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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餐厅里,灯光幽暗,气氛正好。吴振华坐在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
      “那么,电话里是谁?”
      见我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先起头了。
      “我只在第一次去许嘉洛家时见过她,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吴振华高高仰起头,做思考状。“嗯,这么说,她在许嘉洛家的地位应该很高。能自作主张打发人的女性,你想想。”
      我笑了。
      “你怎么和侦探似的。”
      吴振华向后仰了仰。“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吧。”
      “你还想去他们家工作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要不要去。”
      吴振华笑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写东西的人面子这么薄。”
      “才不薄呢。”我的拳头砸在他的胸膛上,打趣他。“我还要打电话给管家问清楚呢。我只是……我只是生气。自我工作以来,无论那家里来了多少人,我都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他们想喝酒就喝好了,他们想吃饭就吃好了,他们想要把许嘉洛的别墅当作自己的屋子,也随便他们好了。可我是去工作的呀,我总不能一去就推杯换盏,加入其中吧。那样的话,我会很对不起许嘉洛先生的。”
      “这么快就同情他了?”
      听着吴振华这么说,我的小拳头如雨般落在他的胸膛上。
      “教你胡说,教你胡说。”我大声辩解着。“哪里就是同情他了?”
      见我高兴,吴振华也非常快乐。
      “快说,快说。”
      “我就是气。气他们防着我,拘着我。我当然知道我的地位了,可我也不是期望像拿着皇帝令牌的太监,四处在皇宫里闲逛,无人敢挡。我只是,”我看了看吴振华。“大概我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们要怎么对我,这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吗?”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菜上齐了,吴振华把大的肉块和鱼肉都给了我。
      “多吃点,多吃点,你都瘦了。”说着,他抬头看看我。“我敢打赌,在许嘉洛家你只会喝果汁。”
      不知是吃饱了,身心都十分满足,还是有吴振华的倾心陪伴,我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人处于放松状态时,脑子总是转得很快。此时此刻,我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我是不是该去问问她呢?”
      “那个女人吗?”
      我点点头。
      “去问问她吧,她到底怎么想,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了。
      “下次再告诉你吧,我想一次搞定一件事就够了。”

      中秋节过后,我又被通知,采访可以继续了。
      再次走到许嘉洛管家的后花园里。我惊喜地发现,不仅管家在,许嘉洛也在。
      他们对我的到来也十分高兴,一个劲儿地向我招手。
      “杜小姐,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许嘉洛说。“答应了采访,却始终避而不见,绝不是我做事的风格。要不是刚巧有事,我也不会离开,”说到这,他顿了顿。“当然,也不会躲进我的书房里。哦,对了,你看这是什么?”
      他拿了一个小盒子给我。
      一个礼物。
      我看看许嘉洛,又看看管家。“你们不必道歉。”
      管家刚要说什么,许嘉洛抬手挡了挡。“我来说,”他说。“我来说。管家都告诉我了,出现在纽约的那人正是你的朋友?”
      他的话一出,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我的脸红了,尴尬至极。“这是给李漱瑶的礼物?”
      许嘉洛眼睛睁大了,然后忍不住笑了。
      “是给你的。”
      他举了举手,示意我往高尔夫球场方向走去。
      “洛奇,讲到哪儿了?”
