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鬼都爱发牢骚》深海Sorceress

31、Chapter 31

　　金银花冷血又神经质的样子，让卫威廉惊呆了。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在梦里，她杀死金边度，然后在警察局开脱的样子。

　　自信，冷漠，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现实里，抓得住她，阻止得了她！

　　他从金银花后面抱住她，尽量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猜猜我是谁！”

　　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她手里举着的铜钱剑压低，一边暗暗给那鬼魂使眼色，让他赶紧逃走。

　　“你放开。”金银花挣扎不开，索性放弃。

　　等那鬼魂走远，她说：“可以放开了吧？”

　　卫威廉放开她。

　　她转过身来，眉头皱得死紧：“你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你跟踪我！”

　　卫威廉假装听不到“跟踪”两个字。

　　他假装自然地接过金银花手上的那把铜钱剑，仔细打量：“我只是想阻止你做出什么会后悔的事。

　　如果我听得没错，你是想杀了金边度，现在在做试验？为什么不找花辉帮你？”

　　“花辉帮不了我。”

　　卫威廉顿了顿：“那你也不能这么做啊，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是惹恼了附近的鬼魂，你母亲在这边生活就很困难了。

　　一个金边度就够呛了，你还想加一堆‘金边度’吗？你这剑涂的什么啊，真的血吗？你从哪里搞来的？”

　　金银花没有回答卫威廉，而是被他那句‘一堆金边度’分散了注意力。

　　这里离星海公寓很远，应该不会有事……天又那么黑，她还特意用围巾挡住脸……

　　此刻，她有些担心那鬼魂会回来寻仇，担心她的行为会给金妈妈带来伤害。

　　“哎呦！脏兮兮的，帽子叔叔看了不以为我们可疑才怪！”

　　他假装十分嫌弃，自然地卸下她的挎包，把铜钱剑塞进去，自己背上。然后拉过她的手，说：“走吧，先找个地方洗手，再待下去，还不被查身份证！”

　　两人相握的手被狗血糊得一塌糊涂，湿哒哒的，黏黏的。

　　他拉着金银花去附近小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给两人洗手。洗不干净，还有一些残留在指甲缝里。

　　他叹了口气：“没办法了，回家洗吧。”

　　他拉着金银花的手，继续往星海公寓的方向走去。

　　那感觉就像小朋友，手牵手，就像哥哥牵着不愿意回家的妹妹放学回家一样。金银花脑海浮现的是这种画面。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没成功。

　　他的手心热热的，还有狗血的粘腻感，很怪。

　　快走到星海公寓了，卫威廉也没有说一句话。金银花有种在等待判刑的感觉。

　　她心想，也许他会就这件事情，专门给她上一门“思想课”。她在等着。

　　看到那条被填了碎石而枯涸的河涌，卫威廉还是意难平：

　　“前辈，你知道这条河要被改成什么吗？我看他们陆陆续续填了好几天石头，河都干了。”

　　金银花心不在焉地摇头：“不知道……”

　　卫威廉发现河涌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废弃了一张暗红色皮质的长沙发，看起来还好好的。他绕道，拉着金银花走下去。

　　他随手捡起一些树枝，堆起来：“这让我想起在美国读书时，我们去露营也是这样。

　　晚上山上很冷，我们就这样堆起一堆树枝，然后点火取暖。可惜现在没有火……”

　　金银花默默从卫威廉背的挎包外侧，翻出一个打火机，递给他。

　　卫威廉哑然失笑：“你怎么还带了打火机？”

　　金银花看了看沙发，勉强能坐，用纸巾擦了擦，坐下说：“我想试试用火能不能烧死鬼。”

　　卫威廉顿了顿，没有说话。

　　等生好火，卫威廉也去沙发上坐下。两个人就这样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

　　卫威廉看了金银花一眼：“老实说，我搬来星海公寓之后，做了很多奇怪的梦。

　　我梦到一个小女孩，从小就很害怕她母亲不在家。怕她去外婆家，怕她去医院，怕某一天某一刻突然接到不好的消息。

　　我梦过她家里父母打架，粥洒了一地……梦过她一个人在河边自闭，梦过她想离家出走，梦过她出卖自己的身体去讨生活，却被流氓打死……也梦过她长大后杀了她父亲。

　　我觉得那个女孩就是你。”

　　金银花身体顿了顿：“何以见得是我？”

　　“因为她就长着你的脸。露斯玛丽你还记得吗？”

　　“……”

　　“就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消防局旁边20米。我梦见你死了，然而现实你却没有死。

　　我梦见你十几岁进的露斯玛丽，在老家，然而露斯玛丽却出现在这里。

　　还有星海公寓附近的生活圈，有些建筑和你梦里的一模一样。可是梦里的事情很多都发生在你还没成年的时候，在你老家……

　　所以，我觉得这些梦不见得都是真的，但它多少反映出你的一些想法。”

　　卫威廉咽了咽口水，仔细观察金银花的神情，不确定能不能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可能吧……我从小确实害怕我母亲不在家。她一个人回外婆家，就代表他们又吵架了。

　　害怕她进医院，害怕她哪一天就死去，因为她身体确实不好。

　　她还要靠吵架，甚至打架，才能在那个家‘有一席之地’……我想她不是会累到病死，就是会被打死……

　　还在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生存。

　　但我发现我什么都不会，我甚至没有身份证，我也不爱开口说话，我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出卖自己的身体……”

