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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菩提子 ...

  •   天还未亮,厨房里却是一派蒸汽腾腾。

      婢子青禾将将提起蒸锅盖儿,鲜香味儿顿时洋洋在屋子里,再揭开炖盅的瓷盖儿,用筷子戳了戳里头的鸡肉,熟了;又数了数里头几味药材,方问起。

      “娘子今日的鸡汤,怎和以往不大一样?”

      青禾问起的娘子,二十上下的年岁。上身是兰青绣绿竹的半袖褙子,下身碧色百褶裙。颜色虽是素淡,却掩不住瓷白的肤色。

      方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娘子脸上早起了绯色,红润得将要透出来。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专注看着手里的药材上的时候,眼里若有星辰。温柔,又与旁的事物都生了些距离。

      便听那娘子道:“虽都是清炖鸡,京都城里时兴放桂圆红枣,那是北边儿的天高,够得起大补。南边儿气候一润,身子便满了,得落玉竹和沙参,温和清泻,才好补得进去。”

      明歌将袖口挽得高高的,为了下厨,还系上了一对缚子。将汤盅从蒸锅里掉了出来,又小心翼翼放入食盒子里。这大热的天,自也不必担心会凉。搁着一旁,又去取鸭肉和姜片了。

      “老爷和二爷还没到南边儿呢,娘子便用南边儿的做法了。”青禾打着下手,将将泡好的竹荪送去明歌手旁,困倦袭来,见厨房里四下无人,大大方方地打了个哈欠。

      青禾性子活泼,是明歌从娘家带来的。

      明歌懒得说她,只查了查那竹荪,已是泡发好了的,便又将姜片搁着鸭肉底下,上了清泉水,送入了蒸锅。

      “你留着看火罢,这儿掉上半个时辰,再落竹荪。小火温着,等我回来便是。”她说罢了,又去一旁提起食盒子,寻着门外去。

      青禾问,“娘子独个儿去?”

      “我与碧江一道儿去。奶嬷嬷看着初姐儿,我也放心。”明歌虽是这么说,却也并不是全然放心的。

      初姐儿才将将六个月,这阵子寻娘亲寻得紧,只是将将吃完奶,睡了回笼觉。她才好来忙活厨房里的事,再抽出空来去城门下,送送将要南行的父亲。

      临出来侯府侧门前,碧江已将马车备好了。这会儿天方将将亮,从府上侧门出去,不好惹人耳目。父亲被贬,并非什么光彩的事。京城官宦之家,各个唯恐受了那件案子的牵连。永康侯府又何尝不是?

      碧江边将人往马车上引,边说起,“我去松柏堂里打听了会儿,老太太今儿起得早,已叫人去厨房传早膳了。大奶奶这会儿,得快去快回。”

      明歌轻应了声,动作轻快上了马车。那食盒子却被她提得小心翼翼。鸡汤是满满的两盅,惟愿一路不颠簸,送到父亲和小弟手中,还是满满的。

      碧江就坐在一旁。见那食盒子被她护着怀里,笑着打趣儿,“大奶奶手艺好,付老爷和付二爷今儿是有口福了。”

      明歌撩开小帘儿,望着窗外叹息了声,“今后这些年,许也就这一回了。”

      车夫将车驾得快,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南边城门脚下。

      付家的马车已候着城楼下,一并五辆车,父亲付之正立在车旁,正忙着叫家丁给马添粮草。说来父亲为官多年,却也没落得多少家财。早前还被姨娘卷了些东西走,这会儿更是不剩什么。

      付之正美髯而素面,一身深蓝的布衫,很是简洁。发髻却梳得很是周正,同往日要上朝时候没什么两样,却是没配玉簪。想来是为了路上安全,低调行事。

      明歌迎了上去,只牵起父亲的袖口,便将人斥了一通。“您膝盖不好的,站在这儿做什么呢。事情交代下去,他们自然会去办的。”

      付之正见是女儿来,笑着“哟呵”了一声。“明歌来了。”又对马车上的儿郎招手,“明希,你也快下来。”

      马车上的小儿郎方十二岁,生得也是一双如水的眸子,只是透着些许少年气。动作麻利地下了马车,便小跑来明歌身旁,“阿姐。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见小弟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食盒子上,明歌使家丁搬了张小案来,亲手取了两支炖盅出来,又掀开盖儿看了看,“还好,没洒多少。”

      小儿郎蹲下身来,便就着小案开吃。明歌端起另一盅来,连着汤匙一道儿,送去父亲手中。“鸡汤滋补的,您早前受了刑狱,快用些。”

      付之正尝了一口,笑道,“你这手艺,比起你母亲可好太多了。”

      明歌道,“您可少在阿娘背后说她坏话。小心她夜里来寻你。”

      “我自是想她了。气一气她,来托梦才好。”付之正挑着鸡肉来吃,话答得很是坦荡。

      明歌却有些收不住了,背过身去,揉了揉已湿润了的眼睛。

      “闺女。可不必这样。”
      “我是捡了条命回来,此行往湖南去,那是今上开恩,叫我颐享天年。哪里叫你哭呢?”

