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合集》下雨天吃泡芙

1、假公主（下）

　　闭眼前的最后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他短暂的一生。

　　从蹒跚学步到初入宫廷，从无忧无虑到步步为营，从年少无知到满手鲜血。母亲和胞弟或哭或笑的面容也一一拂过，不知为何，最后定格在师父的脸上。他想再仔细看一眼师父的脸。

　　可是太累了，他终究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

　　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一眼望不到边，仿佛连时间也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窗外的花开了又谢，天上的鸟离去又归巢。

　　他醒来的时候，屋外的腊梅刚刚抽了芽，屋里的火炉还正散着热气。恰巧这时一个人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还是一身布衣素簪，平平无奇。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想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死后残存于世的一丝意识在做着以前不敢想的梦。

　　师父看到他也是一愣。设想过很多次他醒来的场景，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是绝望，是痛苦，是后悔，却也还是固执，是坚守。可是如今人真的醒了，他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一时相对无言，只有归巢的鸟儿在檐下叽叽喳喳。

　　再后来，他渐渐能下地了，也知道了那天是师父赶到救了他。除了感激之情外，他心里似乎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他想，他这身武义是师父教的，这条命是师父救的，那他余下的这辈子，就都还给师父吧。

　　每天和师父练习切磋，好像又回到了初遇师父的那年，宫外习武的日子。他也自学了厨艺，知道了师父喜欢吃的菜，平日里爱吃的糕点，还学会了酿师父以前跟他经常喝的酒。他心底又暗暗地想，这真是他过过最开心的日子了，就算只是一场梦，也请不要让他醒来。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街上人头攒动。

　　师父一向不喜这般热闹，今日居然破天荒地带他出来玩。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逛过这样充满烟火气息的街了。以前只是在宫里隔着厚厚的宫墙，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吆喝声和谈笑声想象外面是一番怎样热闹有趣的场景。就连在宫外习武那三年，跟着师父日日勤勉练习，也未曾偷懒放松过。

　　他看着远处买冰糖葫芦的小贩，一时之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央求师父给他买一串冰糖葫芦。师父让他在此等着，莫要乱走。今天冰糖葫芦的生意似乎特别好，周围围了一大圈人，师父为此苦恼地皱起了眉的样子也格外好笑。

　　突然一声清亮的吆喝声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原来是前面一处卖花灯的小贩。那花灯造型精致，小巧可爱。
　　“这位公子，七夕佳节，要不要买一盏花灯送给心上人？”

　　原来今天是七夕。他在身上摸了摸，但是发现自己身上连一点碎银子都没有。平日里要什么都是师父掏的银子。念及此，他不禁感到羞愧。

　　突然，他看到了自己脖子上还挂了一枚玉佩。那是还在皇宫里的时候就一直戴着的了。现在想来，都仿佛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解下来递给摊主，“用这个换一盏灯可以吗？”小贩忙不迭地接过去，喜上眉梢。

　　转过身，竟然看到师父拿着一串糖葫芦，焦急地寻找着什么。明明人山人海，人来人往。可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师父。他想，生死一线的那个时候，他看到的师父或许不是他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那天他的师父，脸上也是这样，带着同样的焦急和不安，千里迢迢救他于烈火地狱之中。

　　他快步走上去，趁着师父还没来得及生气之前，把那盏兔子花灯一把塞在师父怀里，顺手接过师父手里的糖葫芦。“师父，这冰糖葫芦好甜呐，真好吃。”

　　“你说这花灯？路边看着好看，便买下来了。师父，这兔子可爱吗？”

　　师父暗自叹了叹气，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苛责的话。“走吧，我们回家。”

　　“嗯，师父。”

　　他思绪又飘到了某日，他无聊溜进师父书房，无意翻到的手书。是师父飘逸俊秀的字体，写着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难道这就是那天师父抄的诗吗？师父的字真好看。他又翻了翻，发现有一页竟然写着他的名字。暗喜。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出了声。“什么事这么好笑？”师父问他。

　　“没什么，师父。”手却悄悄挽上了师父的胳膊。

　　又一日，茶堂上说书人把纸扇一折，将故事徐徐讲来。“今天要讲的是，公主和教书先生的故事。下面人嘘声，“啧，这故事也太老套了。”“我都听了百八十遍了，能不能换一个新鲜的啊”

　　谁也没发现台下有个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