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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别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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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四月底,苇子坑的一摊事终于理顺。
郭敏昌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得亏月中郡主发了回威,总算没耽误端午过节。”
秦修文苦笑道:“这会儿说这话,只怕太早了。”
“怎么说?”郭敏昌汗也不擦了,他如今可经不起吓。
范仰到底年轻,精神还好,“明儿初一开售,离端午节满打满算就三天,这三天要查错要补漏,还要预备着端午节的量又多又大又不能轻忽的订单。”
郭敏昌咬牙道:“争取明后两天就把各大酒楼的订单先理顺了,咱们也好腾出手来接待那些个尊贵的客人。”
“欸,可不能这么说,”总算快到收钱的时候了,阎恪整个人仿若回春般,面貌和心情,连带着嘴巴都平和了不是一星半点,“上门来的都是尊贵的客人。”
郭敏昌没心情和他贫嘴,只问张合维,“咱们的人端午前能到吗?赵管事的人可只借咱们五天,我想着越早到越好,经了这个端午节,就正好练出来了。”
张合维点头,“我知道,我也一直催着呢。”
烈日高悬,南方某山村里,一眼望去,几乎没有直立的人,连几岁的小豆丁们都在田边拾着稻穗。
滚烫得似乎能灼伤人的暑气,混在层层稻浪中,一波一波打来,带来让人难熬的汗湿、疲惫和扎痒,但人们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般,只一味沉默的劳作着,近乎麻木。
只有蝉鸣叫得精神喧闹。
突然一个男人扔了镰刀直起身来,站在稻田中,眯眼看向太阳。
他看到好多五颜六色的光晕,好刺目,但是腰杆子好舒服。
“二娃,干啥?”一老翁抬头唤道:“歇一会儿就得了,快抓紧干。”
老翁一面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爹,”男人却不动,而是看着老翁郑重说道:“我想去十七叔那儿。”
“啥?你想睡一觉?”老翁听岔了,“二娃,你怎么也学着胡闹了?”
男人重复了一遍,“爹,我想去十七叔那儿。”
这次男人的爹娘连着兄弟们都听清了。
“二娃,你干糊涂了?”
男人只说:“我想去十七叔那儿。”
说罢,就捡起镰刀继续劳作。
老翁瞧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恢复正常了,就把他刚才的胡话给忘了。
然而当晚,男人又提了出来。
这会儿谁都知道他是认真的了,老翁砸吧着老烟枪,“二娃,你十七叔和咱们隔了好几房,都好些年没联系了,就是和他亲近的那两房,也没人说要去的。”
老幺忍不住插话,“就是啊,二哥,你说他老远老远的巴巴送封信来,都没说给老家的亲人送几个钱,说不定都不是咱十七叔,就是挂着名头骗人去卖的,你想想大京城还能缺人,那不得满地是人,比咱家的稻田还要下不去脚。”
老阿婆听这话吓一跳,“二娃,那可不能去啊,你这一去,要出点什么事儿,咱都帮不上忙。”
男人却下定了决心,“不去,这日子也没意思,出去赌一赌,闯一闯,没准儿还能闯出个名堂。”
老翁的烟枪砰的一声敲到了男人的头上,“怎么没意思?咱们遇到的地主心善,只收五成地租,抛去田税地税丁税,差不多还能剩下三成,再有老子和你们兄弟几个平日出去打零工挣的钱,再攒上两年就能给你说个媳妇了,你有啥不知足的?隔壁村有的地租都收到七成了,那才叫难过,那才叫没意思呢!”
男人只道:“我想去,爹,过两年给我娶媳妇,那老三呢、老四呢、老幺呢,拿大妹二妹去换吗?爹……”
男人红了眼,“你就让我去吧,你就当、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老翁气得大喘气,“你……你!”
男人扑通跪下,以示自己的决心。
娘、嫂子、兄弟、妹妹们连番劝他,也没能劝动,终于次日早,熹微的晨光中,老翁背着手静默的看了跪了一夜的二儿一阵,转身往外走,“吃了早饭再走吧。”
过了小半个时辰,男人就这么赤条条一个人,贴身揣了两张大饼,踩在了刚冒头的红通通的日光里。
“二哥!”
男人听到声音,诧异回头,“老幺,你怎么来了?”
