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个女人的独居生活 ...

  •   她死在二零三零年的除夕夜。尸体被发现是一个礼拜后。那时,新年的余乐还弥漫在人间,电子烟火还炽烈地鸣响着,高速上车流飞快地过着。有一些小孩,还沉浸在无法自拔的假期的快乐里,时不时跑过她的房子前。而她所居住的小房子却只能强忍着抑制着悲伤,无能力为地让她的尸臭飘散出去。
      邻居报警后,尸体很快就被处理了。小屋子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就像很久以前她买下这间房子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地不发出一声话。

      她买下这间房子的时候,才三十一岁。她拖着行李箱,走到房子外面,还涌着一些对新的生活的期待。房东打开门,房子里有股没人住的陈腐味道传来,她愣了一下,四处打量了一下房子,眼里的小小光亮逐渐平和下去。此后,她的心和她的眼睛一直一样地平静和安宁。
      她拉着行李箱,挤进了房子。跟着房东的步伐,走了一遍这个房子,然后又听了一些房东的叮嘱。她向房东道谢后,房东就走了。
      房东把门带上了。房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打开了客厅的窗户,让光亮透进来。她看到窗户下有一片泥土地,开心地笑了。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整理着房子。

      暗是暗了点,但是还不错,比较适合一个人住。她想。

      整理完一切,她觉得有点累了,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了,不早了,该睡觉了。她洗漱完毕,就上床睡觉了。

      早上醒过来,她一看时间,还足够做一个早饭。就拿了几块面包,用早餐机热了一下,再倒了一杯水,坐在餐桌边上吃起来。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微博,该笑的了,该同情的同情了,该难受的难受了,早饭也刚好吃完了。
      她看向门外,觉得有点头疼——她不是很想出去,但是上班又没办法,总得养活自己。
      抱着还要活下去的信念,她出了门。
      她有个小电驴,黑色的,用的挺久了,二十五岁的时候买的。不过好在抗脏,虽然也破了点,好在还可以用。
      她骑在小电驴上,慢慢地开着。

      早上有点风,她心情不错,哼起歌来。红绿灯前,她在等绿灯。一辆车在她边上停下,窗户开着,一个小孩子探头探脑地在看什么。看到她的时候,歪着脑袋说:“妈妈,这个人好胖啊!”
      她默然地笑了下。然后朝那个小孩子做了个鬼脸。小孩子大笑起来。
      绿灯了。她慢慢地开着,听到启动的车里,一个成年女性的声音在教育那个小孩:“不要乱说话!”
      “我哪有乱说话......”

      她突然握紧了把手,小电驴就呼地一下冲过了一整个马路。

      她来到了县城里的一家汉堡炸鸡店里。
      从她下车的那一刻起,就有一些克制又好奇的眼光在她的身上徜徉。慢慢地,好像在留恋着什么一样。可是这些目光对她来说就像一把把刀子,锋利地割下她的肉——要是真的割,倒也罢了,省的她减肥。

      她来到后厨,换上员工衣服,开始一天的机械劳动。她拿出塑料袋里的肉,放在预热好的板子上烤,再拿出汉堡胚,加上生菜,一个汉堡就完成了。
      中午,她吃了员工餐,一个汉堡加一对鸡翅加一杯可乐。其他人点了奶茶,没有叫她。奶茶的外卖到了,有个女生发现她没有,就问她说:“要喝一口吗?”她摇摇头。

