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异闻录》傅羽凡

11、后悔

　　“你知道念能量是什么吗？”林伊问道。

　　“念能量？是某种超能力吗？”司空漪若显然对林伊的话毫无头绪。

　　“嗯？不是，我编出来的，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因为脑子里有太多奇奇怪怪的幻想导致神经错乱，如果你相信了的话我会直接打电话联系医院，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当然，诊费你得自己出。”林伊说着摊了摊手，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表情。

　　“喂喂！”

　　“这样说吧，你从楼顶坠落下来，动能与楼的高度和你的体重成正比。这栋楼少说有二十多米，小姐你身高在一百六十七公分上下，看起来也有一百二十多斤……”

　　“人家明明只有五十二公斤！”司空漪若怒了！虽然对外在形象不大在乎，但身材的保持是她不多的坚持之一。

　　“小姐你有几个月没称体重了？”

　　“五、五个月……”她回答的声音有点怯懦。

　　“想要控制好卡路里的话，请早晚各称一次体重，至少可以消除一下内心的赘肉……”

　　听他这么一说，司空漪若心里的确蛮不安的，这就是内心的赘肉啊……

　　“所以说，凭区区在下的双手是无法接住小姐您的，毕竟现在是动物长膘的季节。还有‘看不见的怪物’和‘没有怪物’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你倒是说说看？”

　　虽然感觉他的话中掺杂了奇怪的论点，不过还是当作没听到好了，司空漪若也确实没法证明怪物的存在，一切都只是感觉而已，就连昨晚发生的一切，她也无法找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

　　“就是这样。司空小姐请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如果有这份闲心说故事给我听，不如写一篇小说去投稿，说不定还会发表呢！”林伊的口气透出一丝不耐。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昨晚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谢。”林伊摆了摆手，转过身去。

　　“那个，我想今晚请你吃晚餐当作谢礼……可以吗？”司空漪若满怀期待地望着林伊。

　　明明可以口头道谢过就算了的，但司空漪若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诉说着不想与这个人失去联系。

　　“不用。”回答还是那么简洁，林伊甚至都懒得回头。“那么司空小姐，就此别过，我还有工作要忙。”

　　“……那，能告诉我你在哪里工作么？或者，我能去哪里找到你？”司空漪若踌躇再三，还是把这句有点不太矜持的话说出来口。这话说完，连带着司空漪若的脸也红了起来，这是司空漪若十九年来第一次主动索取一个男人的联系方式，而且她与这个男人相识还不足一天。

　　“无可奉告。司空小姐，你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请不要再缠夹不清了。”林伊的语调里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司空漪若的胸口没来由地一阵疼痛，不，或许不是没有来由的。

　　林伊已经越走越远。

　　司空漪若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背影，但最终又徒劳地放下手去。

　　她垂下头。

　　“其实我不好骗的。”司空漪若用很低的声音说，她本以为只有自己能听见。

　　林伊虽然没有回头，但脚步暂时停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他问道。

　　“我是南都大学法学系毕业的，为了给将来去公检系统工作的同学一些拓展，系里开设了痕迹学的选修课。虽然学分不高，但是我选修了。”司空漪若说，“我们体育课也开设了防身术教程，虽然我学得不好，不过我听过老师讲过一些现代技击和传统武术的常识。”

　　“哦？”

　　“在我的记忆里，昨晚为了躲避那个怪物，我撞开了一扇铁门。”司空漪若指着自己的右肩，“我的衣服上沾着门上的铁锈。如果按你所说，我昨晚只是莫名其妙地倒在路边，身上可能会有泥土尘埃，但不应该有铁锈。”

　　“虽然刚才你说你只是腕力比普通人大一点，但实际上，你精通武术，至少会一门形意拳之类的拳法。你刚才抓住我手腕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你练过枪术或者棍术。”

　　司空漪若又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你刚才抓住我左手腕的时候，我感觉到你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上，第二节和第三节指腹处有很厚的老茧，小指和拇指上的老茧则比较薄。另外，你手指和手掌连接的关节处，也有比较厚的茧子。这是长期握紧枪支或者棍棒摩擦产生的痕迹。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是一直紧贴枪杆的，所以老茧厚，大拇指和小指通常会在动作变化的时候离开枪杆，所以受到的摩擦就比较少。”

　　“而现在哪怕是练习传统武术的人，也不可能随身携带一把长兵器在身边。老师说过，现代练习长兵器的人大部分是因为传武中的器械训练。许多拳法都是由古代战场上的兵器使用方法演化来的，因为民间禁止私藏兵器了，所以就把器械变成了拳法，但却仍然保留了拳法原型的枪法和棍法，比如我们防身术老师就给我们演练过形意拳里的抖大杆。”

