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118、回转

　　服药以后，我并无什么不适。御医日日为我把脉，大致能知我体内金石的分量，估量无事后，陛下才服下那颗灵药。
　　这灵药不似常药那般直攻一处，倒真有些药用的意味，能够作用于陛下的身体，让他觉得好些，这倒也罢，能给他些信念也不是坏事。
　　而我与陛下再见时，倒有些不大自然。因我始终不知，陛下对我试灵药一事如何看待。他也不曾主动提起过，待我一如往常。但我在他身边时，倒会比往常更加小心些。
　　宫中传言，陛下独独赐我长生丹药，恩宠犹盛，一时引得人人羡慕。可无人知道我的苦楚，生怕陛下因服这些丹药而引得病重，而我，也因与他同服，从此有损体魄。
　　可事已至此，我也唯有祈祷，也盼陛下能知我心，放宽心扉，多多保养。
　　中秋。陛下与太子、近臣小宴。他服了丹药不能饮酒，兴味索然。几人闲谈朝中趣闻，另寻歌舞助兴，也不见氛围有什么起色。
　　太子原本唤了我来与陛下一同联句赋诗，可陛下刚刚吟成一首，众人便不知如何接续下去。
　　只见陛下写道：“斜廊连绮阁，初月照宵帏。塞冷鸿飞疾，园秋蝉噪迟。露结林疏叶，寒轻菊吐滋。愁心逢此节，长叹独含悲。”
　　我读时也是一愣，许是这些日子陛下常在凌烟阁中独坐，追忆往昔的缘故。可眼前毕竟佳节，怎料陛下会起这么哀愁的调子。何况此前他一向豪迈，从未悲秋。太子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便向我递了眼色。
　　我想了想，小心陪笑道：“陛下此诗写尽眼前秋情秋景，不曾留下一点旁的给别人。若非要臣妾也写上一首应景，倒只得先去后宫寻一件东西了。”
　　“哦？是什么？”陛下端起茶来，仍旧淡然一语。
　　“那陛下稍待。”我起身越过连廊，吩咐乐工弹起《汉宫秋》来，又借了侍宴宫女手中的一柄团扇，走回陛下身边。
　　陛下自是不曾想到，就只顾盯着我看。我轻轻摇着团扇，念道：“……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
　　陛下听到这儿，忽而打断了我，撇嘴一笑，轻轻摇头，“你呀……”
　　说完，他又一下子抽调我手中的团扇，递给宫人，“罢了，罢了……莫要再念下去了。你也不许写了。都怪朕，胡乱起了什么悲音，让你连团扇都搬了出来。男子心中悲愁再大，能比得上这深宫弃妇么。”
　　他一面说，一面向着众人指了指我。众人听了陛下这话，不禁都笑了起来。我已红了脸，低头微嗔，“陛下……”
　　长孙无忌捻着长须，侧脸笑道：“徐充容，你这不写胜似写，竟比平日和诗和得还好。”
　　陛下终于在一片笑声中松快了些，说道：“辅机，你这称赞倒是别具一格。惠儿，你且去敬国舅一杯酒罢。”
　　“是。”我虽有些不解陛下为何让我行此举，但他既这么说了，我便只有上前对着长孙无忌恭敬地一敬。
　　气氛总算融洽了起来，陛下忽然又道：“诶，惠儿。提起这秋诗，朕倒想起那年你陪朕在函谷关时写的那首，拔了头筹啊。可还记得么？念来给朕听听。
　　“记得。臣妾也喜欢那首，无论气韵还是用词都得陛下的启发。”我见陛下不再无奈作悲，又提起我的旧诗，心中高兴，便将那首《秋风函谷应诏》细细诵来：
　　“秋风起函谷，劲气动河山。偃松千岭上，杂雨二陵间。低云愁广隰，落日惨重关。此时飘紫气，应验真人还。”
　　陛下听我的词句，忽而望远，似是重温那时风景，忽而又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引叹不少旧日时光。想来雄关万丈，豪情漫天，与这深宫赏月终是不同。
　　待我念完，他微微笑，点了点头，握住我的手，侧身说道：“明年秋天，待朕身子好了，你再陪朕去函谷关巡游。如何？”
　　我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便也不自觉地向他凑近，轻声回话，“当然好，臣妾也期盼着……”
　　说来也怪，有了灵药的作用，陛下的身子瞧着倒真的好些。我曾悄悄询问御医近来为陛下诊脉的结果如何。御医言道：“虚亏消耗，尽力回补，妙处在于平衡之道”，我大致明白其中深意，只有暗自叹息。
　　宫中不知详情，只道陛下身子好转，一时欢喜，趁着秋高气爽，不时打几场马球取乐。听闻新入宫的嫔妃都被编了队，闲暇时在宫中操练，为的是精益求精，能在马球赛上打得漂亮，以娱陛下。
　　临近岁末，因着近日受宠新人不少，贵妃便提醒陛下想要晋一晋后宫的品级。虽然淑妃已逝，但陛下为了安抚吴王李恪，并未提升妃位。又因九嫔皆满，且陛下以为新人之中无人可进至婕妤、美人，于是只将有过侍寝的女子自才人以下进秩一级。青玉也因着我的缘故，封为采女。
　　这些日子，因四方边疆总有些零星战事，陛下便隔日临朝，处理朝政，一言九鼎。先有回纥之乱，后有契丹归属。来往贵族、使节，陛下逐一召见。不久又于边地设府，百般斟酌。
　　几场大战之后，龟兹也终于归附。虽然郭孝恪战死的消息令陛下难过许久，但边境各部尽归唐土，高丽之外，大唐再无隐忧。
