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随风迁徙

6、6

　　我假设我是第一次认识某个人，我应该好好介绍自己，告诉这个人我是谁，来自哪里，要去哪里。
　　我是甄宁，来自北京，只为了做杂志的栏目，做好了就回去，北京很好，蒸蒸日上，灯红酒绿。
　　我闭上眼睛，从前的26年清晰可见，如数往事都能一一浮现，小时候我被妈妈送到山西的外婆家，所以我到现在都喜欢吃酸的东西；后来我在北京念小学，被同学欺负，因为我的口音有点怪异，那么多的孩子笑话我，用在京城的宝贝们独有的骄傲打击我的自尊，我从此变得不是那么喜欢开口说话，尽管后来我一口京片子早就脱了童年的音；我的爸爸是医药公司的职工，小时候我喜欢在他的办公室里坐在他的大腿上看书写字，而我妈妈是一家商场的出纳，我因为妈妈的缘故特别讨厌数字，后来考大学就选了新闻系，我想从此摆脱数学；还有还有，我青春懵懂的时候，暗恋同一所中学的学长，他是那样的完美，在当时的我的心里，他在学校的联欢会上唱“夕阳醉了”，我觉得我也醉了；后来大学里我和一名建筑系的男生有过浅浅的恋爱，他来自南方的南方，那里太热了，我想我适应不了，所以没毕业，分手了……
　　这么多的事，我都记得那么清楚，我就是甄宁啊！！我怎么会认为我和梁庄生——这个奇怪的人是熟悉的呢？！他是这样的神秘，距离我的生活如此遥远，怎么就在我的梦里成了让我心痛的人呢？！
　　这太奇怪了，我抗拒这样的潜意识，尽管我已经开始相信这个世界并不像书上写的那样简单干脆，也许无神论并不是真的，可是，我是真的呀！！
　　我不想睁开眼，可我开了口：“我叫甄宁，我不是胭脂。”然后，我自己被吓一跳，我怎么会说这个？！
　　很长的沉默，长到我以为他走了，我睁开眼，他就在我的身边，愣愣地看着我，见我睁开眼，扯了下嘴角，那是一个难以形容的笑容，我看见他左脸颊的笑靥，他说：“我知道，你26岁。”
　　我得寸进尺：“不打算和我说说吗？”
　　他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有了个疯狂的念头，想起那张在网络上见到过的照片，问他：“你呢？几岁了？”
　　他于是又笑：“别傻了，小丫头，对于我来说，年龄还有意义吗？”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女主角在山上问男主角：“你多大了？”
　　男主角说：“17岁。”
　　“那你17岁多久了？”
　　“有那么一阵子了。”
　　然后女主角沉默了。
　　我记得看那个电影的时候我很喜欢，因为尽管男主角等了100多年，总算等到了契合的女孩，所以他说：“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可是，现在，目前，我，不知道，这个我身边的男人这样已经多久，还要多久？
　　我那些异样的情绪在疯长，无论我重复自己的名字多少遍都不能抵抗它。

　　天完全亮之后，我看了一圈这个庙，拍了照。老实说，数码相机在这里还能用真让我惊喜，但我并不确定我能不能离开。
　　我俩站在大雄宝殿前，他说：“好了，该走了。”
　　“走，怎么走？”
　　他把我带来的图片给我：“拿在手里，闭上眼睛，无论什么声音，不要搭理，见到陪你来的大师什么也别说，马上离开，我可以把握的时间并不多。”
　　“那你呢？”我忍不住，“还会见面吗？”
　　他哈哈一笑：“见我，继续面对这些连我都随时可能应付不来的情况吗？继续恐惧到昏过去？你离开了就把这一切都忘了，再也不要到这些地方来。”
　　有满满的不甘愿围绕着我，我追问：“你不是可以出去吗？你不是曾经在很多地方出现吗？如果你离开这里，你可以来找我，来看看我……”
　　可是他没有回应我的问题，他说：“时间到了，闭上眼。”
　　……

