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尽欢》愁云不离秋

2、荒村

　　出城向东南走，乃是一座高山。苍玄的秘法并非能够追根溯源，俢宏寻到的踪迹就到半山腰停下。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算是个荒山野岭之地。各苍玄派弟子比不得叶无忧三人，行到这半山腰时，水囊亏空，便熬不住天气的闷热。唯有那祁梵小师弟还精力旺盛，上窜下跳，一会就没了踪迹。
　　莫问寻笑道：“修兄，你这小师弟倒是活跃得很。”
　　“莫兄，我这小师弟倒是不听话得很啊。虽然天资过人，却自傲过头，是要摔上几跤才知道收敛。”俢宏这语气，却是为他师弟骄傲。
　　叶无忧走在两人身后，衣履纤毫未染，步若行于平地，世人对蓬莱仙人的幻想想必就是这般。
　　“无忧，你这走了一路不说句话，不闷得慌？”莫问寻就差把“你怎这般无趣”点明出来。
　　“我见二位一路雅兴，畅聊天地，叶某才疏学浅，插不上什么话。”
　　俢宏干笑，方才聊的只是些民间喜乐的常事，一时起兴竟些忘了叶无忧。莫问寻像是没听出话中怪罪，仍是带笑：“这说的是什么话，想解闷就直说，何必讲得弯弯绕绕。你叫我，我哪有不回的道理。”
　　叶无忧梗住，这莫姓公子还真有三言两语就叫他说不出话的本事。偏开视线，一刻也不想再理这家伙。
　　“师兄，师兄！”祁梵又从前方的林里上窜下跳地跑回来。“师兄，前面好像有个村子！”
　　有村子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水。
　　顿时，众人一振，朝着祁梵指的方向去，一扫先前的颓丧，竟连脚程都快起来。
　　不过走了几里，便能看到开阔的平路，再往前望，能看到几家房顶。
　　莫问寻凑到耳边，轻声道：“美人，你看现在已经晌午，村里却没炊烟，行去的路段也是杂草丛生，这村子怕是已经荒废许久。”
　　叶无忧蹙眉：“莫兄是要我夸你不成？”那句美人声音虽小，但以俢宏的耳力也定然能听见，莫问寻这种行走江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人定是故意要戏耍他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俢宏听这一句，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最终他看着如脱缰野马的小师弟，追去训话去了。
　　“美人真是了解我，既然如此便夸夸我如何。”莫问寻挑眉。
　　“莫兄可真是真是生得一副好嘴。”
　　“美人觉得我这嘴型生得好看，不过美人不看我眉眼，竟夸我唇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美人对我有些想法呢。”
　　这人就爱拿他取乐，叶无忧手搭上剑柄，平生了一剑刺了这人的想法。
　　莫问寻见他动怒笑得更欢，就爱看他吃瘪的样子。待笑完顺了气，才不逗他。
　　这村子空无一人，房舍都年久失修，顶上漏风，蛛网密布，荒草生进砖缝。找寻一圈，别说水，连井都是枯的。
　　几个弟子又像泄了气一样。
　　这村子不可能只有一口井当水来源，农物耕田都需要水。叶无忧让那些弟子好生休息，自己独自去周围看看有没有水源。
　　莫问寻哪能让他的美人一个人，赖在他身边跟去，俢宏也觉得不妥，祁梵就自告奋勇地要跟着去。
　　祁梵跑在最前面开路，叶无忧两人就在后面。祁梵回头，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叶公子莫公子，我觉得你们要是把手上的扇子和剑换一下就好了。”
　　“为何？”叶无忧不解。
　　莫问寻端着扇子在一旁好奇这小孩如何解释。
　　“叶公子你风度翩翩，额，翩翩公子，举手投足间都是文人墨客的风度。”祁梵贫瘠的学识再夸不出什么话，又看向莫问寻。“莫公子嘛，就是很有江湖的那种气息。”
　　叶无忧拍下妄图以扇换剑的手：“我看莫公子倒是很有纨绔子弟的气息。”
　　“啊，无忧怎么这般聪明，一下就猜中我的身份。实不相瞒，我乃是当今关内侯。”
　　叶无忧：“那还请莫大人离我远些，免得让在下惹了事端。”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祁梵这话包子插不上话，只好在心里编排，这莫问寻怎不在关内侯面说，将他的名讳与纨绔弟子挂钩，定要打这莫问寻一顿。
　　一路上，莫问寻说，叶无忧三言两语给反驳回去，莫问寻又偏要说得叶无忧语塞。见叶无忧恼了，不再理他，他又说好话哄，叶无忧才又回嘴。如此反复，祁梵萌生这两人竟比他还幼稚的想法。
　　三人绕着这村子周围走了许久，先是提出出来找水源的那人，在与莫问寻的争执不下中早忘了目的。唯有被俢宏充做壮丁的祁梵还在勤勤恳恳。
　　突然，莫问寻噤声，眉心微皱，折扇遮于鼻前。两人见他异样，步子放慢。
　　“怎么了？”叶无忧问。
　　莫问寻：“祁梵，快去叫你师兄过来。”
　　祁梵正疑惑，跨出一步，一股刺鼻的气味味铺面，令人作呕。顿时心下了然，道了一声好，便往回奔去。
　　叶无忧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并非难忍，但胃里也是一阵翻腾。
　　“莫兄嗅觉灵敏。”那气味进了嘴里，叶无忧第二句话没能说出来。
　　莫问寻又挂起他一副笑样，若不是手中扇妄图扇走气味，看起来也确像一副平常的样子。