      到下班的时候了。她带上安全帽,按照原来的路返回家里。原来,按照日常的路线,是没有什么障碍的。但是那天出了一点变化,路上躺了一只猫。她看到那只猫身上满是血,可能是被其他的电瓶车撞了。她抱起那只猫开往宠物医院,搞到了十点多,医生说先住在医院里,后天再来。
      这样,她一下子又没了几千。她的钱包突然空空荡荡了。她吹着夜晚的冷风回到家里,有点疲倦,没有看手机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才发现昨天晚上老板庆祝业绩发红包了。她是最后一个点开红包的,收了十块钱。
      她照常喝了一杯水,吃了一个没有肉的三明治,又骑着小电驴开始了一天的照常工作。原来,她在工作间隙的时候,就开始思绪漫游,漫游到以前和父母一起住的时候,那时候快乐一点。想着想着,手里的工作也就不无聊了,日子也就慢慢地一天天耗过去。捡了小猫以后,那两天她都在想那只小猫咪——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终于下班了。她开着小电瓶冲也似的开到了宠物医院,医生说是腿被撞碎了,手术已经加急做过了,让她把它带回家就好了。
      她本来想问一句,打疫苗多少钱?想了想还是算了。
      小猫咪很活泼,即便是受了伤,也不是很安分。她能想到,如果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它是要有多么“野”。
      回到家里,她发现家里没有可以替代猫笼的东西,如果放在纸板箱里,又怕它乱跑。现在它的伤还没好,如果随意乱跑,可能会对它不好。所以她还是把它放在了那个手提笼里。它在里面乱跳,把笼子搞的很响亮。
      她把它放在自己的床边睡觉。可是它实在是太闹腾了,一直在跳。她被吵得睡不着觉,提起笼子,打算把它放到客厅里的时候,听到它轻轻“喵”了一声,很轻,又有点软。她听的起了鸡皮疙瘩,又觉得奇怪。她再透过笼子一看,就明白了——是太痛了,所以才一直在跳。
      她想着,大半夜也没办法,只好说:“明天再带你去医院,现在没有办法了。”她说着,把笼子放到了床头。
      夜还在继续渲染深深的氛围。她闭上眼,渐渐睡去了。

      中午,因为正好碰上了星期五,所以客人有点多,没有按照平时的时间开始午休。员工们都很忙碌,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出去,于是就还是低头忙碌着。等到完全休息下来,已经两点多了。她没吃午饭,提着笼子就往医院跑。
      明明也离医生刚上班不久,但是已经有好多人在排队了。都是清一色的猫猫狗狗,有的像她一样提着笼子,还有的抱在怀里。
      她看了看时间,觉得在上班前可能回不去了。本来想着,要不要和前面的人说一下呢?她只要开一点药就好,但是看到好多人,她就放弃了。她不想被误会插队,但是难道要一个个解释过去吗?她还是放弃了。

      果然,等到她赶回店里的时候,已经迟到半小时多了。店主看她提着一个笼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的她本来仅存的一点解□□和愤怒都没了。最后,老板说:“罚你一百工资。”
      她下意识抬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可是她昨天红包也才拿了十块。虽然两者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关联,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说一说。她微微仰头,说了事情原委,老板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笼子,说:“那么就罚你五十。”好歹比一百少。
      她喂了猫咪止痛药,换上员工服开始工作。

      最近有一个新来的员工,小小巧巧的,很可爱。在抱怨找不到好工作和对象——“都嫌我太矮了,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啊。想想,我觉得好委屈,这不能怪我,对吧?”她在和另一个女同事发牢骚。
      “坦然面对就好啦!人生还有那么长,怎么开心怎么来。”新来的员工听了还是有些欣慰的。但是在她听来,却有点不痛不痒了,说不上积极消极,就是像听个别人的八卦一样,很平淡地过去了,听过就算了。
      “找工作,别人不要一米五五以下的,我去相亲,就一定会有人拿我的身高说事,我太难了。”新来的员工抱怨:“我已经打算不结婚了。”
      她走过去从冰箱里拿出生菜,看到那个新来的女生转过来对她说:“姐姐,你结婚了吗?”
      她摇摇头。她知道这个女生要什么。“我没有结婚,但是我已经三十一了。我以后也不打算结婚了。我之前和爸妈过的,他们去世以后我就一个人过了,到现在已经换了两套房子了。”她简单地说了一下她的状况。
      “啊,”女生忍不住问:“可是我害怕一个人住。”怕一个人住,可能是怕很多东西,这个年纪,可能是怕鬼,也可能是怕什么猥琐男,或许,也有点怕一个人生病要一个人去医院。
      她说:“这个没什么大关系。总会习惯的。我已经这样过了十年了。”她不大在意地笑一笑,心里却有点怅然——十年了。
      过几天,正好赶上清明。
      女生一拍手,“那就这么决定了,不结婚。”
      她笑了一笑。

