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琳汐语

13、第 12 章

　　腰间骨鞭缓缓松懈，他握紧柄端，趁月色找到那人。
　　夜如死水，搁置多年的腥风血雨得以重温。
　　百里驭灾

　　这夜，风冷森森的，叫人胆寒。

　　近凌晨两点，街角火锅店值班的服务员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桌上杯盘狼藉，食物残渣混着烟灰浮在锅里，汤底油腻的肉味飘在空中与呛人的烟雾结合，空酒瓶散落一地，几瓶没喝完的啤酒不知被谁绊倒，淡黄色液体流经桌布滴在地砖缝隙间。服务员遮住鼻子低骂一声，扶起酒瓶收拾残局。

　　整条街就剩这家店还没关门，街道静得出奇。服务员拿抹布简单擦了擦桌子，随后蹲下把空酒瓶往箱子里捡。一个酒瓶躺在靠门的桌子底下，他看了一眼，酒瓶所在的那块地砖全被啤酒、蘸料和烟头搅和覆盖。他忍住胃部翻涌的冲动拿扫帚去够酒瓶，扫帚用力过猛，酒瓶朝门外滚去，停在街道中心。

　　服务员又骂了一声，丢下扫帚出门。他弯腰握住酒瓶刚要起身，右耳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向这边走来。脚步声里似乎还有某种物体在地面拖行的声音，细听，里边又多出“呜呜”声，像什么动物在哀嚎。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乎乎的影子，服务员转脸看过去，就见一戴面具的黑衣男子往这边来。那男子右手攥着根发光的绳子，也可能是其他像绳子之类的捆扎工具。他直起腰倾身看侧面，男子身后拖在地上的麻袋有他半身高，鼓鼓囊囊的，装两个九十公斤的壮汉不在话下。再看男子的步伐，不疾不徐，没有一点吃力感。

　　男子在服务员面前站定扯了下绳子，麻袋重重在原地摔个来回。绳子收缩回他腰间，麻袋敞开的一瞬，服务员觉得自己跟死神碰面了。

　　“这……这是……谁的肉？”

　　大半夜的，饶是火锅店多年的老员工，还是被眼前一麻袋血淋淋的肉和骨头以及整齐叠好的黑皮吓得不轻。他别过眼不忍再看，直觉没完没了的刺激他，那像人肉。

　　“狗的。”死神淡淡地说，“听说你们家主推狗肉火锅，我刚好有货。要吗？”

　　“我们是正规店，不收来历不明的狗。”一听是狗肉，服务员松了口气。

　　“狗是家养的，有名有姓，生前待遇不比人差。要不是它咬了不该咬的人，我倒想收它当坐骑。”死神看一眼火锅店接着说，“你们家就算是天天客满，这些肉也够卖好几天。拿去吧，不要钱。”

　　白送？服务员凑近麻袋看了会儿，心里打起算盘。这狗肉看着挺嫩，还不要钱。不如他先收下，回头卖给老板净赚一笔，装这么大的麻袋少说也有三四千块钱。他转向死神，故作同情地说：“狗这玩意儿，一伤人就留不住喽。肉我收了。”

　　“多谢。”

　　死神走的时候脚步轻快，服务员拖着麻袋回店。锁门前，他又喜滋滋地看了看麻袋，手伸进去拨金子一样拨那些肉块，寻思这只狗分量不轻却不完整。

　　头没了。

　　去灵界的通道无须看守，一般只有灵官和当地界使馆馆长有权限通过，馆长一卸任就会失去权限。同理，去冥界的通道只有渡魂使（带鬼）有权限。各界通道有来有往，昨天劫匪一下把通道全给关了，两头联系也就断了。当家的还没回来，事情没法了结，界使馆暂停营业，百里昨晚只好勉为其难在这住下。界使馆上下分为客房区和办公区，客房区专供渡魂使和灵官休息，有时也会接待初入境的妖或因故滞留的鬼。

　　初雨的伤勾起太多往事，百里彻夜无眠。他开窗，落入眼底的并非白茫茫的雪景。画面是樱色，周围很多人，姐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坠落。尔后，他成了百里驭灾。那段日子真是难熬，死过去又活过来，反反复复，尝尽苦痛。末了才领悟，人一生受过的伤，半数都是心甘情愿。

