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好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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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艳阳高照。
官道上黄尘滚滚，半天才有几辆马车吱吱扭扭地跑过去。官道旁开了一家酒肆——说是酒肆，倒是更像随意支起来的破棚子，只不过这里不施粥，单卖酒。现下秋老虎正威风，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好不容易有个歇脚的地儿，凡是路经此地的行人都愿意停了车马花上几个铜板买碗酒去去心头的燥热。
一来二去的，这破棚子里总有机会能聚起几个人。人一多，又有酒喝，就忍不住嘴碎，尤爱听别人的八卦。
此番挑起话头的是个中年男人，生得一脸精明相，端着大海碗凑到一个农人打扮的老头身边：“老大哥，近日……你可知前头那镇子出了什么事？”摆出一副想要私下里探讨的样子，却是故意让周遭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话。
“前头的镇子？”果然有人接他的茬，“兄台说的可是平乐门山脚下的平清镇？”
又有人插嘴：“那镇子出了什么事？兄台别绕圈子了，痛快点讲个明白！”
中年男人无不得意地晃着脑袋，好似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笑眯眯地端起酒抿了一口，瞅瞅你，又瞟瞟他，惹得众人快要不耐烦了，这才神秘道，“那个平乐门——被灭门啦！”
众人闻言皆是一声惊呼，忙催着他讲得更细致些。
“本来就不是什么人丁兴旺的门派，遭了这番血洗，愣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他啧啧叹了两声，“听说裴掌门在混战里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来，那掌门夫人也是忠烈，竟拽着仇家一起跳了崖，平乐门的悬崖峭壁三千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定是连骨头都要摔得稀碎，拼都拼不起来！”中年男人越讲越激动，逐渐站起身来，一张嘴唾沫星子乱飞，“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仇家，连累那山脚下的平清镇也被屠了个尽！”
“哎！真是造孽哟……”
那男人讲到了兴头上，正欲再度分说，却遭了酒肆老板一个冷眼。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老板拿了毛巾，甩在桌板上，啪得一声脆响，打断了一众闲人的八卦。老板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桌面，一遍又一遍抹去车马过后扬起的尘土，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诸位兄台，积点口德罢。”
大伙许是也觉得青天下大谈特谈人家灭门惨事有些不妥，渐渐也都收敛了，各自喝着各自的酒，又谈起了旁的事情。
偏这个商人模样的男人，是个吃不得亏又死要面子的，刚才酒肆老板那一番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十分拂他的脸面。男人面上微愠，大灌了两口酒也压不下火气，于是很不甘平静地拿胳膊肘捅了捅邻桌一个布衫青年，粗声喝问：“喂，小子，你说那平清镇惨不惨？要我说，可真是天大的冤屈——人家镇子上住的不过是些平头百姓，就因着扎根在平乐门脚下，一夕之间竟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啧啧，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受罪……”
酒肆老板猛地抬头就要张口，但被青年抢了声去。
那青年不知刚在哪个土坑里滚过，灰头土脸，几乎瞧不出本身模样，身上衣衫也破成一缕缕，零星露出来的皮肤上还带着没好全的划痕和瘀伤。那青年忽然被捅了一肘，也不恼，只扯了扯嘴角，赔出个笑脸来，不住地应着是。
男人得了应承，心中自然舒爽，瞧着这青年也顺眼了许多，便摸出四五个铜板，作出一副大方的姿态扔到了青年身上：“还是你这小叫花子有点眼色，拿去吧，爷今儿个心情好，赏你的。”
青年接住铜板，呆愣了一刻，立马反应过来点头哈腰冲男人道谢，吉利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抖，哄得男人心花怒放，心情一好，就又摸了两枚给他。
有了这么一出，刚才凝固的气氛才又流动起来，人声嘈杂着，转而谈起了平乐门掌门裴季风的独生子，说那独子大名唤作“煜宁”，承载了多少多少父母的期望和疼爱，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一众师兄师姐环绕着众星捧月娇生惯养下长大的公子哥儿，听搜山的人说好像是没有寻到此人尸首，不知道是和他父母一般死无全尸还是有幸逃出生天……
好容易喝完了这碗酒，众人都收拾了东西上了路。待黄烟散去，马蹄声渐远，刚得了男人六七个铜板的“小叫花子”才施施然站起身，拈着铜板，作势似要狠狠砸在地上，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手臂划了好大一个圈，将铜板塞进了腰包里。
酒肆老板有点不忍地看着他，半晌憋出一句：“你大可不必受这种气。”
青年慢悠悠地舀了瓢水喝着，闻言失笑：“老白，你哪里看到我受了气。”他咕咚咕咚喝了一瓢下去，舒服地打了个水嗝，“我这‘小叫花子’，还同人谈什么受气不受气。”
老板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默默给他包了几个饼子，又给他装满了水袋，还偷摸塞了几块碎银在饼袋子的夹缝里。“此去路远，再见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你……”老板将东西都包好了递给他，犹豫了片刻，迟疑地抬手放在他肩上，“保重。”
青年倒是一脸无所谓，麻利地收了包裹，眼尖瞅见那几块碎银，立刻就笑得露出了牙花子：“好了好了，老白，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我又不是上战场去。有了你这点资助啊，我就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顶好要一年四季都开着各色的花，安生住下来，到时候来我家，我做面条请你吃哈！”
“是了，是了……”老白勉强露了点笑意，“你可要好好的，离这地方远远的……”
正巧路边晃晃悠悠来了一辆牛车，青年忙上前去拦了，赶车的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爽快答应了载他一路。赶车的黄牛喘着粗气，主人家一甩鞭子，便又晃晃悠悠地迈开了蹄子。
“阿裴！”
牛车已经走了一段路了，喊声顺风飘到耳边，青年蓦地回首，依稀从老白的口型中辨出一句要好好过你的好日子。
被叫作阿裴的青年用力冲老白挥了挥手，无声地咧出个自嘲的笑。
可不是，我的好日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好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