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狐妖》沄前

90、不做了

　　元嘉二十八年那个大雨寒冬的夜晚，腾明帝禅位。
　　与其说是禅位，不如说是逼宫。
　　太宴宫的寂静的长廊，一扇扇缕空雕花的朱漆门被打开，青铜钟声古老而沉重，这场逼宫没有杀戮。
　　空空荡荡的大殿里，烛火昏暗曳曳。两道影子拉长并立，腾明帝还未脱下龙袍，即使他输给了自己的儿子，却一点也不狼狈。
　　陈梓盛半躬着身子，忠心地候在这位伺候了半辈子的君主身边。
　　忽地，长廊里传来脚步声。那声音轻极了，却随着古老的钟声一同入太宴，让人难以忽视。
　　那人的身影渐渐清晰走近，是幽禾。
　　腾明帝微眯起眸，一点也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
　　幽禾今日像相似为了庆祝大喜一样，特地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长袍，人整张精致的脸呈形得妖魅，一双眸子流溢浅浅银光。他玩味又冷然，举手投足姿态优雅完美到挑不出半点毛病。
　　腾明帝却好似看到了他背后的九条大尾巴。
　　幽禾在离二人不足十步距离前停下，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双鬓灰白眼角爬满了皱纹。身着龙袍，威严犹在。
　　人没有要行礼的意思，而是直接开口道：“太上皇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大胆——”
　　陈梓盛厉斥，声音回荡殿中余回。
　　腾明帝却是嗤笑了一声，“不愧是朕的好儿子，他有今日的成就，朕有什么可曾想到这一说？”人深遂的眼神忽变犀利，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倒是你，一只狐妖也扰得了这乱局？”
　　狐眸抺过杀意，隐忍不发。
　　“狐妖？！”
　　陈梓盛大惊失色，警惕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幽禾语气冷了几分，他说：“太上皇您说笑了，如今这是腾启盛世，没有乱局。”
　　“是吗？”
　　幽禾眸子幽暗，微勾着。只听人继续说道：“你以为他上位，就能坐这个位置？你以为这个“禅位”在多少人眼中其实是逼宫？这乱局……你这只狐妖可不就是腾启的乱局？”
　　他笑了笑，泰然而感叹：“我这个儿子，即然想要真正的盛世，又岂会留你这个乱局存在？你不过是枚棋子，就算他给了你人的身份地位，你终究是妖罢了。妖物不除，必是业障，你即是来报恩的，又岂不会不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若是有一日，他要你死了？你这只狐妖，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幽禾想也没想，冷道：“有何不可。”
　　腾明帝愣了下，很快恢复过来，他似乎知道了某种东西，忽觉眼前的狐妖几分可怜，他道：“幽禾，你终究不是人类，你不懂人类的感情，就像朕赐婚于他，他都不会拒绝不是？”
　　那时候他就该明白人的意思，腾明帝一直在提醒他，可他还是甘愿沦陷在夜允闻的毒，药里。
　　后来他才明白，夜允闻永远不会爱上一个妖怪，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为人断尾，背负骂名，从来都得不到那人的一丝怜惜。
　　幽禾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听人说这些，“你也说了，你的存在只会动摇他的位置，为此，请太上皇驾崩。”
　　腾明帝平静地看着他，不怒不恼。幽禾拿出了一瓶药，递在他面前。
　　他伸手接过药瓶，冷靜地打开然后倒出朱红的药丸服下，他说：“小狐妖啊，你背负这些，他知道却不会心疼你的！”
　　人的眸中，出现了一丝裂纹，幽禾脸色缓了不少，淡淡笑了：“不需要。”
　　他愿意。
　　腾明帝死了，幽禾杀死了太上皇。骂名也随之而来，可幽禾却没有被赐死。
　　夜允闻讨厌幽禾的不听话，当人自做主张杀了那个人时，他更是直接气笑了。
　　不听话的狐狸，留着何用？
　　记忆回拢，幽禾想到陈梓盛未死，谣言可能是人告诉魏妙妧的。
　　人眯起了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下令道：“拖下去，杖毙。”
　　两个奴才就这样被人给拖了下，琉幽宫内人人自危，生怕触及这位的霉头。
　　许是有些乏了，幽禾让燕芸收拾收拾就进了主殿，人前脚刚进殿，后脚就听到了白晚拜访的消息。
　　白晚，夜允闻心爱之人。
　　这个名字是他心口的一根刺，可这根刺即使再疼也不能拔掉。因为夜允闻很在乎这个女人。
　　燕芸在人身后，半躬着身说：“娘娘可要见她？”
　　余光扫了人一眼，幽禾沉默了会儿还是点了头：“让她进来吧。”
　　燕芸心里默记下，转身就去请人去了。
　　自从原落兰死后，后宫里就只有白晚与他说的上话。而白晚一直知道幽禾的存在，从原落兰口中知道了些东西后，就主动接近了幽禾。
　　夜允闻更是将幽禾是妖的事告诉了她，刚开始时白晚有些害怕，相处之后便不那么认为了。
　　二人聊天时，幽禾会屏蔽其他人。
　　殿中仅剩下二人，幽禾亲自给人泡了杯茶，白晚道了声谢，抿了一口担忧地说道：“那个谣言，陛下会尽快压下的。”这话看起来像似在辩解。
　　“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幽禾只觉得好笑，“你是在为陛下说话吗？”
　　白晚看着他，“我是在担心你。”
　　幽禾笑了，眼眸中依旧冷然一片。他像是揭穿一件事，“陛下若是想压下这个谣言，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白晚有些不悦：“你是说陛下故意的？”
　　“难道不是吗？”
　　白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你是人类，该多好。”
　　男人眸底的冷一下子溃散，睫羽轻垂一片温和，像似自言自语：“是啊，我若是人类该多好。”
　　“我也曾想当过人类的，只是……”
　　白晚来了兴趣地问他：“只是什么？”
　　“我赌不起。”
　　那天夜里，幽禾像平常一样端着一碗熬好的乌骨汤准备进御书房，却听到那人开口：“呵，一只狐妖也妄想当人……”
　　他永远忘了不那句话，比冰雪还要冷。将他暗藏满怀的希望淋湿彻底，冷彻心扉。
　　幽禾自嘲一笑：是啊，一只妖妄想做什么人了？老老实实当只妖，报恩，不好吗？
　　人什么的，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