　　天微亮，百里扶额坐了会儿，戴上面具出门乘坐电梯。下到二楼，行至走廊转角，便见初雨坐在长椅上。百里几乎是跑过去的，初雨冲他笑笑，该是想起些往事。

　　“姐，你怎么出来了？”百里边说边推门，见苏手肘抵着桌面睡得正香，“啪”的一声关门，心说你睡的挺踏实。

　　“阿驭，带我走吧。”初雨平静地说。

　　百里一愣，问：“去哪？”

　　“灵界，不回来了。”

　　百里默然。她表现的很正常，但百里知道，她心里绝对不是这么想的。他看看病房的方向，希望那小子立马滚出来。

　　初雨拉住他衣袖，恳切地重复道：“带我走。”

　　百里从她眼神中读到的是：我守护不了他，留在这又有何用。可他姐向来说一不二，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她留在人界。哪怕是为了苏，初雨更愿意做的也是不再打扰吧。况且人界确实不值得多待，离某人远点除了忍受相思之苦，没有坏处。

　　“好。”

　　百里握住初雨的手，莞尔一笑。

　　旅行三人组连夜坐飞机回到汐城，赶来界使馆。出了电梯，顾星沫又一遍叮嘱李翛然：“伤害初雨姐姐的人必须严惩！”李翛然回了句“放心”，关闭电梯门去往审讯室所在楼层。

　　两人没走几步就见初雨和百里手拉手并肩过来，顾星沫当即鞠个九十度的躬，没有起身。“对不起，初雨姐姐。我们不该请你代理界使馆的事务，害你受伤了。对不起！”

　　“我的伤与你们无关。”初雨扶她起身。

　　鹿筱璃看一眼初雨肩膀，关心道：“你的伤刚包扎好，还是少走动。”

　　没等顾星沫问他们去哪，百里先盯着她开口：“那小子还没睡醒。”

　　他眼神飞快地往身旁移动，顾星沫接收信号，拉起鹿筱璃去病房。进门直接一声狮吼：“苏，你老婆跑了！”

　　“我老婆那么爱我，跑不了。”这句纯属苏臆想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你在他做梦的时候随便问个与异性相关的问题，例如你老婆多大，他脱口而出的指定是36C。

　　“傻子。”顾星沫一掌拍上他后脑勺。

　　苏脑袋失去支撑瞬间清醒，目及空空如也的病床。“初雨人呢？”

　　顾星沫朝他翻个白眼说：“跟百里走了。”

　　“去哪？”

　　她咬着食指思索几秒，回答：“应该是去灵界。”

　　“哦。”

　　“哦！”顾星沫摇头，一副恨铁不扯鞥刚的表情。你还不去追？

　　话没出口，苏拔腿就往门外跑。鹿筱璃和顾星沫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冲门口欣慰地笑了。等她俩乘电梯到一楼，顿时僵在原地。

　　界使馆大门开敞，厅里只有初雨孤零零站在那。她侧头低眼看左肩的伤口，右手抬起想去触碰，却停在肩膀上空，细微地颤栗半晌又垂下。她的表情有些复杂，顾星沫不能完全解读其中的含义。但她知道，初雨所有的情绪里都存在一个无可避免的人。

　　初雨看见她俩，神色归于平淡，朝门外望去。她说：“他走了。”

　　顾星沫尴尬笑笑，避谈苏。“百里大人呢？”

　　初雨收回目光说：“去找人开通道了。”

　　三人再无话可说，气氛陷入沉寂。百里回来后，通道已经开启，透明门框白光乍现。踏过这扇门就是另一个世界，可该出现的人到底没出现。

　　初雨看通道看的出神，百里一脚踏进白光，回身向她伸手。“姐，我跟灵主打过招呼了，走吧。”

　　不回头就不会留恋。初雨紧紧握住百里的手，随他踏进去半步。忽然一双手从腰间抱住她，是顾星沫。

　　“你不能走。筱璃，快给苏打电话！”

　　顾星沫刚才呆愣半天，前前后后预想了近十个虐心结局。初雨走后多年，苏心死孤独终老；苏娶妻生子，初雨突然回来，苏抛妻弃子；苏思念成狂，只身前往灵界抢人，被百里活活打死；苏堕落，败光家产，家破人亡……

