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卷一*第九章*五十弦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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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着鼻子换了净室中备下的女款道服去见明川，那是件色泽似抹布的灰袍子，还散发着貌似是阴暗角落独有的怪味。
“哟，挺精神的嘛”明川理首于瓶瓶罐罐中，透着缝隙评价了一句。
“精神你个头。”我看着满屋子的灰尘，刚刚萌生的对长春缘的好感眨眼间烟消云散，果真真那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好万分憎恶地捏着灰袍子。
“这袍子还是我第一次收徒时备下的呢。”明川这话有一种沧桑的味道。
“师姐好品味。”我立马讽刺，几乎逮着他的话尾巴。
“她的品味很糟。”明川胡乱地摆了摆手，没有听出我的讽刺之意，整个人都陷入淡淡的哀伤之中。他的眼角蹙起，两眼聚焦于我那一声灰扑扑的道袍，居然收起一身的散淡无光，整只神都立刻人模狗样起来，我感觉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放软声音追问，
“那为什么是灰色的呀”一向偏爱湘色，月白，天青等彰显我年轻神祇精神气质的我平时都要捏着鼻子穿灰袍，就连下山算命我都要整一身黑或白，坚决不与灰色搭边。
世间非黑即白的人毕竟少数，灰色才占了人间大统。非黑即白的人要么轰轰烈烈死相难看，要么后退一步自甘堕落。
“灰色好呀，不怕灰尘。”明川又变回懒散的模样，唇吻一弯，简直就是只差在脸上写纨绔二字的泼皮，白生一副好皮囊。
我疑心他是编个理由唱情角儿好哄我给他收拾这一屋子的灰扑扑。于是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走：“那她也穿了吗？”
这话真是令本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语气若冷些，便是不入戏，少不得被丢一把破扫帚，语气若过分热些，少不得沾了酸气被这只大尾巴狼嗅去，挖苦一句入戏太深。最好呢，本君认为，半冷半热最恰，若再多好奇之色，那简直是满分答卷，明川定会识相地顺阶而下，到时候本君再跟着唏嘘一番先师姐如何如何，逃过一劫不说，还能抓住软肋，日后出长春缘也能见他不爽就摁住痛处打。
“没有，准备好的前一天，她就没了。”明川不想与我讨论先师姐的事情，回答的语气要多没感情就多没感情。哼，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
我只好讪讪地闭上嘴，挑了一只蒲团，坐在他面前看他哐当哐当地摆弄他的药炉子。小铜鼎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熨帖的热气，他不断将各种灵药仙草加进去，速度之快令我咋舌。纯熟的手法就像他沏茶的动作，浑然天成，赏心悦目。火蓝的火苗温顺地舔着药炉子，微苦的药香四处弥漫，无端生出岁月聊赖，此刻静好的意境来。不一会儿，铜鼎里就剩下一些粘稠的白汁。
“过来。”他示意我走到他身边，我以为他要传授我炼药的本事，毕竟教我四年，刚才还让我大大方方地看他怎样炼药。我不知道药师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禁制，不过想来都不太愿意传授自己的独门手艺吧。
结果明川在我走神的时候割破了我的手，血一滴不落地进了铜鼎。我后知后觉地吃痛，快速收回手，嗔怒道：“做什么？”
“听说神的血是很好的药引子，我既然碰到了，当然不能放过。”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成功地撩起我的怒火。
我不发一词，坐回我的蒲团上，忍住不说什么，人在屋檐下，当然是你想怎么地我就得怎么办，生气，生气，有什么用，我这样宽慰自己，天君只关心自己名声的做法，已叫我心寒，在长春缘也是别人的地盘，不行，还是好气哟，天君这样混账，都没有抽干我的血做药引，明川真是比天君还要混账一百倍、一千倍。