      管家立刻回答。“小姐的母亲去世了。”
      许嘉洛似乎对这个答案没有准备好。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身子轻轻摇晃,我正要上前扶他,他急急地说,“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就好了。”他笑了。“也是我自找的,我本想,如果是换老周来与你接洽,我便不用诉说人生里许多事的来龙去脉,只需要把主线告诉你就好了。我只需要享受,坏处都留给别人。”
      我和管家没有笑,倒是他自己哈哈的笑了。
      “老板?”管家关切地说。
      “不,不,我自己来。”
      他这些否定,这些“不”,似乎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鼓励他自己。我们又走了几步路,走到清风吹拂的山头,我们坐了下来。“梁淑敏去世后,白家全变了样,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没了过去的心心相依,有的只是冷漠、凄惨、逃避,无穷无尽的空荡荡。不过,这只是家里的气氛,到了外头,同事、朋友、亲戚都知道白家的事后,并没有选择沉默,关怀更是少数人的作为,大家都把白家的惨剧当做了饭后的谈资。”
      “天啊。”
      我叫了出来。
      我心里总想要问问他去哪儿了,可一直没有机会。
      “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只是情不自禁。我们都是小镇出来的人,大家平时……哦,应该说,大多数时候,我们好多人都不曾经历世事颠簸,人生多舛,而且只要你愿意,你的一辈子里可以什么都不发生,真的。杜小姐,你能想象吗?以前看电影啊,就觉得英雄好可怜,都是些被任务追着赶着的耕地老牛,明明苦巴巴,却又玉树临风。可我们不一样啊,我们小镇里的有点像望夫石。”
      我忍不住笑了。“像什么?”
      他可一点不像石头。
      “当然,不能说我们所有人,但至少我是这样的。”
      “许先生,你和白淑贤是青梅竹马吗?”我说。“管家提到了小镇,你也提到小镇。”
      许嘉洛笑了。“没有,没有。我们是留学时才认识的。我只是在说白家的事而已,嗯,淑贤的这部分人生并不属于我,在我和她在一起的年月里,她并不多提起,我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些,我只是……我只是想说的更明白些。”
      我莞尔一笑。
      沙沙在笔记上写了几笔。
      许嘉洛停下话语,看向湛蓝天空。“这很美,不是吗?”
      我给了肯定答复。
      我原以为这是谈话结束的征兆,不过,过了一会儿,他的故事又开始。“梁淑敏去世后,白家变了,白淑贤那是正上小学。哦,快上初中了。那时候的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她以前有着一头亮丽乌黑的自然卷长发,现在,为了纪念母亲的死,她剪了一个可爱的波波头,耳边别着一个毛线做的发卡,她刘海齐眉,脸型似蜜桃,好看极了。”
      我有些困惑。
      许嘉洛这些话,仿佛他就在现场。
      或许是许嘉洛也看出了我的疑问,他翻了翻兜里。“这是她小时候的照片。”
      我把照片捧在手心里。我心想,果然是个大美人。哦,不对,是个可爱的小美人。从小美到大,大概就是如此吧。
      “怎么样?”许嘉洛问我。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许嘉洛哈哈大笑,然后纠正我。“还不是呢,还不是呢。”他深深叹气。“虽说母亲去世,对所有人冲击都很大,但聪明如淑贤,很快就察觉到,她最最亲爱的父亲,似乎比她还要难受。他早出晚归,夜夜笙歌,有好几次,同事把他送回家,打电话来家里,居然是淑贤去接的。”
      我有些脸红。
      许嘉洛没看我,接着说。“可是,如果只是喝酒,晚归也就算了,也还能忍受,对吗?”
      我有些错愕,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么说,还有更坏的。”
      许嘉洛大声笑了。他的笑声清脆爽朗,配以清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他在糟蹋自己啊,什么事干不出来?”许嘉洛毫不介意地说出了下面的事实:
      妻子去世有一年半了,白思敬始终提不起精神。复印店的生意还算能够勉强支撑,毕竟很多事无需白思敬亲力亲为,只要教会了徒弟,那徒弟就啪啪复印答应就好了。那时候,电脑还是新事物,一部分人怀着吃螃蟹的心情在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另一部分人选择敬而远之,像个侍卫,只要有人接近电脑就立刻神经紧张,这不准动,那也不准动。那徒弟在复印店工作,时常接触电脑,反倒成为小镇里的神,每个来找他复印人都像拜神似的。
      不过,单位上的工作就没那么容易了。白思敬热情缺缺,出产的机器自然也无人设计,连下属也无事可干,每天工作八小时里,有六小时都在打牌。一开始上司选择了忍受,毕竟前几年设计的老机器和去年设计的双面磨床实在销量火爆,暂时没有新作,也无所谓的。可那毕竟是市场,不是你想买它什么机器,它就二话不说接受的。一年后,旧机器的销量下跌了,上司隔三差五就找白思敬聊天。
      最后一次,上司忍无可忍。“白思敬,这一年半来,你迟到早归,本以为你是回家照顾孩子,你可倒好,不是醉倒在路边,就是睡到在小餐馆里,要不就是去隔壁厂区的小广场跳舞,勾引不三不四的女人。好,这些我也就不说了。只要不牵涉到工作,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思敬冷笑了一声。
      “也别说什么多了,是我辞职,还是你解雇?”