　　种种预想表明，初雨和苏不能在一起，世界末日都是分分钟的事。

　　“你放手，再不放我打你啦。”百里侧身从通道出来，扬起巴掌吓唬顾星沫。不得不说，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弱智。

　　“打就打，反正我不放。”

　　白无常的女儿不是说打就能打的。百里手悬在半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初雨气笑了，但凡她有顾星沫一分不要脸，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鹿筱璃给苏打电话，手机铃声在几米开外的前台桌后响起，是昨天那只狈给李涵打完电话随手扔在那的。

　　鹿筱璃把手机拿来，屏幕显示近千条未读私信。手机没密码，她打开翻看，不禁“哇”了一声。“星沫，你看！”

　　顾星沫没敢松手，鹿筱璃把手机凑到她眼前，百里也低头去看。于是四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堵在通道口，初雨动弹不得，心里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苏的全知账号沦陷了。

　　一夜之间涨粉两万不说，主页所有动态的评论比之前多了几十倍。评论内容不外乎以下几种：

　　好听好听好听好听好听！

　　姐姐声音太撩了！爱了爱了！

　　女人，我耳朵怀孕了，你要负责。

　　是情侣吗？不是的话，我青受音，考虑一下。

　　热搜预定：全网都在找这个女人

　　小姐姐有个人账号没，想关注！

　　求账号！求账号！

　　……

　　时光FM平台app的消息弹窗不断蹦出来。鹿筱璃打开页面，配音大赛人气排行榜第一名作品是苏发布的情魇流裳人物台词集锦，点进去就听到初雨攻气十足的御姐音。作品评论区齐刷刷一排入粉宣言：平台为证，账号为媒，我以三连做聘，全票奉上。誓必护送主播，演流裳，睡道长！

　　顾星沫随鹿筱璃指尖滑动浏览屏幕，对清一色的追捧言论没啥波动。直到一个认证过的账号闪过，她叫道：“停！”

　　鹿筱璃指尖下滑，官方发来的通知停在屏幕中央：您上传的情魇流裳人物配音作品已入选。

　　通知下面是平台人气主播兼广播剧策划知诚的私信：主播你好，我是《浮世纪》广播剧的策划。我们工作室有意向与你作品中流裳的配音员长期合作，有时间的话见一面吧。

　　初雨入选了！

　　顾星沫灵机一动，放开初雨，抱着鹿筱璃开始大哭，眼泪还真哗啦啦流的满脸都是。百里手还停在半空，初雨转身看他，他连连后退摆手。“我没动她。”

　　鹿筱璃边拍顾星沫后背边问：“星沫，你哭什么？”

　　顾星沫脑袋在她肩膀耷拉着，声音一抽一抽的：“筱璃，我家苏要死了。”

　　初雨闻言，扳过顾星沫肩膀，神色凝重地瞪她：“你再说一遍！”

　　顾星沫抬手抹着泪，哀恸地说：“初雨姐姐，苏参赛前签过合同的。你走了就是违约，他要承担巨额赔偿。我家苏虽然是富好几十代，但也赔不了那么多钱呀。苏家要是破产了，苏什么都不会，怎么养一大家子人。迟早得饿死在路边，让蚂蚁咬的死无全尸。”

　　她哭的很认真，初雨颇为怀疑，转身向百里求证。顾星沫在背后做了个拔剑刺入心口的动作，百里犹豫了。他想起很多事，又想到苏昨晚说的话，心软了。“她说的是真的。姐，你想想以前的卖身契，不就是一枚指印葬送一生。”

　　这时，守界人下来找百里，说李翛然有事要向他确认，顾星沫和鹿筱璃识趣地跟他们走了。初雨站得腿麻，伤口不时作痛，她靠着门框吃力坐下。通道里刺眼的光和界使馆外的白天映衬暗色大厅，她身处其中，沉默不语。

　　离开，留下，究竟哪边的结局更好？这次，我想等等看。

　　灵冥两界通道流量本就不比妖界，昨日傍晚更是无人出入。据守界人回忆，大厅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上班后，白班和楼上办公区的人没有离开。他们当时还纳闷这些人下班怎么突然不积极了，哪成想一名关系还不错的女同事送的晚餐给他们吃晕了，他们醒来已经被五花大绑，身边围着一大群人。七名守界人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万万没想到会被朝夕相处的同事算计。