　　我清楚地记得那夜，陛下在书房悬挂的地图前沉思良久。他的目光扫过广阔的疆域，炯炯有神。后来，他举着灯烛，照过许多山川河流，手指不停地点到一些特别的城池，时而微笑，时而静思，时而轻叹。
　　我站在他身后不远，看他脊背微弯，掩不住的老态，不禁悄悄落泪。我不曾陪他走过那些疆土，几乎只伴他在这狭窄的宫城。而那些更懂他的知音、同袍、至亲，数年间真的寥落了不少。我知道，他越发追怀。
　　他的思绪浸染在他曾一点一点征服的世界中，而他的身躯和背影却孤独地落在我的眼里。他一生的辉煌英名，为这宫城吸引，被这宫城塑造，如今也被这宫城困住。
　　他忽然一声长叹：“若高丽能平，则大唐无边患。治儿将来即帝位，就可以放手治国了……”
　　说完，他才察觉到我正流泪，连忙问道：“惠儿，怎么了？”
　　我也恍然回过神来，看他已站在我的身前。“没……没有。臣妾看陛下这般呕心沥血，为了太子，为了大唐，臣妾满是敬意，又是心疼，所以……”
　　他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朕肩上的担子，也是朕的责任。朕该这么做的，你能理解朕就好。”
　　“臣妾当然理解。”若换了平时，我肯定再会说些话来回应。可今日不知怎么的，我却有些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流下。陛下倒被我弄得不知所以，只好拉着我，一同向寝殿走去。
　　“莫哭，莫哭，这般模样，总是让朕心酸的……”他攥紧我，低沉地说着。我能听得出，这不是一句单纯的安慰，他在传递给我他的无助和不忍，甚至是他心中游丝一般的感觉——他也始终都有不愿面对之处。也许关乎他自己，也许就在我们之间。
　　许是连日朝政典仪，陛下总觉得疲累虚乏，又有眩晕，一直都在念叨着灵药。总算到了冬至，那罗尔娑婆寐才又将那丹药如约进献而来。
　　与上回一样，我先于陛下服用，再由御医验过身体。可陛下却有些心急，只等了两日，便尽数服下灵药，只盼这药能给他带来足够的精神。
　　有过些时日，城阳公主进宫。看她小腹微微隆起，便知她新婚后又有了身孕。见这个女儿终于从那件事中走了出来，陛下感到一丝欣慰，连说几次，要让公主日后将这个外孙抱回宫中抚养。
　　城阳公主笑着答允，嗔怪陛下还未见到就这般宠溺这个孩子。她一面为陛下夹菜，一面颔首笑道，“父皇，九哥也有喜事呢。”
　　“哦？”陛下一脸好奇地望着太子。
　　“儿臣也正要回禀父皇呢。”太子面带笑意，给陛下报喜：“儿臣宫里的萧良娣，前儿个产下一子。”
　　“好！这太好了！”陛下脸上漾起笑容。“萧氏也算名门之后，生子有功。宫里的赏赐之外，朕再多加些。皇孙满月之时，朕就为这孩子封王……”
　　太子忙道：“儿臣谢父皇恩典。可这小儿还有些虚弱，恩宠太过，反而折了福。不如等他长成些再加封罢。”
　　太子急着推脱，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我。我自然恭贺陛下得了皇孙，而太子终于有个身份尊贵些的妃妾生子，他也不必总为此事遭陛下埋怨。可颖儿呢？她入侍东宫也有些日子了，为何仍不见好消息呢。
　　我见太子的神情，知他是在照顾我的感受。我恭敬地向他一笑，毕竟我将颖儿托付于他，而这一切都看他的意思。
　　太子冲我点了点头，向陛下道：“父皇，近日儿臣接到不少各州兄弟的家信。他们得知父皇龙体欠安，都想携孙儿们回京，轮流侍疾。想来父皇也收到不少奏表，儿臣不敢自作主张，还请父皇示下。”
　　陛下听了，分明有些触动，叹了一句，“的确，他们也给朕上奏了。恪儿，还有贞儿，还有他们那几个孩子，朕都记得，也是可爱的很啊。”
　　城阳公主也在一旁劝道：“父皇，儿女子孙绕膝，也是人生的福分。如今宫中只有嫔妃，虽也伺候周到，但毕竟不同于亲人，想来父皇也是时常寂寞。若能有亲儿孙的陪伴，悉心照拂，父皇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见陛下不语，眉心微动，又挽起陛下的胳膊，说道：“父皇，若九哥也同意，不如就让几个本分的哥哥时常回来走走，父皇心情也会好上许多的。”
　　太子也道：“父皇，其实儿臣也是这么想。若是儿臣子嗣多些也罢。可若想让父皇能含饴弄孙，儿臣还得……”
　　城阳公主听了太子的话，笑了起来，一来一回，此事似乎在兄妹二人间已成共识。这的确是一番好意。若是寻常人家，这就是人之常情，也是人一生之期盼。可我明知陛下如今的孤寂，却也深深明白，陛下断然不会开这个口。
　　果不其然，隔了半晌，陛下果决地摇头，“不行……”殿中忽然静了下来，有一种别样的冷。
　　我见陛下开始打颤，连忙为他披上厚厚的氅衣。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摆了摆手，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次，“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