　　“不要老想着进露斯玛丽，你对你的美貌就这么自负吗？”他假装调侃。

　　她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可能小时候电视看多了，为报仇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哪怕自己的性命……觉得这样的复仇手段，富有壮烈的悲情色彩。

　　但我现在的想法变了。我不会再‘出卖我的身体’，我等不了了，我现在会直接杀了他。”

　　“杀我父亲的想法，其实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有了。高考前三天，我还在做杀他的噩梦。

　　其实不怎么恐怖，因为没有梦到太多细节。但结局都一样，要么没杀死，要么逃脱不掉。

　　梦是愿望的满足……当你白天黑夜都在想这个问题，你就知道，这是你内心最迫切的想法。

　　你看，从小缺乏安全感，原生家庭暴力混乱，矛盾一层层激化，行为也一路升级，最后杀人，多符合犯罪心理的侧写。”

　　“但是你没有！你没有进露斯玛丽，你没有死，你也没有杀人！”卫威廉忍不住反驳。

　　“杀来杀去的人生是看不到尽头的。如果我早早就杀了他，我会进监狱，我母亲会伤心，这不是双赢的结局。

　　我不想我母亲伤心，我想在监狱之外陪伴她，长长久久，在监狱之外才能更好地保护她，所以我没有杀我父亲。

　　还会权衡利弊，你看，还是个高智商的杀手！”

　　卫威廉感到一股气闷，强笑说：“你能这样想，只要你还爱你母亲，你就不会杀人！”

　　“可惜平衡被打破了，我母亲死了，金边度也死了，他还变成了鬼魂……”

　　金银花笑了笑，“我母亲的期盼就是想我做个正直有担当的好人，那我就做个好人吧，以前的我会这样想。

　　但现在，好像坚持这个没什么意义。我坚持做个好人，甚至不伤害伤害她的人，到头来有什么用呢？什么用都没有。

　　卫医生，我跟你说过的吧？我小的时候，有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我父亲……

　　我每次都很生气，但我不敢表现出来。毕竟，别人说你长得像你父亲，这有什么错的。

　　但我不想像他一样……我毕生都为活出一个和他不同的人生。但似乎，你越努力，道路就离你越来越远。

　　每当失败的时候，挫折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看到那相似的鼻子眼睛，就像看到那个恶魔。

　　我就会想：啊，你看，你永远都摆脱不了他，你像他一样失败。

　　即使高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眉飞色舞的自己，也会想他是不是曾经用过这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审视我母亲。

　　我就会觉得无比恶心。他很恶心，露出和他一样表情的自己也恶心。

　　我做梦都想摆脱他的阴影，但真的……太难了。”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既然做好人保护不了她，那我就做坏人好了。我不会杀人，但他已经死了，我杀个鬼不为过吧？

　　就算死后不得超生也没关系，下地狱也没关系，我至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所以，你不要阻拦我。”

　　“站在你的立场，可能你能喘口气就已经很不容易，你没得选，我明白，所以我没有立场说你对与不对。

　　但有些事情只要做过了，就会在心里留下痕迹，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至少不能让她亲手去做。卫威廉心想。

　　“你之前坚持得这么好，我不想让你和任何杀人有关的东西沾上边，你母亲也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金银花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她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再说下去，她也不会按照他的说法去做。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会做这些梦，是因为我母亲‘影响’的你？”她说。

　　“想过。但花辉说只要没伤害到我就没事，说鬼魂生前的愿望太过强烈就会这样……

　　其实，你母亲都把我送上门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他半开玩笑地看着她。

　　“既然知道是被我母亲‘操纵’，你不会憋屈吗？要不你搬走算了。远离这个地方，你就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喜欢’了。”她说。

　　“花辉说即便我看不见鬼魂了，也还有可能被怨念深的鬼魂托梦。既然这样，还不如住在星海公寓比较安全。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让我做这些梦，其实只是想透过我说点什么？”他说。

　　“我不知道……”

　　但是他觉得她知道，而且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会有一个，除了你母亲以外的陌生人来爱你？”他突然说。

　　“没想过。”她毫不犹豫地说。

　　“那如果……万一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金银花瞥他一眼，以为他在开玩笑：“那我建议你先吹一支癍痧，冷静冷静。”

　　然后，她就走了。

　　卫威廉瘫坐在红沙发上，久久地看着金银花离开的身影，失神想：

　　在梦里，原生家庭的冲突说明她的不安，离家出走说明她想逃离，进露斯玛丽说明她对自己的能力自卑，杀人说明她的崩坏，和金妈妈的离别说明她坚持的理由……

　　除了这份爱，她的情感世界一无所有。如果没有这份爱支撑，她的世界支离破碎。

　　原生家庭的冲突说明他的不安，远走美国、酗酒说明他想逃避，到处打架说明他想自毁……但他咬牙活到今天，为了什么？

　　难道是上天为了让他遇见她吗？即便这一切都是金妈妈操纵的结果，那他也认了……

　　回到家，金银花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悲伤地看着金妈妈的骨灰盒。

　　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去处理金妈妈的事情，所以无论卫威廉说什么，说得再苦口婆心，她也要继续这么做，下地狱也没关系。

　　后来，卫威廉去了一趟慎德里287号。他按门铃，花辉很不爽地打开门。

　　“晚上好，我找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