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
“你来做什么？”
夜蛾正道轻飘飘地自我身后抛来一句话。单凭他的语气，任何一个站在这儿的家伙都会依本能和常识将它划分进无足轻重的领域。然而哪怕是将脚趾和大脑掉换位置，我也能轻易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值得我瞻前顾后、深思熟虑的世纪难题。
人自出世起就活在谎言中。说谎并不如大家想象地那般可耻，相反，能有的放矢地用谎言为自己挣得好处的家伙，才是真正从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的佼佼者。举个例子，当父母问起孩子今后想要做什么时，尽管大部分人心里想的都是些不切实际乃至更贴近混吃等死范畴的回答（包括但不限于树袋熊、高达驾驶员、城市猎人或者假面骑士Black），但总有那么几个心智略显成熟的孩子会揣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回答以医生律师企业家等体面职业。更有甚者还会在前冠以“和爸爸/妈妈一样优秀的”这项定语，堪称小机灵鬼中的对策太郎。
“我是在问你，你来咒术高专做什么，”夜蛾正道重复道，“了解了诅咒，掌握了咒术，懂得了如何祓除诅咒，那之后你又打算做什么呢？换言之——你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呃...当然是为了斩妖除魔，为民除害...peace＆love什么的，”我干巴巴地回答道，“不是有句老话叫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不，并不是老话。实际上出自托比·马奎尔版的《蜘蛛侠》，上映于2002年。」
我在内心疯狂吐槽自己信手诌来的胡话，并暗自祈祷这位从外表看来对流行文化并不感冒的中老年人实则也是个表里如一的家伙。
然而下一秒，我感觉耳边有劲风如利矢般呼啸而过。紧接着，我身后刚才还光洁平整的墙面上便凭空出现了一个直径近乎一米的大洞。
“发生了什么！”尽管对现状一无所知，我还是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行法国军礼，“传说中的特级咒灵出现了吗！学校被袭击了吗？！”
“不不不，冷静一点，月见里同学，”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我身边看戏的五条悟前辈似是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即用两只手掌分别搭住我的头顶和下颚，将我的脑袋掰向另一侧，“袭击你的是那只袋鼠喔。”
“啊，原来是袋鼠啊，”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等等——袋啥？？他是不是提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脊椎门动物？
然而，尽管这段对话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荒谬，可下一秒对上我经五条悟特意矫正过朝向的脑袋的，的确是一只近乎有一人高、正对着我摩拳（击手套）擦掌（还是拳击手套）的袋鼠。
“五、五条前辈...”我结结巴巴地指着那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袋鼠说起了胡话，“澳、澳大利亚、...海关检疫...进出口关税——”
“这是咒骸，和南半球的土特产可没什么关系，月见里同学，”五条悟耐心地同我解释，“夜蛾老师可以将诅咒附着在没有生命的东西身上供自己使役，说明白点，这只袋鼠就是类似于「玩具打手」一类的存在啦。”
“太犯规了吧！”
“当然，咒骸身上也存在一些无法弥补的缺陷，”五条悟捻了捻下巴，似乎经历过认真思考后才接出了下半句话，“比如不能像人类一样说话什么的。”
“根本不需要吧，五条前辈，这家伙的所思所想已经溢于言表了，”我颤巍巍地小声咆哮，“就算它什么都不说，我也能看出它满脸都写着「下一拳的保守目标是锤爆月见里在的脑壳」啊！”
“所以，你想好问题的答案了吗？”面对行为逐渐鸡飞狗跳化的五条悟和我，夜蛾正道依旧岿然不动地坐在远处，以与之前相差无几地口气再次问道，“为了成为咒术师？因为被发现自己拥有特别的力量，所以不得不走上相应的道路？或者像你用来搪塞的那样——为了和平和正义？”
“我——”
“人做一切事都有目的性，但那并不意味着人就不会被干扰。造成这的可能是外界因素，像是他人的谗言、多数派的理念；也有可能是自身的心理暗示。然而，当身处紧要关头时，我们会下意识拿来权衡的，依旧是人的「本心」。月见里在，我问你——”
他抬起头。
