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晓》吹梦 寒雨

31、第三十一章

　　何首乌跪在院子里，半化的雪水冰冻的，潮气湿气透过膝盖一直往上漫。上官子静从他身边走过，嫌恶的看了一眼，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
　　锦儿手肘支着桌子，看着角落里煎药的银吊子发呆，连上官子静进了也没有发现，绵厚的赤金团副地毯，踩在上面没有一丝声响。上官子静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折纸牡丹的青釉花瓶里插的是嫩黄色的腊梅，花香混着药香是一种极度的苦涩，她背对着他侧身躺着，若是平日里，她定要说，这药味都把花熏坏了，还是把花移出去吧，现在她连这花儿也不顾惜了。
　　慕夕知道他来了，他身上带着外间的清寒之气，只是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只能假装睡着了，苦涩的味道一阵阵袭来，她恨透了那药的苦味，即使是放在食盒里加了盖子也挡不住那苦味，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寒气触到她的面颊，只是一下子又缩了回去。她听到他低低的叹息，只是让她更加难过。
　　锦儿吓了一跳，转过头才看到上官子静，站了起来，上官子静朝她挥挥手，示意出去，锦儿福了福身子，悄悄地退了出去。到了外面见到何首乌跪在院子里，面上被冻得通红，见她出来，朝她扯动嘴角，在外面的时间长了，面部都僵硬了，那笑却像哭，锦儿见了心疼，却又忍不住地要生气，看了他两眼，狠下心掉头又进了屋子。

　　上官子静起身拿了花瓶放到外面去了，脚步依旧是十分轻，药吊子里的药沸腾起来，咕嘟咕嘟直响，药味一下子溢了出来，白色的蒸汽腾腾直往上冒。慕夕睁眼抬头望着帐幔，帐顶一片云霞嫣红，漫漫的如烟如雾，她听到上官子静把药虑到碗里，端着药往床边走。她又闭上眼睛，她不想喝那么苦涩的药，什么时候她才能断了汤药，是药三分毒，可是总是有人不能放过她，她沉默，她哭泣，她挣扎，到头来不过都一样。
　　上官子静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摇她，唤道：“妹妹，起来喝药了。”见她尤是未醒，又摇了摇：“药要趁热喝，凉了就没有药性了，快起来。”慕夕听他一声声唤，极有耐心，终是转过身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那神气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只是倔强着不愿意哭。上官子静扶着她的肩，让她靠到自己的身上，圈住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慕夕只觉得恶心，胃里翻腾，避过脸去，不肯喝。
　　上官子静柔声哄道：“乖，喝了药才会好。”他几时这样服侍过人，动作有些僵硬，语气也有些怪怪的，他自己却不知觉，仍是道：“妹妹，喝了药才会好起来。”慕夕听他这样说，越发觉得委屈，只是想好起来做什么，她真的不需要好起来。上官子静侧头在她脸上吻了吻，他的嘴唇是干热的：“乖。”说语更加温柔，慕夕不忍，转过头去喝药，他果真是没有服侍过人，那药是滚烫的，慕夕一下在全喷到锦被上。
　　上官子静立时慌了，问：“没事吧。”慕夕摇摇头，上官子静又端详她脸色，确定果真没事才喊人进来换了一床被子。慕夕闻着药味一阵阵的止不住地想呕，又怕上官子静看到，便别过脸去。上官子静只当是怨恨自己回来晚了，未曾保住孩子，只得大叠起精神来哄她，舀了药先放到自己嘴边吹凉了，才送过去给慕夕喝，药到了嘴边只觉得味道更冲，终是忍不住呕起来，她未曾吃东西，只是干呕。上官子静见她这样心里止不住地心疼，忙忙放下手中的药，一下一下的抚她的后背，过了半晌，慕夕朝他摇摇手，示意没事。
　　慕夕只是想躺下去，这一阵干呕真是精疲力竭，却见上官子静又端起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口，道：“我喝一口，你也喝一口，我陪着你喝。”那药里虽然多加了甘草，依旧是苦的，他见慕夕依旧没有反应，又喝了一口，道：“其实一点也不苦的，要不你尝尝。”慕夕十分动容，点点头，上官子静见她点头心里极是高兴，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慕夕强压住心里的不适，喝了下去。
　　两人真个你一口我一口喝下一碗药。
　　喝了药，慕夕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睡到晚间方才醒，睁开眼不过是朦朦胧胧的灯火，却见他守在床前，一只手在被窝里握着自己的，另一只压在被子上，趴在床沿睡着了，她仔细端详他的眉目，细细看他与二哥有几分相像，也可能自古美男子都有几分相似。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眉头微蹙，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的眉间，却又乍乍的缩了回来，那个孩子，想到孩子，心里紧缩的疼痛，不知道那个孩子生出来是像他还是像自己，若生个男孩子就像他，生个女孩子就像自己……她捏紧自己的手，腹部坠痛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想又有何用，那个孩子是没了，没了……
　　她明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怪只能怪阴差阳错，只是她遏制不住心头的恨，她看着他的脸在阴影里，似乎一切都笼上了一层阴影。她拥有的那么少，却一样一样的失去，她忽然害怕起来，她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失去他，或许她就从来不曾拥有过他，她被这样的恐惧深深的撅住，脸在暗处有些扭曲。
　　上官子静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眼睛里深深地恐惧，面部表情极其的扭曲，心里是一阵惶恐，探过头，隔着被子抱住她，脸贴着她的脸，一遍一遍的重复：“没事了，没事了……”一遍又一遍，她终于平静下来，抱着他，用力的抱住他，只是她小产后身体虚弱，那样的用力却也只是微薄的力量。