“天宫不知道这一点吗？真是浪费呢。”明川吃错药一般火上浇油，唇瓣轻起，“你与那豢养的瑞兽有什么区别？为天宫当吉祥兽吗？”
“你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侮辱，就像班舟上一群小人对我的蔑视一样，我血液里躁动的成分汹涌地涌向脑门，我的脑门发烫，几乎不可控制的站起来，昨夜晃动的血淋淋的人影又在眼前徐晃，周围模糊一片。
“哈哈隔嘻嘻呼，哈哈哥嘻嘻呼噜……”那些血影朝我神经质地活动拳头，嘴像离水的鱼鳃一样上下翕和，这一次，我能看清他们扭曲的脸。
头痛欲裂，我惊恐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想要将这些血影压制下去，明川“温柔”一掌，落在我的背上。
好大一口黑血，散花一般落在地上，喷的到处都是，明川白白的衣襟，也叫我弄得脏污不堪，室内浮起淡淡的腥气。好一会儿，血影终于散去，我也不再躁动不安，软软地倚在他手臂上。
明川扶着我慢慢靠在落地架旁，那里一摞干净的蒲团，我疑心他是事先做好了准备，为我祛毒。现在看来，明川这是故意激我生气，好让我吐出瘀血。想到这里，我感激地看着他，不论他这个人怎么油嘴滑舌，言语恶毒，肯为我治病，总是善良的。
他取了刚刚炼好的丹药，看着我咽下去。丹药入口平淡无味，咽下后反而回甘，舌根亦有清凉之感，我不禁大赞：“炼丹者功底深厚，结丹至醇。”我毕竟在天宫猫了许久，好货还是认识的。此刻，我对明川君的好感，真是前所未有的高。
“那天，我坐在班舟上，就看见你有魔化的倾向。”他拍拍手，另一个明川拿着簸箕抹布等，走上来收拾一地狼藉。他本人施然地摆出木几茶壶等老行头，开始吃茶。
“是你施法故意让我生气的？昨天晚上也是你故意叫我气息紊乱？”我恍然醒悟，再怎么样，我也在森严的天宫呆了这么久，突然间控制不住自己勃然大怒倒真少见，那时候我只以为那是季邕和白黎的计策，没想到，这其中也有明川的手笔。
“在天宫受气，这些年殿下你很勇敢。”他只是这样说，低头吹去浮叶，我只当他默认这件事了。暗暗叹他心思缜密，布局一环扣一环。他料定我离开天宫会是一肚子的不如意，然后又在班舟上进一步刺激，最后到长春缘时彻底激化，他刚好为我诊治。我觑了他一眼，万幸，他没有害我的意思，不然，我死无葬身之地。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头皮有些发麻，心里想，要离这男人远一些，免得什么时候死得都不知道。我不知觉挺直我的背，准备在与他说话时打起十二分精神。
明川君的双手做了一个下按的手势，为我斟茶的动作缓慢而又优美，仿佛在安抚我的情绪。
“殿下，你跟着我在长春缘修行，切忌动怒。”他暗示性地看了我一眼：“你一直有气息不稳的病征，大概是当年母腹中调养不当所致，我此次医治，可以保你几百年无虞。”
“难道不应该是我混血的原因吗？”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医者没有将我的病征与魔的血联系起来。从前季邕和白黎也没这样说过，我以为，他们是最清楚我病征的人。
他摇头，笑道：“这与血有什么关系。是殿下想多了。”
我心里恍恍惚惚明白了什么，再弯弯绕绕也不过如此。明川不将其中点破，也是聪明睿智的做法。
与明川君相处半天，这厮没有一点师傅的架势，反而像个嘻嘻哈哈走街串巷的少年郎，江湖粗犷与温柔细致并存，任何人和他打交道，应该都会感到轻松自在。但是他明显又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像用另一个人的口气、行为方式说话、做事。这样无端生出隔阂，总是叫人心里梗刺。但我看他回忆起先师姐时，坚密严实的面具不自觉掀开一丝缝，让我看到这男人动情的眼泪。
九斗天机倾少年，一觚才情妒英才。
先师姐何许人也，能让明川君念念不忘？传闻五十弦瑟弹起，一弦一柱嗟叹悲凉，这个男人面具下眼泪的故事，总叫我觉得应该用五十弦瑟来演奏。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卷一*第九章*五十弦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