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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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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罗穿过曲折的迷宫式的捷运和走廊,基地金属质感的外墙碰上霏霏秋雨,冷硬的外壳上浮漾一层温柔的流光。
模拟训练场上却覆盖了一层棉被似的白雪。
奥尔罗刚从大雨中的学校赶过来,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他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是模拟训练场,”同为beta的机械师向他介绍,“可以模拟任何环境,甚至可以改变引力都可以。”
奥尔罗站在高处,这个视角可以俯瞰整个训练场,训练场上的士兵们在纯白的雪地里,好像一个个小点,他稍微眨眨眼,就会错过他们。
“太辛苦了。”奥尔罗心口泛酸。
“他们是战士,必须做好去一切地方的准备。”机械师不愿意让气氛这样沉重下来,他眼神一亮,“哦对了,跟你讲一个好消息!加斯顿中尉回老家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奥尔罗还在感同身受地体验战士们训练的辛苦和残酷,“加斯顿中尉回老家啦!”乍一听像是加斯顿遭遇不幸。尽管加斯顿中尉处处刁难、屡屡责罚,但同在基地中工作,奥尔罗不禁为他的遭遇心寒眸酸。
“他要回去相亲了。他已经在基地里待了整整四年了,没有回去过一次。这次琼纳斯上校准了他的假,他不用出任务,直接就回去了。五十天的假呢,太好了,狂躁症秃子不在基地的五十天!呜呜呜。”
奥尔罗的表情从心酸遗憾瞬间变成欢欣喜悦,又想到自己基地和学校无缝切换的充实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迎来一个五十天的假期,他今年还能不能在团圆节那天和妈妈姥爷团圆。他掐指一算,要想盼那么长的一个假期,除非是婚假和产假了。太棒了,他也开始有求偶焦虑了。
奥尔罗强颜欢笑。
机械师接着说:“哦,我们放松,但你,新人,你的任务很重啊。”他抖落出一张张单子,也跟训练场上漫天飞舞的雪花似的。“这是你接下来要去检修的。”
奥尔罗欲哭无泪。
幸好他本身就喜欢这些,哪个机械工程系的热血青年看见这些威猛的战舰不会兴奋得浑身颤抖呢。喜好可以修补一切疲惫。他留意了一下归航港上所有现役的战舰,没有看见琼纳斯的名字,他算了一下时间,虽然他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了,和上校的见面一次比一次尴尬,但是就好像函数不断靠近渐近线那样,他们见面的概率也越来越低了,比如最近两个星期,他所有活着的时间不是在研修部就是在宿舍里,连在捷运上都是用跑的,大大降低了相遇的可能性。就像博纳说的,意外哪能次次都来呢。
他想到那个见面五分钟尴尬俩星期的金发青年,期待地问:“那琼纳斯上校呢?是不是也请假回家相亲了?”
beta机械师不知如何作答:“……这个,我倒没有听说过,不过,上校还用得着相亲吗?其实,我一直觉得上校就像一个机器人。这话外人听了可能觉得是在骂人啊,但我们同为机械师,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好像他心里也有自己的三大法则一样……嗯,到了,你处理这个侦查艇。”
“这个侦查艇我来修吗?这不是……琼……琼……”奥尔罗掏出工具的手都颤抖了。
“哦,”机械师看了一眼操作台上琼纳斯上校的名字,“上头有人看过了,磨损太严重打算换一批新的侦查艇,它已经光荣退休了,之后要被捐到桑西特皇家军校或者博物馆里去,你不用太紧张,它不会投入战斗使用了。”
“啊……”奥尔罗摸着侦查艇一脸遗憾,“为什么不捐到我们学校啊……”
“啥?”