      明歌转身回来的时候,却是笑着。“可不是么?都是好事儿。湖南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明希去了那边,才最好读书。”

      小儿郎一口将鸡汤喝了干净,还未起身,便答起话来,“知道了、知道了。我定会好好读书,来年回来参加秋闱。待我作了官儿,好叫父亲平反。”

      “……”明歌只将小儿郎的嘴一把捂住,小声道,“可莫说这话了。圣上开恩,有命去湖南,已是大吉。”

      望只望,否极泰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后头的话,明歌是在心里说的。

      新皇登基便是亲政,首辅张维被弹劾,牵连甚广。朝中早已分为两派,一时反张派气势汹涌,送往皇帝面前弹劾的折子每日不下百封。而父亲正是张维的门生,牵扯了一身贿赂之罪。好在新皇念及父亲曾教导过两位皇子,网开一面,只将父亲贬去湖南,留全性命。

      “知道了。”付明希瘪了瘪嘴,一双眸中到底还有几分不服气。

      “你莫要说一套做一套的。”明歌戳了戳小儿郎的额头,“去了湖南,好好度日便是。替我照顾好父亲。阿兄还在北边儿,父亲身旁就你一个儿女。莫叫我来湖南寻你的过错。”

      付明希这回方答得坚定利落,“我知道了,阿姐。”

      明歌又将碧江喊了过来。碧江送上来个包裹,明歌将那包裹从碧江手里接来,递给父亲。

      “这会儿还是夏天,这个用不上。这待入秋了您再拿出来用。里头是暖药包,用之前摇晃摇晃,便自然会发热了。”

      付之正接过来,便要翻开看看,“都做人娘亲了,手红可长进了?让为父看看。”

      明歌忙一把抹开父亲的手,“可不必看了,都是老样子。我不喜欢做那活儿,每回都是敷衍了事儿,您是知道的。暖药包倒是我与药房里特制的,是好东西,便也不愁卖相不好了。您得自己用,可莫再给了别人。”

      明歌自想起,她出阁前便给父亲做过一副。付之正只将将带了两日,便被衙门里共事的姜大人要了去。亏她绣了小半个月的菩提树,是保佑他平安的。

      付之正笑着。“闺女这话,我得听着。”以往女儿就在身旁,付之正还能将那护膝送人,往后,可就这副护膝陪着他了,定是当宝贝般藏着供着。

      付之正又问起初姐儿。明歌嘴角不自觉上扬,只说,“您放心吧,初姐儿能吃能睡,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便好。”付之正又问,“陆恒呢?”

      听着父亲提起这人,明歌心中停顿了一拍。“爷也好。户部近日事忙,一时未腾出空闲来,不然他也要一同来送您的。便只好叫我带话了,叫您一路珍重。”

      “诶。忙也好。他这般年岁,如今已是户部侍郎,日后前途坦荡。你跟着他,我也放心。”

      付之正说罢,又问着闺女的身子,“你生产已有些时日,如今可调理好了?莫因我的事情,受了拖累。”

      “侯府上有乳母,我自是休养得极好的。”明歌说完,又拉着父亲讲了些家常。只话都是往好了说,不好的便藏着。

      碧江一旁数着日头,看着太阳已要爬上城门楼,便忙来劝别了。

      “该是去松柏堂里请安的时辰了,大奶奶。”

      明歌这才收拾了番情绪,又将父亲往马车上送。嘱咐着好些注意身体的话,又都叫付明希听着。

      付之正到底是个乐观的性子,一路说说笑笑,伤感的话也不提一句。只等马车缓缓行开,又不舍地往窗外探,只见闺女那纤瘦的身形立在城门下,慢慢慢慢地变小了。方不自觉地唆了一把鼻子。

      付明希一旁看着父亲,“方您只顾着打趣儿,也不说几句。这会儿都走出来了,抹着眼泪阿姐也看不到。”

      “你懂什么?”付之正一把撂下车窗小帘儿。“叫她看到了,还怎么好走?”

      话如此说着,付之正又去解开了那包裹。里头确是一双刺绣菩提树的护膝,针脚儿还不大齐整,叶面儿也不够光泽,可在付之正眼里已是顶好的绣工了。正翻着出来捂在心口上,却寻着里头夹着的几张银票,便又怔怔地吃了一惊。

      付明希见父亲神色,忙也过来瞅了一眼。“整两千两?阿姐哪来那么多的银子?”

      付之正最是知道这个女儿的,没什么歪门心思,银子也定不是从别处来的,“是你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那不是些绣庄和田产?阿姐都给卖了?”