“在陷入逼不得已的困境时，在你因为走上了咒术师这条路而不得不沦落到某个自身难保的地步时——到了那时，能支撑你活下去的信念究竟是什么？”
“补充一句，”五条悟乖巧地举起手，“在你说出夜蛾老师满意的答案以前，咒骸的攻击都不会停止喔。”
「这不就已经是自身难保的地步了吗！」
然而，无论是五条悟看戏般笑眯眯的表情，还是我内心如乍暖还寒时的日本海般汹涌的吐槽，都不能从实质上阻挡住咒骸袋鼠·拳击手ver朝我霍霍而来的拳头。眼见我在脖子上平安搁了十六年的脑袋瓜子即将四分五裂，我心里一紧，随即闭上眼，破罐子破摔地喊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踞了数十年、如姬路城的承重柱般坚韧的理想：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出色的家庭主妇！”
*
我的名字是月见里在，今年十六岁。
我的前十六年人生平平无奇。母亲是全职家庭主妇，父亲是普通的白领。如果单凭这唯一的收入来源，或许被划分为中产阶级都有些勉强，但好在父母双方往上几代都是大户人家，因此生活倒也算优渥。
我的父母都是安于现状且大度随和的人，既不会为琐事争吵，也不至于为经济状况发愁。因此，在完全不必顾虑生计的前提下，我对能如此体贴地照顾家人、为丈夫和孩子带来幸福的「妻子」这一职责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向往之情。
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会在二十岁左右结婚，嫁给一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全心全意地成为他的妻子。再过几年，我会生一到两个孩子，为他们准备一日三餐，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当家人们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都能及时地出现在他们身边。
仅仅是想象这样有条不紊的人生，就令我怦然心动。
如果不出意外。
尽管人们时常试图用假设的话来抹去已经发生过的事，并由此幻想出一个更为圆满的结局。可如果便意味着已经发生，就像时间无法回溯，已经发生过的事也不会改变。
意外发生于一周以前。我受社团朋友们的邀请，结伴去海边露营。夜幕即将降临时，不知是谁随口提了一句“听说那边的洋馆里发生过灵异事件呢”，于是年轻人们的好奇劲和探求欲轰然迸开，吵闹着要等天黑了一起去探险。我虽然对解决灵异事件没什么兴致，平日里听到鬼怪相关的传说时还会感到恐惧，但我想着这么多人一起总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再加上我也清楚落单才是恐怖故事里的大忌。与其一个人被丢在海边的帐篷里，倒不如和朋友们一起走上一遭。
如此想着，当社长统计人数时，我只迟疑了一小会儿，便举起了手。
然而很快，我就亲眼见识了何为地狱。似乎永远也无法到达尽头的走廊，层出不穷的怪物，在我身旁惨叫着被撕成碎片、尸体却在下一秒离奇消失的伙伴——等我终于失去了逃跑的气力，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萌生不出时，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会死。
会被扯断手脚。会被吞吃入腹。
生命就此结束。
再也无法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某个孩子的母亲。
无论是获得幸福，还是为他人带来幸福的可能性，全部在此戛然而止。
就在我已经僵在原地，准备被怪物了结生命时，却突然听见一声急促的“低头！”。尽管思绪一片混乱，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句指令，可我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照做了。
就在我弯下腰的那一刻，我头顶那只婴儿形状的怪物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包裹了起来。它在其中痛苦地挣扎了几秒，便被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碾成了一摊血泥。紧接着，我被人拦颈抄起，迅速移动到数米开外。
我吃力地拧过头去打量这两位从天而降的世外高人。其中像上班族夹公文包一样捞着我的，是一位身穿红白色巫女服、容貌清丽的少女；而另一位正一脸戏谑地朝我们这儿看来的，则是一名梳着高马尾的白发女子。