“哦哦没啥,好的,谢谢。”
“不用客气,那我先回模拟训练场了,里希特长官找我。”
奥尔罗一向很难准确地描述一个人类,尼娅问他基地里的趣闻时他也只能翻来覆去地讲车轱辘话,一方面是涉及了机密不方便讲,一方面是趣闻里最有趣的只有琼纳斯,但他又不能把他偷看上校洗澡的事情到处说。
刚刚同僚对琼纳斯阁下的评价就很精准。琼纳斯上校,不论是堪称完美的外貌,还是克守纪律的品行和他对待所有人温和有礼的态度,总让他想到那部脍炙人口的云波电视剧的主角——永远守护着人类的机丹尼尔。从查科前辈的言语中就可以感受到,大家对琼纳斯阁下的尊重不是对武力和权力的妥协和屈服,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信任和敬重。
如果他们的相遇没有那么尴尬,如果哪一天我可以帮着处理上校的战舰,做他的随行机械师,那真是荣耀极了,可以回去跟瓦兹利他们吹一辈子,还有妈妈和姥爷。奥尔罗雄心勃勃地想。
可他的体力实在配不上他的雄心万丈,他最近总是随时随地就感到疲倦,手脚发软地使不上力,他在侦查艇里慢慢蹲坐下来,就这样一个动作,他就开始冒汗喘气。
大概是最近连轴转实在太累了,他想,等这礼拜回学校,让博纳给我代几堂课吧,千万不能让瓦兹利去,我仅有的几个omega学生会被他吓得连夜钻进超空间跑掉的。
就眯一小会。他蜷缩起来躺在地上,但侦查艇的地面太硬太冷了,他想要更加温暖更加柔软的东西,比如人的体温。什么味道这么好闻,讲不清楚味道只觉得诱人得无法抗拒,就好像饥肠辘辘的他碰上妈妈刚刚烤好的鲜花饼一样,他忍不住循着味道走,首都星省的雨季吹到了梦里,连梦境都是潮润润的,耳边是呱唧呱唧的水声,味道在水雾缭绕的门后面,他一把推开,有着夸张的好身板的军官坦坦荡荡地对他报以微笑。
“味道在你身上啊!”奥尔罗说,“你闻起来就像鲜花饼一样好吃。”
奥尔罗猛然惊醒,他的肚子有种酸酸胀胀的饱腹感,机械师的制服也被他揉成一团抱在怀里。
“太失礼了!怎么能在人家的侦查艇里睡着呢!”奥尔罗使劲抽打自己的脸,他喃喃细语,“泊素叶定律是指,流体在水平圆管中作层流运动时,其体积流量Q与管子两端的压强差Δp,管的半径r,长度L,以及流体的粘滞系数η有以下关系……”
他还没背到公式,胃液突然倒流进了喉咙口,一阵一阵地烧心。
“已到达目的地——RES1008行星,氧气浓度较低,空气中的颗粒物浓度大,地表植被覆盖少,引力正常,请问您需要出舱吗?”
什么情况?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子奥尔罗顾不上自己的烧心感,双手一撑地就跳了起来,但刚刚站起来就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的手脚有一种刚睡醒时的无力感,胃液还不停地返上来——在行星际旅行中,超空间的跃迁偶尔会对人类产生这样的影响。他怎么会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通过超空间跃迁到了这里?
窗外是一颗全然陌生的星球,行星大气呈现一片诡谲的暗红色,像是巫婆默念诅咒时无风而动的面纱,似乎是为了配合这颗诡异的星球,侦查艇内亮起了警示的红灯。
一个巨大的太空垃圾擦着舷窗掠过眼前,和另一个仍在缓慢转动的扇叶相撞,旋即被无声地绞成了碎片。奥尔罗只消一眼认出了那是一个机器人。
那个机器人没有和人相像的外表,只是简单的几何体拼接而成,极笨重的身躯上只有一条手臂和一条腿,如果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说,它已经是“开膛破肚”,身上大大小小的裂口处漏出的机油在真空中成为一粒粒“油珠”。
奥尔罗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另一个方向上,两具相似的机器人也飘过来。他不敢怠慢,迅速启动了侦查艇的推进器。幸好这是一台即将光荣退休的侦查艇,原主人琼纳斯上校已经解除了他自己的一切权限,奥尔罗不费多少功夫就掌握了它的操作系统,他转动方向轮时又轻轻抬了一下它的拉杆,侦查艇平稳地滑向地表。
侦查艇正沿着轨道慢慢靠近,不知道是否可以慢慢看到整个星球的全貌。
但是越往下降落,地表的能见度越低,漫天的黄沙中只能看见几个闪烁的光圈,这些光圈非常刺眼,奥尔罗睁不开眼,本想立刻调转方向,却发现侦查艇早已经设定好了坐标,正缓缓地朝晨昏线驶去。
奥尔罗抬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颤抖惊慌:“请问是谁给你设定的坐标,侦查艇?”