      付之正一双眉头拧了起来,方觉手里、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嗯。”

      **

      明歌回到府上,清晨的薄雾早已退去。

      永康侯府还是开国皇帝那会儿赐下的。香樟水榭,亭阁楼台,影影重重,巍峨与秀美一并收尽眼底。

      夏日清晨,微风拂面。明歌淡淡松了一口气,面上也一扫方从城门回来时候的伤怀。

      奶嬷嬷候在绿竹苑门前,怀里抱着初姐儿。“大奶奶可算回来了。老夫人那儿都来了两回人,问您和初姐儿什么时候过去。”

      初姐儿一见阿娘,便就笑。笑完了,没等来阿娘抱抱,嘴一瘪,便要哭,一双圆圆的眼睛里都泛出水光来。明歌将初姐儿抱了过来,方见她又咧嘴笑了。

      她这才吩咐奶嬷嬷往厨房一趟,从青禾那里接羹汤来。自个儿只管抱着初姐儿先往松柏堂去。

      初姐儿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这会儿正是观事儿的时候。四下里看。一会儿望望远处的水榭,一会儿看看近处的树叶,每样儿都能盯着好一会儿,又再寻些新鲜的瞧。

      走着一半的路程,奶嬷嬷便回来了。手里便端着那盅竹荪老鸭羹。明歌唤碧江来,三个人换了趟手。将初姐儿又交回给奶嬷嬷手里,方才一道儿往里头去。

      松柏堂里已是齐了人。明歌最后才到,便忙上前给老太太问安。

      永康侯府四代同堂,永康侯夫人却保养得当,眉目有神,精明十足。现下一身群青的齐襟袍子,下衬淡蓝百褶裙,衣袖裙摆刺绣松鹤,坐在上首。

      一旁年轻的婢子,持着把大扇,正在一旁一下一下打着。又有嬷嬷从外头推了冰车香笼进来。屋子里的闷热,顿时被驱散了些许。

      “我是来迟了,还叫您等着。”明歌上前一福,又笑将手里的炖盅送去了老太太手旁的案上。“便是这火候看着总不好,才耽搁了时辰。这几天是燥热得很了,竹荪滋阴老鸭润肺,您放着慢慢用。”

      老太太姓孙,与永康侯自幼便是娃娃亲,嫁来侯府数十载,便到如今还主持着府上大事。不因别的,便是放心不下她膝下长孙陆恒。

      见这长孙媳乖巧,老太太便也笑着将人一双手捂了过去:“你是有心的,怎就差了这一时半会儿呢?日日往我这儿送羹汤,可累着这双好手了。”

      “药膳都是您教的,自然得孝敬您的。”明歌嘴上也甜,却听旁人出了声。

      “嫂嫂可真是看着火候么?我这身子馋得很,早早叫嬷嬷去了趟厨房寻吃的,怎听闻,嫂嫂一早还出了趟府呢?”女子话尾带着轻腔儿,听来便是寻事的。

      明歌侧眸看去,便见林晚晚斜斜坐在玫瑰椅上,正用着果子,一身粉红的襦裙,小腹微微挺着,对上明歌的眼色,嘴角挂着笑,有些嘲讽,又有些挑衅。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满庭春》,专栏已经开了预收,喜欢的宝宝们动动指头点一点呀。
    【文案:】付若水生母早逝,父亲迎娶母亲庶妹为续弦,弟妹满堂。于是自幼便知道要活得好,只能靠自己的道理。是以当她那娃娃亲的寒酸未婚夫从徐州求上门来的时候,她想了个法子,逼着人退了婚。隔着两月,便嫁入侯府作了世子妃。
    然而不出一年,侯府落败。而当年的未婚夫江绪状元及第,平步青云。
    付若水被侯府牵连入狱之前,只好去求了江绪。
    她梳着最初见他时的双云髻,戴着当年定亲他送她的白玉梅花簪,捧着他最喜欢喝的金骏眉:“当年的事,都是我的不对。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江绪喝着茶,笑笑,“再怎么,你我也是有过婚约的。我怎能见死不救?”罢了,便给了她一条活路。
    侯府抄家之际,素来华冠美衣的世子妃,落为江府布衣小妾。
    若水原还以为,江绪是个正人君子,许过段时日,便会放她归家。哪里知道玉面温润的状元郎,连夜缱绻,不知餍足。
    清晨,江绪端着若水端来的金骏眉,一双长眸淡然,嘴角微微上扬,却道:“想什么,都不要想离开江府。新入门的夫人,还等着你来伺候。”
    **
    一个背信弃义的女子,江绪一开始,只是报复玩玩罢了。
    谁人又没有个嗜好?
    他便就是喜欢她那张脸,喜欢掐她的细腰,喜欢调侃她、逗她哭,喜欢听她讨要头面华服时的娇声软语。
    直到他那新攀附上的高门之妻就要进门,付若水重病了一场。花颜失色,枯槁寡瘦,日日郁郁寡欢。莫指望她侍奉新夫人,怕是自身都撑不过去冬天。
    江绪发了愁。以他的行事习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会留在身边的。
    只是将人送回付家之后,他忽茶饭不思,坐立难安。
    再见付若水,是在新春围场。那个女人哪里来的病,一身利落的骑服,提着小弓箭正给新回朝的镇北将军送秋波…
    江绪嘴角沉了下来…
    【虚荣鬼 X 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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