　　守界人早上清点关在会议室人数，发现致使初雨受伤的男人不见了，审讯室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狈和一颗狗头。李翛然问那只狈占领界使馆的动机，它骂骂咧咧吵着要见李涵，然后断气了。百里走进审讯室，李翛然只递给他一个简单的眼神，他坦然自若地回敬，答案不言而喻。

　　顾星沫和鹿筱璃坐在电脑前观看卫茉现场拍摄的视频，画面里手提箱在空中炸开时，鹿筱璃捂住嘴差点叫出声，顾星沫盯着屏幕若有所思。两只妖和两百多人没有过硬的技术和武器，却能勾结界使馆除守界人外所有员工。他们肯定早有预谋，但为何实力如此垃圾？

　　李翛然把袋子往会议室众人面前一扔，血渍斑驳的狗头滚上桌，在人群里引起一阵骚动，本就不安静的空间变得更加聒噪。他坐下，隔着长桌审察这群劫匪。他们的样貌、反应以及气质形形色色，难以洞悉其共有的特征。停止骚动，他们犹如散沙倾泻，瘫的到处都是。

　　李翛然嗤笑一声，向长桌那头丢去一沓白纸。他转动指间的中性笔，冷淡地说：“在这工作的人应该了解，界使馆不是警察局，我只需要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交代完就可以走人，界使馆不追究你们任何责任。”

　　守界人掂来一箱笔放在桌上，众人面面相觑。曾给卫茉递刀的女孩举手问道：“您真的不惩罚我们？”

　　李翛然看了眼狗头，说：“打伤代理馆长的人已经受到惩罚。至于你们，除了影响界使馆营业，没有造成实质性伤亡。当然，如果各位什么都不说，我不保证你们能完整的走出这扇门。”

　　众人纷纷盯向桌上的纸笔，都想去拿，但都不敢动身。女孩率先站起来到桌前拿起纸笔写字，其他人看看她，再看看那颗狗头，放弃了挣扎。

　　一小时后，李翛然面前陆续摞满250张纸。他把这些纸分发给审讯室的人，大家粗略翻看一遍，对案件起因倍感无语。

　　会议室众人跟守界人走楼梯到一楼，大厅中心悬顶的屏幕正在播放汐城卫视午间新闻。主持人简述完今日报道的新闻内容，画面转播一则视频，是昨晚界使馆发生的那场恶斗。别人认不出视频里的两百多蒙面黑衣人，他们自己却是心知肚明，不少人拦住守界人质问：“说好的不追究责任，你们出尔反尔！

　　守界人毫不客气地回答：“我们说不追究，又没说不曝光。再说了，视频又不是我们拍的。”

　　人群中一些女人焦急地喊叫：“完了完了！我们这身打扮，出去肯定会被认出来！怎么办呀！”

　　“我有办法。”守界人双臂交叉，坏笑道：“脱。”

　　卫茉刚停车熄火，就见一帮单衣薄衫的男男女女从界使馆颠出来，扎进雪色汐城。一部分还光着膀子，看的卫茉直感觉风都灌进了车里，把外套拉链拉到顶端。女孩穿着那身黑衣，慢悠悠走出界使馆。她神色稀松平常，像个路人。

　　卫茉降下车窗叫她。“邱艾，上车。”

　　“你住哪个区，我送你。”

　　卫茉说着，转身拿后座的手提袋。邱艾接过，袋子里是一套冬装。

　　“均码的，你先进去换上。”

　　“谢谢，我换件外套就行。”

　　“应该是我谢你。”卫茉把邱艾换下的外套放进袋子，继续说：“昨天你及时把刀递给我，还主动接受采访。谢谢。”

　　邱艾对卫茉微笑说：“去汐城大学。”

　　汽车在积雪的街道施施而行，邱艾听了会路况播报，望向窗外清亮的天地。今日汐城无阳，郁云似海，一些孑然庸常的岁月浪起繁沙，波澜不朽。

　　卫茉打开录音笔，示意邱艾说话。邱艾想了一下，说道：“我们是脱单联盟……”