　　“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司空漪若说着，伸手去碰触插在背后砖墙上的那张黄裱纸，黄裱纸薄而柔软，似乎很容易就能拿出来。然而她一使劲儿，那张纸露在墙外面的部分被撕了下来，墙里面的部分却仿佛和墙壁融合在了一起。

　　“就是这样。”司空漪若举着手里撕破的半张黄裱纸，“如果如你所说，纸只是刚好插进了砖缝里，那么应该很容易就能把纸拿出来，因为砖头之间的缝隙不可能刚好适合纸张的尺寸和厚度，但这张纸就像是从墙壁里面长出来了的一样，和墙面严丝合缝。”

　　“所以确实有的，对吗？‘气之所至，草木皆为利刃’的武功。”司空漪若问林伊。

　　林伊没有回答。

　　“所以昨晚我确实被一个怪物追着，对吗？是你接住了被怪物推下来的我。”司空漪若接着问林伊。

　　林伊没有回答。

　　“你能发现我的跟踪，又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在发现我什么都不懂后又决定什么都不告诉我。而这一切都和你刚刚说的‘念能量’有关，对吗？”

　　林伊还是没有回答。

　　“林伊……我其实……”司空漪若期期艾艾地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口。“……我其实成绩挺好的，而且干过很多兼职很能吃苦的，脑子也不笨，真的。我觉得我肯定能帮上你的忙的，你愿不愿意，那个，比如介绍工作给我……什么的……”

　　司空漪若越说声音越小，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蹩脚的推销员在向客户推销一款劣质商品。

　　这时林伊终于开口了。

　　“是我的错。”他说。

　　“啊？”司空漪若一时觉得自己听错了。

　　“我刚才差点伤到你了，如果你没闪开的话，会受很重的伤。”林伊说。

　　“啊，这个，反正也没有真的受伤嘛，没关系的。”司空漪若赶紧摆手，把手里的纸片丢掉。

　　“嗯，如果真的误伤了你，我会负责任把你治好的。而且，你不应该跟踪我。”林伊的声音很认真。

　　“啊，嗯。”司空漪若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对了，你……应该赶紧去找份正经工作，不要再深夜四处乱逛了。”

　　说完最后一句，林伊不再开口，就这样背对着司空漪若走向巷口。

　　◇

　　就这样和他分别么？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

　　如果现在放任他离开的话，就再也无法见面。心里涌起这样确实的预感。

　　她想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然而这个瞬间，司空漪若只是被黑暗如箭一样钉死在楼房投下的阴影中。

　　为什么不想让他走？她问自己。

　　因为在司空漪若十九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特别的人。

　　在故事刚刚开始，人们仍然平稳着过着自己幸福抑或不幸的日常，司空漪若还未濒临死亡的时候，在那个中午，司空漪若面对林伊的背影生出了一股古怪的委屈感，他想要离开，而她想要他留下来。

　　她只想与林伊拥有哪怕一点羁绊，她想让他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真实而可爱，即使自己所经历的事件是多么的离奇而不可思议。

　　然而她不能。

　　她只是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而她面前唯一的那个男人正在渐渐远离。

　　稀薄的存在感，混进人群中的话绝对找不出来，平常的话甚至连他的面容也无法记住吧……

　　在这一刻，司空漪若忽然感到深深的懊悔。

　　——就像有人说过的那样。

　　你知道有些人见了你会后悔，因为见了，你就再也无法遗忘。

　　◇

　　所以，我喊了出来——

　　“昨天晚上是你救了我，你承认吧？”

　　林伊脚步稍停，“如果你愿意这样想的话。”

　　“那，林伊，你得好好负起救了我的责任！”

　　这个世界什么稀奇古怪的责任都有，不过因为被别人救了，而要救自己的人负起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责任，这种人，恐怕除了我以外，再也不会有了吧。说出了这种蠢话的我，大概会被他漂亮的无视掉吧。

　　然而林伊的脚步却没有再动起来，从我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林伊开口说道：“是，这的确是我的责任。”

　　话语似乎飘了很远的距离才传进我的耳中，就像它的主人一般缺乏真实感。

　　林伊站在巷子的入口，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即使面对着阳光，处在逆光中的他仍旧像是站在黑暗之中。

　　“但是我的世界只有炼狱存在，我的路途只剩无垠黑暗，要是你一定要跟着我的话，就请做好死亡的觉悟。请你考虑清楚，两个星期之后，在这里给我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