      上司咬牙切齿,但并未发作。“解雇?我会解雇你吗?别我说得,更都动不动就要人命的老怪兽。我绝不会这么做的,绝不会。白思敬,我知道你是个人才,我是珍惜你,想要提醒你啊。”
      白思敬闭了闭眼睛。
      “在我看来,我并没有拖累别人。老机器不都卖的很好吗?”
      上司看了看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便决定不再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那好,既然机器买的好,我们就暂放一放。说说你的作风问题。”
      上司拿出了一张纸。
      白思敬知道是什么。只是旅馆的账单。每个女人,每个房间,都是白纸黑字记录在案。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你到底让我怎么办吧?”
      上司说,停职,工资也暂停发放。
      “我的名头还在这里?”
      白思敬的意思是,买机器时,卖得还是我的名头,是吗?
      上司依然保持礼貌,他知道他赢定了。“你瞧,你把方向搞错了,单位停掉你的工资,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可是,这又算什么惩罚呢?在我看来,不过是提醒而已。”
      从单位回来,白思敬第一个念头是回家。
      这是他的本能反应。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梁淑敏的微笑,浮现了她摇摆的漫妙生姿,浮现了她笑意盈盈,大大伸着手臂,等着他,唤着他,想要把他拥入怀中。
      凭着这股汹涌磅礴的思念,他走走回了单元楼,跌跌撞撞爬上了楼梯,整个人砸在了门上。
      他流泪满面。
      同时,他也是懦弱的,愤怒的。
      他掏钥匙,可来回几次,那钥匙总是出不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撕烂了衣服。
      他觉得难过,孤独,被遗弃了,被全世界遗弃了。
      他对着那门生气,他觉得它冷冰冰,惶惶然,一动不动。他知道,门后一无所有,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喜乐安康,只有空荡荡,冷冰冰,没说一句话,就到处都是回声,如醉酒的鬼魂在摇晃着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清醒过来了。
      他吓了一跳。
      他的衣服怎么破了,他怎么还坐在地上。他怎么哭了。
      随后,他意识到下午五点半快到了,白淑贤要放学回来了。
      他逃掉了,逃到哪儿去呢?
      他去了一个舞女的住所。
      他不愿女儿见到他的落魄,不愿女儿见到他的痛苦。可是,这是他清醒的时候,等他醉了,就是另一方景象了。
      舞女晚上有工作,不能让他久留,只能送他回去。
      这回,白淑贤看见了:
      她父亲,满脸通红,身体抽筋,摇摇欲坠,压在舞女的肩膀上,嘴里无数胡话。而那舞女呢,因为要急着工作,穿着比平常要的更成熟些,放浪些,脸上浓妆艳抹,粉扑让她的脸失去了正常肌肤的光色,仿佛戴了塑料的光洁面具。她的耳朵上带着水晶耳环,指甲上擦着颜色浓艳的金色和红色假甲片。
      这是一个最难堪的画面。
      白思敏进屋后,由于身子瘫软,坐也不好好坐,躺也不好好躺,直挺挺地的睡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的空地上。
      要是这样,也就好了。然而,才不过一会儿,他便吐意翻涌,还没冲到卫生间就吐到到处都是了。
      那天晚上,白淑贤失望之极,萌生了离家出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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