　　邱艾自母胎出生二十二年，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别说跟异性接触，同性的闺蜜都没有一个。十九岁开始，她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眼看着要毕业，她还是光棍一条。邱艾想不明白，为什么大街上的男人一抓一大把，却偏偏没有属于她的。她是韶安人，在汐城举目无亲，平时交往密切的只有同系小她两岁的学弟钟烈。在校三年，凡是照过面的同学接二连三脱单，有些男朋友还不止一个，她不禁反思自己的形象是否有所欠缺。于是钟烈以大多数男人的喜好出发，对邱艾进行一系列改造，但收效甚微。

　　搭讪邂逅什么的与邱艾扯不上关系，同学有意撮合的见几次面，聊两回天便不了了之。钟烈架不住她天天在身边抱怨没人要，手机操作几下，把她拉进同城单身群：脱单联盟。

　　邱艾进群不到一个月，每天躲在屏幕前看成员们互动，她自己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发过。之后群里组织线下聚会，钟烈说好陪她去，结果她在别墅门口等了半个小时，钟烈发信息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参加聚会的约莫四五百人，邱艾在人群里闲逛，听到不少关于群主的故事。据说脱单联盟的前身是个相亲群，群主是一家婚姻介绍所的老板。按说现今社会，单身男女数量只增不减，有条件无配偶的大龄青年随处可见，婚介行业发展前景应该不错。但群主的婚介所没开几年就倒闭了，具体是因为经营不善还是其他原因我们不得而知。邱艾以为这次聚会是联谊性质的，没想到群主一出现，大家立刻规规矩矩入座，听他演讲。

　　群主戴副眼镜，举止斯文，站在台上侃侃而谈：“今天是咱们脱单联盟成立三周年的日子，我有一个好消息向大家宣布。在此之前，我希望全体成员可以站起来大喊三遍联盟的宗旨。”

　　群主数完三个数，大家起身铿锵有力地喊道：“打倒灵界，推翻界使馆，实现纯种族婚姻主义！”

　　接着，群主摆事实讲道理，从跨种族结婚率持续增长到半妖人口占比不断扩大等非官方统计数据出发，详细分析人类和妖孽之间产生的高于纯种族交往的化学反应，以及人与妖结合给世界带来的危害。半妖拥有选择基因的自由，而正常人谁不想多活几年？大数据表明，百分之七十的半妖通过重生手术成了妖。其他数据也能证明，在就业、经济等各个方面，妖的成就已赶超人类。长此以往，人类终将走向灭亡。

　　归纳总结，人界居高不下的单身率完全是因为界使馆给了妖出入人界的权利。

　　看的出来，在座各位单身狗多少有点歧视妖，大部分人对群主列举的数据义愤填膺，对界使馆抱有敌意。邱艾听完不明觉厉，直怀疑自己误入了传销组织，可不能把钟烈牵扯进来。

　　传销好歹是为赚钱，群主接下来宣布的计划可以说是反动了。

　　A计划：联盟成员三年前陆续到界使馆任职，熟悉馆内运作流程，取得守界人信任，然后等待时机。李氏父子不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群主带人占领界使馆主要是为了和李馆长谈判，迫使他向灵界申请取缔界使馆。能动嘴解决就别动手，所以群主没有为大家准备枪械之类的硬性武器。

　　B计划和C计划，群主随口提了一嘴，说是谈判不成就炸毁界使馆，再不成就向灵界宣战。现在看来，不过是玩笑话。

　　卫茉插话道：“取缔界使馆这事挺严重的，你们的计划也太草率了。”

　　邱艾：“是老大安排的，球棍和刀也是做做样子。如果你们不闯进来，我们只需等李涵馆长出现，后面的情况全由老大和群主应对。”

　　“聚会的时候，老大没去？”

　　“嗯。别人不清楚，我今天才见他。他是从通道里出来的。”

　　“你之前知道他俩是妖吗？”

　　“知道，群主说妖界和人界情况差不多，他做这些也是为了妖界的未来。”

　　卫茉想起初雨被狗压的画面，骂道：“斯文败类！”

　　“他长得不错，女成员很喜欢他，听说他和一些女成员是鼓掌关系。”

　　“你刚才说联盟有四五百人，为什么今天只来了两百多？”