老幺咧嘴笑,眼睛可能是因为迎着日光的原因,格外的亮而有神,“二哥,我和你一块儿去,咱们兄弟两个一块儿,遇到啥事了,也能有个帮衬。”
阎老二和阎老幺到隔壁村找到十五叔,拿信的时候难免又被劝了一回,两人拿着信,依信找到一个商队,五月初三,随着商队顺利到达京都。
两个穷乡僻壤的小子乍然到了天子脚下,见处处富丽堂皇,人人衣着体面,心中不免惶恐,兄弟两个不自在的在墙根底下躬着身子,搓脚扯袖子,使劲拢敞到肚脐的领口,那头胳膊肘又露了出来,实在难堪。
“哥,十七叔啥时候来呀?”老幺脸皮薄先撑不住了。
“我瞧一眼,”老二翻出信,想起自个儿不认字,心头一慌,左瞧右瞧,忍着恐惧,腆着笑找上了守城门的兵老爷,三鞠躬四哈腰的求问。
守城门的士卒上下打量他一番,接着书信,原想着看罢戏弄这傻小子一番逗趣,不想一眼瞧见了‘小龙虾’三个字。
这物可是现下京都里最时兴又最难买的东西。
士卒在抬眼,态度友善了许多,“你是特意到京来卖小龙虾的?这写信的和你是什么关系?”
老二点头,一连串的解释:“对,是,是我十七叔,说是需要人手帮忙卖东西,包吃包住还给工钱,我和我兄弟就过来了。”
士卒又问:“十七叔?你十七叔在苇子坑管什么的?”
老二回说:“说是管账的。”
“管账的?你姓阎?”
老二惊得瞪大眼,“是,我姓阎,我十七叔大名阎恪。”
天老爷,阎老幺夹着小碎步跟了过来,同款的大眼珠子,他们十七叔在京城这么有名望吗?
士卒笑了一下,若说别个大人的什么管事师爷之类的,他不一定认识,但小贾大人的,“我知道,他之前赢了比赛,得了一辆马车一套房呢,现在一个月十五两银子往上的月银,日子滋润着呢,你们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兄弟两个的呼吸一屏再屏,直憋到脸都红了,才想起来呼吸。
天老爷哟,马车、房子、十五两银子!还是月银!天老爷哟,这么多钱可怎么花!
“谢谢,谢谢,谢谢兵老爷!”老二反应过来,连声道谢,躬着身子双手收回信就要往城里去,他得赶紧的,赶紧的寻他十七叔去。
“欸,”士卒叫住他,“你知道去哪儿寻人吗?”
这会儿郭敏昌也正在问阎恪,“你招的人呢?咱们几个招的人可都到了,张合维老家最远也到了,这都大半个月了,你招的人呢?”
阎恪头也不抬,一手拨算盘,一手握笔记账,“别急。”
“我不急?”郭敏昌气笑了,呛了一口气,点着他身旁一个喜滋滋串钱一个喜滋滋复查的小厮道:“我不急,总归你是乐在其中,不管我们死活了。”
少两个人还能少开两份工钱,总归累不死他们。
“郭先生郭先生?”
瞧,这才歇多会儿就又有人找了。
“我在这儿,什么事儿?”郭敏昌边应声边迎出去。
“齐国公府上后日要宴客,说二十篓虾不够,再要二十篓。”
郭敏昌正想说这么临时的加这么许多,哪里有,那人就说:“拿了政老爷的帖子来的。”
郭敏昌想了想,咬牙道:“说实在是没有,恭敬点回话。”
“欸。”那人应了话去,又有人来问:“郭先生,理国公……”
阎二兄弟两人到的时候,只见一栋在建的高楼旁边,一间极小的门脸,里头往来的穿着锦衣的少爷络绎不绝,还有好些像是穿着兵老爷的官服,总归很是体面讲究的模样。
两人瞧了好一会儿都不敢进。
直到太阳落山,人少了些,闻着旁边工地放饭的饭菜香,两人肚声滚滚,这才鼓起胆子过去问话。
这一问,消息报到郭敏昌耳里,郭敏昌再次给气笑了,看着被带进来的兄弟二人,又看了他们手里的信,问了他们来时的一些情况,交给小厮带下去安排,自个儿捏着信去找阎恪。
“我道你的人怎么来得这么晚,原来你就去了这么一封信,不说派个人去瞧瞧人品,挑拣一二,你连路费都没给人送去。”
阎恪道:“我不是给他们联系了商队?”
郭敏昌瞠着目一时无言。
阎恪道:“不是舍不得几个银子,是我有我的道理,穷则思变,能因我一份信就过来的,必是日子艰难到一定份上了,还有股冲劲的人,这样的人过来了,必定能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干,你们招的那些,虽说多是多了,可往后未必有我这两个人当用。”
郭敏昌更为无语的看着他。
次日,在阎二两人都到齐报到后,几位师爷各转手段招来的人的生平信息,通通经方文兴之手,交到了贾荞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