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守灯》飛花Hika

12、第 12 章

　　禅房幽静，昵昵轻声。一年来的事说也说不尽，榭淮累了便倚在榻上迷糊，江唤行取了薄被为他盖上。小眠一刻甚是心安。睁眼看到坐在小几旁抄经的江唤行，便觉那些离愁别绪都散了。
　　山间的风白日也是凉的，午后就更显冰冷。江唤行牵了榭淮手，一阶一阶地往下走。榭淮断断续续地哼着歌，山间云雾越飘越高，似是能直通到九重天上去。

　　哒哒马蹄声，每一声都敲在江唤行心上。他当日挨了一顿打便妥协，今日也没敢带榭淮远走，就算能重头再来，结局还是一样。榭淮看江唤行腰挺得笔直，肩膀却垮了下来。他垂下头，也是如何无法不落泪。两人就这样枯坐着，江唤行不舍，榭淮也不舍。
　　江唤行被一声朝思暮想的“唤行哥哥”叫醒，僵硬了片刻，抿着唇，回过头来。榭淮在车内，将帘子挑开。江唤行看他的泪滚滚落下，滑下腮边，没入衣袖，变成一圈深色的水痕。江唤行握住他的手，用嘴唇去感受他的温度，亲了亲，然后将脸颊贴了上去。榭淮用另一只手去为他擦掉眼泪，捋了捋他的鬓边发。
　　“对不起，小淮”。

　　江唤行恨自己的懦弱，食言，无能。但榭淮心里只剩下心疼。他解了头上的红绸带，在手心绕好，妥帖地放在了江唤行衣襟里。
　　“本来打算求来系在照影亭上的”。
　　“但是今日直接交到哥哥手上，我心里更踏实了”。
　　如云如雾的黑发散漫下来，江唤行来不及再去挽起，便被榭淮推出了马车。
　　一叩首拜神明之恩，二叩首拜哥哥待我之心…
　　榭淮心小，求不了你琴瑟和儿孙满堂。三叩首但求你一世平安喜乐，已是我最大限。

　　为君散青丝，不求君挽起。
　　思君恐难见，愿君一世安。
　　“唤行哥哥，榭淮就此别过。”

　　榭淮回了南园，就见他大哥站在园内，二娘子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冀梅染说不得自己愿不愿意榭淮回来，但他到底回来了，伸手领了榭淮：“今晚上宿在赏冬园，明早大哥送你”。
　　那二娘子撒泼打滚，能骂的话都骂了，看儿子那模样，便知道这次是真没办法了。榭淮本想最后一夜陪陪他娘，但此时也有心无力，跪地给他娘磕了三个头，便随冀梅染去了。

　　赏冬园内，榭淮还是住那间留给他的屋子。冀梅染着人抬了水来，让榭淮洗沐。晚些时候，冀梅染领了侍女上了饭菜，挥退外人，只他们兄弟两个。榭淮闻到酒香，是相逢楼的雪里梅。他这个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喝不倒，虽然喜好，却不贪恋，所以冀梅染总是拿最好的给他。
　　榭淮为冀梅染斟满，敬了他一杯。虽说他这个大哥跟他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是榭淮却从心里把他当做亲的不能再亲的哥哥。自小由他带着，读书写字，上房揭瓦。
　　“此去照顾好自己。”
　　“嗯。”
　　“大哥会尽早接你回来的。”冀梅染顿了顿，道：“是大哥无能。”
　　榭淮摇摇头，“与其守在这里，我也想出去看看。小时候哥哥给我读过那么多游记，我可一个地方也没去过。”
　　冀梅染也知道他这弟弟仅仅养在府里却是极其可惜，但见世面自有庙堂高楼去见，何苦去孤僻遥远之地。他喝了一杯觉得辣口得紧，只喝茶陪榭淮坐着。
　　这夜似是白日下了雨，天上繁星很是清明。榭淮犹豫了片刻，道：“那时，要说我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但是改变不了的，也就只能那样了。大哥也不要怪罪他，咱们几人还是要像小时候那样。”
　　冀梅染知道他的意思便道：“淮儿宽心，大哥知道”。
　　是夜，冀梅染便同榭淮宿在了一处，就像小时候那样。兄弟俩说了一些过去的糗事，嘻嘻哈哈，天便亮了。

　　白舒长和栖梧各乘一匹马，身后还跟了一匹，溜溜达达地往冀府而来。要回大泽了，白舒长早将这几日的心烦抛之脑后。待能看到府门，就看到榭淮披了件银鼠色的大斗篷，站在台阶下和一位长者说话。白舒长嗤笑一声，铁定是榭淮那个骚包大哥给准备的，白白辱没了他身上那股轻灵劲。栖梧止住了白舒长的马，二人隔着老远看着。
　　榭淮一大早起来收拾好行装，拒绝了他大哥给他准备的那一堆能用的不能用的，在门口等着他大哥去张罗马匹。远远见一辆马车行来停在了自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一尔雅男子，官服加身，翩翩谦谦，尽是文人风骨。榭淮快步迎上去拱手施礼道：“江伯伯。”

　　江唤行是家中独子，无兄弟姊妹。江冀两府又相邻，自然从小就和他兄弟二人玩在一块。他们三人之中，冀梅染年纪最长，江唤行次之，榭淮最少。所以每每江镜在府上，那膝头的位置都是榭淮的。小小孩童，总是盼望大人怀抱。他坐好抬头，能看到江镜线条分明的下巴，不上朝时还能扯到他头发。榭淮是极其喜欢坐在江镜腿上听他和夫人说话的，那二人具是平和轻柔，不怕他们会在下一刻吵起来。江夫人也与榭淮见过的夫人们不同，见博识广，毫无深闺妇人的扭捏造作。榭淮最喜欢她夏日熬的酸梅汤，那是母亲的味道。当时虽说也少不了小小少年的忧愁与烦恼，但现在想来更多的还是快乐。

　　榭淮见江镜匆匆而来，眉间具是疲惫。怕是彻夜伏案未得安眠。榭淮心中敬他甚于自己父亲，之前更是唤他江爹爹。此时看他满目担忧，更觉自己错处。
　　眼前少年延颈秀项，眉眼俱佳，品性更是上乘。只可以遇到自己那孽障，平生事端。
　　“是伯伯考虑不周，等日后我再去同阿源说，若你们再大些还固守此心…”
　　此话榭淮如何受得住，他与江唤行之事没被棍棒加身已是大度，长辈总有长辈的思量，尤其这思量还是来自江镜，那更让他自惭。
　　明日之事尚不能知，榭淮抿了抿唇，抬头道：“小淮只求伯伯此后莫要打唤行哥哥了。”
　　江镜一腔忧虑都被榭淮的“孩子话”打散，叹了口气道：“小淮放心，那相逢楼的酒钱还没还清呢，我暂且留着他。”
　　江镜复又嘱咐榭淮照顾好自己云云，登上马车未入家门复回宫里去了，想他是特意赶来送榭淮的。

　　多年之后榭淮还会梦到这一刻，想自己若是当日能成熟些，是不是能扭转日后的局面。

作者有话说

　　特别讨厌绾这个字，只用挽。江镜是我心中的完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