　　“美人要说我狗鼻子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说完，手中扇风的速度又快了些，“去看看吧。”
　　莫问寻领路，循着腐臭味加深的地方找去。一路上，叶无忧从胃里翻江倒海，到逐渐麻木，除了胃中灼烧的不适感，竟也习惯了这味道。
　　他灵敏的狗鼻子把两人带到不远处的洞窟。洞里的味道幸运的没有比外面更糟糕。洞内岔路横生，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练武之人目力虽强于常人，但在暗处也会受阻。两人来时没带上能照明的东西，叶无忧握着剑柄，步步谨慎。
　　莫问寻见他如此严肃，又忍不住起了逗他的心思：“无忧，你猜猜看里面有什么？”洞内狭隘，他这声笑意在洞窟内起了回音，倒有几分阴冷。
　　“尸体。”
　　“那你为何这么紧张？美人要是怕那些死物，我可以借只胳膊给你。”
　　叶无忧不愿理他。
　　自拜师以来，叶承便为了帮他躲仇家退隐江湖，虽然几番周转到了苍玄山但也没像如今这般以身犯险。十几年来，他多是识字练功，叶承提起江湖的事少之又少，叶承不愿多说他也从不过问。乃至他对江湖险恶只知道大概，就像洞窟里能有什么他的确不知，但处处透露不详，这般处境提起剑提防准是没错。
　　手腕忽地被抓，心头一惊，当下就要拔剑。发现剑柄被抵住，才侧头，看见黑暗中莫问寻抬手，指了个方向。
　　叶无忧屏气凝神，方才听到一点响动。从莫问寻指的方向，摩擦般的，一步一步朝两人的位置接近。
　　“人？还是什么？”叶无忧一阵冷汗，却还在强装镇定。
　　“不人不鬼的玩意。”从声音里都听得出莫问寻的嫌弃，“魔修里都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想仿照禁术练傀儡，却只能练成不人不鬼的药人。”
　　说完又重归安静，那药人的方向又多了一道声音，细微的清晰的，一呼一吸的声音。
　　“药人，是活人。”
　　莫问寻听他声音都带上几分颤抖，不知他是气的还是怕的。还没想明白，就被拽向前去。
　　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身前。突然间转角出现黑影，只听那黑影嘶吼而后砰地闪来，速度之快，分毫间便出现在跟前。叶无忧只侧身半步抽剑，黑影扑空，又蹬地扑来。叶无忧退身躲避以剑相抵，却未反击。
　　莫问寻本以为以叶无忧的实力定能轻松取胜，但听药人扑空几次，倒是明白了叶无忧的顾虑。
　　“无忧，药人治不了，倒不如给他个解脱。”
　　说完，那药人便没了声音。但洞窟内并没有安静，细微的摩擦声从前方各处分岔口慢慢接近。
　　莫问寻在前开路，带着叶无忧在洞里七拐八绕，每次声音将近，只待下一瞬转角处又会扑出一团黑影，但偏偏每次都能绕开。
　　如若在之前，叶无忧只觉得此人是逍遥江湖，略有武力傍身的官家公子。但如今，看莫问寻在这黑暗的洞窟内躲避药人游刃有余，倘若真没来过此地，此人身份可不会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不远处，有一声响不同于那些药人，两人皆听出，在黑暗中相视一眼，默契地放轻脚步。只见前方有火光，忽明忽暗，照出那人步伐虚浮，往洞窟深处走去。
　　越是深处，那腐臭味越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血腥味。待到这腥味浓烈得像要凝成实质时，视野顿时开阔。
　　借着火光看去，中心有潭黑血池，被赤着上身泡在里面的人面目狰狞，痛苦万分。叶无忧肯定这是处练药人的洞府。莫问寻神色也是平常一样，带笑，像是在看热闹。
　　但叶无忧不忍，见守在此的魔修仅有四人，就向莫问寻示意。而后步法飘忽地闪到一人身后一击毙命。
　　徒然间，异样生变。洞窟各处的药人全都发出嘶吼，脚步声变得快而沉重。看守的另三个魔修也被惊动，对叶无忧围攻起来。
　　叶无忧剑未出鞘，但奇剑中形意皆融其中，宛若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又如江海包容万象，招式看似平和，却打得三人避无可避。
　　莫问寻心惊，这一招一式他却未曾听闻，不论是名门剑客还是归隐高人，所用的剑式都不是这样的。
　　两三招式之间，三人便落于下风。此事药人成群而至，莫问寻收扇，内力扑地，洞中碎石腾空而起。
　　叶无忧这边，三人被杀两人，一人自尽而去。本想帮莫问寻抵挡，转头却借光对上那药人的脸，他忙退两步，这不人不鬼的模样竟比那腐尸味还恶心人。感叹完，去血池将那几个人捞出来，全然一副看不见莫问寻和药人的样子。
　　莫问寻打完，看叶无忧才刚好把人都捞起来，没好气地笑了：“想不到美人力气这么小，捞人捞这么久，都没时间来帮我对付药人。”
　　就见叶无忧指着那捞了大半天的五个人，一脸正经不答他的话：“莫兄，你说这几人会不会是徒州各门派失踪的弟子？”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美人真是菩萨心肠，别人都半步踏进阎王殿了你还想着救。我被药人围攻，你倒不来救我这个大活人。”
　　叶无忧理亏，没再出声。
　　“先出去吧，这里这么臭，我可受不了。”莫问寻又将那扇子拿出来扇风。
　　两人又往回走，绕来绕去，出来到空气新鲜的地方时，身旁便是溪流。水源是找着了，但村子不见了。
　　叶无忧就不该信这种不靠谱的人找得到路，如今回去的路也不识得，算是彻底与苍玄派一干人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