　　明启大师还是那副打坐的样子，听见动静，睁开眼来：“你回来啦？”
　　“啊，回来了。”
　　“你一个人走吧，我已经走不了了。走快点，千万不要回头。”
　　我想请求他和我一起走，这地方太荒凉了，而他一个人在这里，我并不放心。但是我并没有时间来说服他，他在我眼前忽然消失，周围只剩断壁残垣。
　　我只能拼命的跑，拼命地，跑。

　　离开江西已经一个月了，我不断地做同一个噩梦，我总在一团雾里行走，什么也看不清，却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叫。我在梦里喊梁庄生的名字，完全得不到回应，我又很不好的预感，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可我知道我心痛。
　　江西古庙这期杂志我用当时采访的其他庙宇替代了，连做三期的佛教专辑，杂志居然真的很畅销，主编自得其乐：“看，现在的人物质富有了，精神空虚了，都想求得灵魂的宁静，我就说吧，佛教是很好的主题。”
　　他又问我：“甄宁啊，上次你说不还有一个福建么，你看，咱们趁热打铁，再来一期？”
　　我本来不想去，但是主编的另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他说：“上次你采访的慧宁大师最近也在福建呢，方便的话再采访一次，听说他对你印象不错啊。”
　　我想，我该问问，前尘往事。

　　福建，我在海边的佛教疗养院，慧宁大师坐在我的对面，这次我没有伪装，开诚布公：“我有些奇怪的经历。”
　　他用眼神鼓励我说下去，我于是继续：“我去过两所古庙，见到了在我们的概念里应该已经死掉的人，我还得到了一些东西。”
　　他看了我一眼，深深地：“哪两所寺庙？”
　　“灵成寺，灵峰寺。”
　　“啊！”他腾地站起来，又坐下去，“说下去。”
　　“在灵成寺有个老禅师似乎在等我，给了我一块石头，他对我说了四句话，然后就消失了，也就是上次我在您面前说过的四句，我很不解。但这并不是重要的，我碰到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他也在那里，救了我，而我从遇见他之后一直做各种各样的噩梦，最近，我又很不好的预感，他要出事了，所以，我来找您。帮帮我。”
　　慧宁大师闭上眼睛，很久：“能看看那块石头吗？”
　　“我没有带来，但我有照片。”我把照片递给他。
　　他看得十分仔细，良久，抬头对我说：“我并不确定我知道的是不是这个，但是，这应该是灵山大法师的镇灵石，大概是100年前的事情了。灵山大法师是我师祖辈最奇特的一个，他不修禅，修大佛法，克鬼神道。前一次我们在北京的会议就是在研究他的许多理论，你应该看过那份会议材料。而你说的那个年轻人，”他顿住，“我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除非我亲眼看见，如果他真是百年前灵山大法师的那个俗家弟子，他不可能还存在，这没有道理，这简直……”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等他平静些后，问他：“佛家所求的平和，是突出六道轮回，那么，我这样的俗人，是不是真的有轮回？”
　　“有或者没有，有什么区别呢？”
　　“有的，我担心，我的前尘，是他的往事。我已经忘记了前尘，他还耽搁在往事里。”我有些感伤，停顿了一下，让自己的声音流畅些，“我的梦里有一些不像是这辈子的事。另外，大师，您恐怕想不到我用照相机拍下了早就被烧毁的灵峰寺的照片，很清晰。我知道还有一座古庙也许也能让我有同样的经历，如果您愿意，我们一起去，亲眼，亲身。”
　　我把灵峰寺的照片也交给他，他惊叹：“我信了，可你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救他，我不想下半辈子一直这样做噩梦，我不想这么的，难过。”
　　他看着我：“我曾经以为我已经窥破，如今才知道，佛法无边，我仍旧只是管窥一斑，好吧，我答应你，去你说的地方看看。”

　　哈哈，竟然有人说我在写闷油瓶！！！哦也！！我迷他！！三叔啊，您老人家啥时候回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