杯,和闵安的碰了一下:“恭喜你赚得人生的第一桶金。”
闵安喝了一口酒,回味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淡色的唇沾染了一点酒水,看上去润泽甘甜。
“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啊?”带着微微一点醉意,闵安笑着问他,他看见沈行一也抿着唇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衣袖滑落,露出一段瘦削的手腕。
离家不过短短几天,众人却思乡心切。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这话真不是说说而已。
天还没亮,大家就睡不着了,索性都起来整理东西。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船只顺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驶向远方的家。
闵安其实睡得很熟,被他们吵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趴在栏杆上等着朝阳一点一点升起。
沈行一从背后贴过来,将他圈在怀里。海面上金光闪闪,晃得闵安有些头晕,他转过身来,和沈行一四目相对。
对方缓缓低下了头,温热的呼吸扫在了他的脸颊上,闵安微微阖眼,抬起头,默许了他的动作。
温润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狠狠一跳......
趁着换气的空档,闵安抬起迷离的眼眸,喘息着:“行一......”
“哼,总算想起来了”沈行一轻哼一声,“以后还敢不敢乱吃路边的蘑菇了”
“不敢了......”闵安知错,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装可怜。
“怎么补偿我,嗯”沈行一凑到他的肩颈,吻他的耳垂。
“我们......回房间”闵安红了脸,不敢看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行一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亲爱的。”
很多年以前,也是在闵安经商的时候,碰上了这么一个沈行一,被他拐回家,成了亲。
朝阳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