“很抱歉,机械师伙伴,没有人给我设定坐标,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您。”
“在超空间跃迁前,我绝对没有动过你,那你为什么会擅自离港?”
“是因为三大法则。”
三大法则?奥尔罗屏住了呼吸。三大法则驱使一个侦查艇自我启动并且进行跃迁?这要是奥尔罗他们的实验室里的机器人,会立刻被销毁,因为整个因果关系就饱含矛盾,三大法则保证机器人必须听从人类的命令,无主的侦查艇绕过奥尔罗自我启动,本身就违背了三大法则。
可是它却说是出于三大法则。
“告诉我你是在遵守哪条法则?”
“第一法则,机械师伙伴。”侦查艇机械的电子音在侦查艇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它没有恒星级战舰千分之一的大小,小巧的侦查艇胜在灵活和不引人注意,“对此我感到抱歉,第一法则的优先级太高,让我忽略了第二法则,没有向您请示。”
“第一法则?”奥尔罗说,“你是说,这里有人类受到伤害?”
“是的,机械师伙伴。”
“在你现在设定的坐标上?”
“是的,机械师伙伴。”
尽管这颗星球处处透着诡异的不祥,但人命关天,如果这里真的有人受困,奥尔罗不能坐视不管。“我们立刻找地方降落。”他说。
随后他感觉脚底一震,侦查艇以一个极不平稳的方式落了地。奥尔罗在倾斜的舱板内艰难地扶着墙行走。他仔细观察舱外。黄沙漫天,能见度很低,舱外没有人的活动迹象。“人呢?”他问。
“机械师伙伴,我不会降落在坐标以外的地方,我认为是人类移动或者藏匿了自己,我无法探测到。附近是否有人类,可否请您下去查探一番?外面的环境只适合人类短时间走动,请务必注意。”
“你确定是这里吗?这个天好恐怖,外面不会有怪兽吧。”奥尔罗战战兢兢地问,他看着外面又黄又暗的天,似乎下一秒钟就有一只长着八只触角的巨型怪兽冲破迷雾,过来把侦查艇一口吞掉。
“如果您说的是影视作品里常常出现的巨型生物,那些都是人类为了一时的感官刺激而以自己为原型虚构出来的,现实中不会存在。”
“好家伙,”奥尔罗嘟囔着,“真要有那时候,我估计当根牙签,怪兽都嫌牙签太短。”
“您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是否要向我下达开门的指令呢?”
奥尔罗痛苦地抓着门把,他救人心切,但也不妨碍他在此情此景一动也不敢动,外面风沙满地、晦暗不明,明显侦查艇里安全得多。
侦查艇:“我对您的身份产生了疑问。您真的是机械师吗?”
奥尔罗:“当当当然。”
侦查艇:“您所表现出来的谨小慎微和我数据库里记录下来的机械师非常不一样。”
奥尔罗不说话了。
“我不是胆子小!我只是没经验!不信你现在立刻把门开了我下去给你走一个!”奥尔罗破音地嚷嚷。
侦查艇的舱门唰地打开,奥尔罗猝不及防地从倾斜的舱板上滑了下去。他们降落的地方是个面积很小的盆地中心,奥尔罗一头摔进了地里,发现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细细的沙子。
“……然后立刻把门打开……喂……”奥尔罗从沙地里抬起头。
侦查艇没有理他。他艰难地从沙地里举起手又抬起脚,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黄沙。机械师的制服材料很好,不沾水也不沾沙,扑棱几下就仿佛焕然一新。奥尔罗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大喊了几句:“有人吗?”
四周空旷极了,没有可以让人藏匿的地方,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沙声。此时夕阳正好移动到他的背后,面前的建筑物反射着太阳的余晖,十分晃眼。面前是四个巨大的长方体,像是盆地里长出来四扇十米高的大门,十分规整地用类似多米诺骨牌的形式摆在一起,中间各留有三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细细窄窄的通道。夕阳渐渐下沉,那些通道幽幽地杵在那里,沙地上摇晃着几条幢幢的影子。
会有人在那里吗?
奥尔罗硬着头皮向那四个巨大的长方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