　　“聚会过后，有些成员脱单，有些成员感觉太冒险，就退出联盟了。剩下的说白了也是不愿承认自己不够优秀，把错都推给妖和社会，想着搏一博。”

　　卫茉关掉录音笔问：“你呢？你觉得自己为什么单身？”

　　邱艾认真想了会，回答：“性格原因吧。联盟其他成员虽然没能脱单，但身边还有哥们姐妹，我好像一直都是独自前行。”

　　夜深雪沉，她定定观望一阵，续说：“也习惯了。”

　　汽车停在汐城大学门口，邱艾打开手机付款页面说：“衣服多少钱，我转给你。”

　　衣服是卫茉自愿买的，没打算问邱艾要钱。但她看见邱艾正经的脸色，还是拿出手机报了价钱。付完钱，邱艾又说了声“谢谢”，才解开安全带，提着袋子开车门。临走前，卫茉问她：“你为什么参加联盟的行动？”

　　邱艾握着门把手，并没有回头直视卫茉。她说：“想找回点存在感。”

　　一个男孩远远看见邱艾，惊喜地叫着跑向她。邱艾拿袋子的手躲了两次，乖乖交给男孩。他们越走越远，男孩执意用猜拳的方式决定中午谁请客吃饭，邱艾以万年不变的剪刀手获胜，大步迈进食堂。

　　彼时风煦云和，男孩偷偷看向邱艾的目光一如既往，钟情而热烈。

　　守界人在二楼窗台找到脱单联盟老大的手机，根据最后一条通话记录定位对方位置。电脑屏幕里，实时地图显示的地点放大后，可以看到虚空之境的一处山崖地面，数十枚球形物体摆放成“李涵”的字样。守界人单击鼠标进行扫描，是炸弹。

　　顾星沫食指对着屏幕数了一遍，嘴里念念有词：“52枚，李涵，我爱李涵。”

　　她定住动作，指尖随眼神看向李翛然，语调高扬地复述道：“我爱李涵！”继而收起食指，回看屏幕。“炸弹表白，够硬核。”

　　鹿筱璃不这么认为。“太危险了，伤到人怎么办。”

　　李翛然注意力始终在手机上。从手机解锁开始，他就感觉哪里不对劲。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细听，手机内部传来一阵“滴滴滴”的声音。

　　百里也察觉到了，他凑近手机聆听，抬手对表。“应该是计时器，响了有四分多钟。”

　　守界人反应敏捷，一听是计时器，抄起手机两步飞跃开门奋力一挥，把危险丢去遥远的走廊尽头。他得意地关门转身，没有等到鲜花掌声，四人目光紧盯屏幕。

　　五分二十一秒，这是一场无声的爆炸。瞬息间，彼苍袅袅，满屏俗气的玫瑰冲击连天粟雪，绯瓣缠撕碎裂成猩云。随后烟消云散、天将破晓之际，一名妖女现身山崖。画面中，飞散的雪花绕身而落，热血滚烫，她提刀划破手掌的丽影残忍又决绝。

　　山崖地面留下三个字：来见我

　　李翛然看一眼屏幕里出现的暗红色字迹，用手机给李涵发了信息。他关闭电脑，对守界人说：“通知其他人放假，界使馆的后续事宜等父亲回来处理。”

　　知父莫若子，李涵昨天没打算回来是自认为出不了大事，他回一趟未必就能摆脱剩下三十场相亲。这下倒好，那妖女给他造了一堆烂摊子，还指名要见他。他回来可有的忙喽。

　　折腾半天，顾星沫真饿不动了。她仰着脸抱起李翛然胳膊，眨巴黑漆漆的眼睛，撒娇道：“翛然，我好饿。”

　　李翛然笑逐颜开，宠爱地揉揉顾星沫松散的头发，半蹲在她面前。顾星沫两臂搂住李翛然脖颈，双脚抬起，他背起她冲向电梯。余下三人被走廊的欢笑声遗落，守界人触景生情，看看百里的面具，扭头对鹿筱璃笑说：“我在他俩这年纪，也经常背我老婆逛街，我那些兄弟看见眼红的呦。”

　　鹿筱璃扭头配合守界人笑笑，视线落在百里身上。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都不为人知，而那层掩饰背后似乎有说不尽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