      小猫有旺盛的生命力,腿伤很快就好了。她透过笼子观察它,它最近又一直在闹腾了。她想,它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清明节,去扫墓前,她打开笼子。猫咪轻轻地跳跃出来,落在沙发上。
      她对它说:“你走吧。不用等我。”她拿着早上买的菊花,赶往一个小山头。
      说是个小山头吧,但是也挺高。这是她父母选的,坐的高一点,可以有广阔的视野。
      她没把父母送进殡仪馆,而是偷偷选了土葬。她的父母是很老一辈的人了,喜欢这种传统的方式,不喜欢在一个小小的框框里。
      本来,农村里还要有做道场,她外婆去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但是那些早就被禁了,她也就没做。父母离去的时候,是前后脚走的,母亲死了一天以后,父亲也去了。像是情深,也像是不舍得她累一样。
      山顶上,坟早就挖好了,骨灰盒放进堆着寿衣的棺材。两个棺材,一齐被人搬进墓洞里。她的眼泪像海水一样充裕,不停地流下来,她没有办法描述那种感觉,既不是心痛,也不是难过,心碎说来更确切。只能说是最深的血缘,让她的流泪不自觉地掉下来。像是活着之前掉的眼泪,都是为着这一次的下葬而模拟的。她从来没有那么不费力地掉过眼泪,不用一丝一毫地力气,眼泪就会自动地落下来。
      她两天没睡觉。只要一想到世界上从此没有这两个人,就觉得很孤单,没有依靠——她是一只小船了,在大海上飘荡,从此就不会再依靠什么停泊了。这样的漂泊感让她难以入睡,太阳起了又落,她的眼睛一直睁着。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去抗争这种孤独感,她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她孤身一人。出生时,她面对着两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可以放肆地哭;青春期,可以为了自己的身高和身材和他们闹着哭,恨他们给自己的丑陋低下的基因;现在,她平静地哭,接受了她的基因和命运,却怎么也无法接受他们已经离去的事实。
      她跪在坟前,只想把所有都奉献出去,只希望他们能再回来看她,叫她一声。她时常想着天人永隔的意义,却没办法找出答案。她只能跪在坟前磕头,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意义。
      “你们什么时候带我走呢?”
      她对生活的怨恨被时间磨平了。她活着,仅此而已。她想快点见到他们。她再磕头,“带我走吧,爸妈。”像小时候她时常对她的父母撒娇,求他们带她去游乐园玩,去肯德基吃一样。长这么大,她还是想撒娇:“带我走吧,爸妈。”他们已经分别太久了。

      回到家里,她收起空空的猫笼,放到柜子里放好。晚上,她起来上厕所,看到床头空了,也觉得有点落寞。
      第二天是礼拜天,她拿了一些花的种子种下。是收拾父母屋子的时候落下的,不知道是什么花的种子。她不在意,只要长出来就好了。
      周日很空,她开始打扫房子。衣柜里,拿出一些书本。课外书、教科书,都有,混杂地放着。她翻开一本高中的课本,书页已经很黄了,翻开都像旧的树叶,脆的好像会碎。她一下子翻到了某一页,这一页夹了一张对对折的纸条,背面透出黑色的字迹。
      她翻开来看,是一封短小的情书。她写的,给那个时候班里的一个男生。字迹很清秀,她看到了,记忆就渐渐上来了。她记得清楚,那是在夏天的一个黄昏,所有人都走了。她坐在位子上,热得背后出汗,还在埋头写着这封信。她那时候打算毕业后给那个男生,但是最终还是因为一些原因放弃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美妙的黄昏。左手边是耀眼的黄昏,右手边是一行接着一行美丽的字字体。她想到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的反应,有点紧张,额头的一滴汗落在了纸上,晕湿了右下角她的名字。
      那种紧张感好像并没有在时间的洪流里消失,在此刻她拿着纸条的时候,反而更强烈了。她呼呼地喘气,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幼稚的字,但却是她此生都不会再说出口的字。
      她倒在地上,手里的纸条也轻飘飘地落下。
      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爸妈还是世界上最疼她的人了。她一哭,他们就妥协了。他们不忍心他们的女儿再受苦了。

      三年以后,房子里的尸臭早就散地一干二净。窗子下的栀子花开的很好,香味浓烈地飘开。
      房东打开房子的门,进来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女孩——她的脸是破碎的。她随着房东走来走去,眼神却一直飘向开着栀子花的泥土。
      房东解释说:“那是前一个租客种下的,那个租客我和你说过的,就是患心脏病去世的那位。这些花长了有些时候了。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把它移掉。”
      “我很喜欢。”
      这时候,绿叶间,跑过一只野猫。叶子簇地响了一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