　　春桃怯怯的拉拉锦儿的衣袖：“姐姐，何大夫在外面跪了一日了，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早就僵硬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了。”锦儿一下子就落下泪，嘴里仍旧道：“那是他自找的。”春桃道：“姐姐是嘴硬心软，还是让他回去吧。”锦儿坐着不肯动：“他要怎样做，谁还拦得住不成。”春桃道：“要是姐姐不肯原谅他，他是冻死也不肯起来的。”锦儿转过身子去，春桃知道她已是有些动容了，拉着她往外走：“他对姐姐也是一片赤诚，王爷都不曾罚他，姐姐这又是何苦，冻坏了他还不是姐姐心疼。”春桃拉着她走到外面，冬日晚上的风更加的凛冽，吹在脸上是刺骨的痛。
　　何首乌早已跪得僵硬，没了知觉，见到她们，勉强想笑一笑也不能，锦儿见他被冻得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发梢还凝了一层霜，心里的气早被心疼代替了，未语泪先流，何首乌见她流泪，欲伸手替她擦泪，手臂却抬不起来，想说话却连嘴也僵了说不出话，锦儿见了更加心疼，扶起他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上官子静哄着慕夕吃饭，他舀一口她就吃一口，像任人摆布的木偶，失了灵魂一般。吃完饭又睡下了，她闭着眼睛，呼吸极不均匀，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只是不愿意面对他，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烦躁，走了出来，却看到锦儿扶着何首乌进屋，锦儿的脸上尤挂着泪水。
　　他想连锦儿都肯原谅何首乌了，她却不愿意开口说一句话。

　　“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化成绕指柔。”春桃坐在廊上，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道。锦儿叹气道：“姑娘是怕了。”慕夕略略停了脚步，她走路一向轻巧，她们都不曾留意她，春桃不解道：“我真是不明白，怕什么？王爷待二娘如此好，有什么可怕的。”锦儿道：“就因为这样才更怕，姑娘对王爷那样的用情……”锦儿轻轻的一叹。
　　不过一句话，慕夕便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生生的剖开，所有的的伤口都那样曝晒在光天化日下，她那样努力的去爱他，她怕自己再也承受不起……脚下一个虚晃，却是站不稳，扶住身侧的柱子。两个人同时转身，面面相觑，锦儿还算镇定，走上前扶住她，道：“姑娘怎的不叫人。”慕夕不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里的腊梅出神，腊梅的花期长，长长的几个月也不会谢，香味浓郁，她一直不喜欢香味浓郁的花，偏偏栀子与腊梅例外。原本她的院子里没有腊梅，上官子静硬是挖了一棵最大的腊梅树，移到院子里，风一吹，屋子里也全是腊梅的冷香，连熏香都省了。
　　锦儿也习惯了她这样，自从孩子没了快两个月了，她不曾说过一句话，坐着发呆的时间越发的长，上官子静每日里来哄她开心，她也不过是敷衍的笑笑，那笑总是恍恍惚惚，出奇的美，却也让人感到不安。
　　锦儿道：“姑娘出来多长时间了。”问了也知道她不会回答，又拿了锦垫垫在椅子上，扶她坐下，见她肯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春桃取了薄锦被出来，盖在她的身上，锦儿趴到她的膝头，声声闷闷的：“姑娘，我们说好了，什么时候都要在一起的，你这样锦儿也一样不开心的。”慕夕伸手轻柔的抚她的长发，阳光有些刺眼，是支离破碎的色彩，她记得二哥说，她的眼睛里天生俱来便盛满了哀伤，让人怜惜。
　　上官子静看着她充满怜爱的眼神看着伏在膝上的锦儿，他轻轻道：“妹妹。”锦儿吓了一跳速速起身，朝四周看，春桃已经走了，锦儿连礼都不行就匆匆的走了。
　　慕夕站起身子，欲要福下去，却被上官子静一把揽住，往怀里带，慕夕柔柔顺顺的依在他的怀里，低垂着眼眸，上官子静话语间带着腊梅的清香：“快过年，事情多了，比较忙。”慕夕听他解释，语气里尽是赔小心，到底是有几分不忍，就像春桃说的“即便是铁石心肠也变成绕指柔了”。上官子静又道：“等过了节，闲下来，我们去别院住，那里的花儿也多，规矩也少。”临了又加了一句：“也没有你不原意见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和后天都不能上网。
不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