“你应该就是上头提到的...一个星期以前来这儿露营的那个什么什么附属高中的什么社团的一员吧。能在里面撑这么久，看来这个咒灵结界还造成了洋馆内外的时间误差，”白发女子说道，“歌姬现在会放开你。请你不要乱动，也不要到处乱跑，紧紧跟着我们就好，我们会把你平安地带出去的。”
我被这位歌姬小姐的噶肢窝夹住脖子无法动弹，只能拼命眨了几下眼睛表示了解。
歌姬放开我。我的腿脚一阵发虚，也不管是否冒犯，抬手便扒住了她的肩膀，好不让自己失态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然而就在我抬起头的那一刻，我突然瞧见她头顶的视觉盲区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只刚才的怪物，而她正嘟囔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家伙的出现。
“头顶——”
明知自己无法抵挡怪物的袭击，这么做也大概率只会给她们徒增负，然而我还是条件反射地伸出了手，仿佛这样就能令怪物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好在眨眼间，那只怪物便再次被圆形的透明屏障圈入其中，落得了和先前那只一模一样的下场。
“干得漂亮！歌姬！”白发女子爽快地赞叹道。
“诶，”歌姬露出惊诧的表情，“刚才那一下，虽然的确是我的术式，可那并不是我——”
紧接着，二人齐刷刷地朝我看来。
*
在离我的鼻尖只有数厘米远的距离时，玩偶袋鼠的拳头停住了。
“我不是什么优秀的女人，目光短浅，眼界也很廉价。我没有济世之心，也从没打算过豁出性命去做什么正义的使者。可我从不觉得自己就比那些有着宏伟愿望的人要差到哪去。我会为了呵护我的梦想，持续不断地努力下去，”我的声音因为面前这轮番呼啸来去的拳头而微微发颤，但我仍鼓起勇气，竭尽可能地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坚定些，“夜蛾老师，请听好了：”
我来咒术高专做什么？在了解了诅咒，掌握了咒术，懂得了如何祓除诅咒之后，我又打算做什么？
我十分珍惜这十六年来平静的生活。但我也明白，从踏进洋馆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失去了继续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的机会。我不会为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懊恼，何况我也很了解自己的本性。作为我们之中唯一的幸存者，如果我知道自己拥有「假如我更早察觉，事情就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力量，却又在那之后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一定会活得比死人还要艰难。
就像动画片里常说的，带着已逝之人的那一份活下去一样——只不过，我选择了更加具象化、或许也是更适合我的方式。
“我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成为出色的家庭主妇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无论何时都能保持平常的心态。因此，为了在成为妻子和母亲的那天到来时，我不会因为自己曾经拥有过足够的力量却没能履行与之相应的责任寝食不安，也不会因为自己从现在起没有在某件重要的事情上全力以赴夜不能寐。为了到那时，我能够心无旁骛地为丈夫和孩子付出，且不会因为任何发生过的事情而感到懊悔乃至痛苦——这便是我的答案。”
“这样的理由我倒是闻所未闻。不过，我承认它的确真诚到能令我信服，”夜蛾正道顿了会儿，继续说道，“换句话来说，你及格了。”
“虽然不及格也不会怎么样。毕竟这家伙只是个普通的老师，就算他不承认你，也不能把你一脚踹回去，”五条悟快活地在一旁拱火，“最好祈祷他哪天不要走狗屎运当上校长，不然一半新生都得哭着鼻子打道回府。”
「是是是。虽然夜蛾老师没办法把我一脚踹回老家，但我觉得那只袋鼠绝对有实力把我一脚踹出个半永久阴间居住权。」
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如若新生，几乎要双膝一软跪倒在庭院的正中央。
然而事实是，离我不远处正站着两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生，而我也还没狂放到在两个大概率会成为我同班同学的异性面前高声赞美太阳。
“嗨，七海，灰原，”五条悟朝他们用力挥手，同时把我推了出去，“赶紧来见见你们可爱的后辈吧！”
作者有话说第1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