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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一話瞭解他人痛苦之國(I See You)第三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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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奇諾早餐還是吃得很撐。
給赫米斯補充了燃料,購買了隨身的乾糧,奇諾沿市中心徑直全速朝著西邊駛去,準備從正西邊的門出城。
赫米斯的引擎聲在清晨的森林中迴響。奇諾不想在居住區製造噪音,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好儘量不掛檔地慢慢行駛。
林中有處平緩的山崗,奇諾駛到崗頂熄了引擎,沿著坡道就勢徐徐滑下。
奇諾每見到一處人家就偷偷瞟一眼看有沒有人在,但誰也沒有見到。下了坡,赫米斯隨著慣性走了一段,停住了。
奇諾正想發動引擎,這時,哢嚓哢嚓地傳來了有人幹活兒的聲音。奇諾向周圍張望了一下。
離開道路一點的地方,生長著如同在自家院子裏精心修剪過的草。旁邊有一個男人蹲在那裏,在擺弄著一個小巧的機器。
男人一心集中在機器的修理上,並沒有注意到奇諾和赫米斯。赫米斯小聲嘀咕道。
"喔,這還是在這麼近看到的第一個人。"
那語氣就像是發現了什麼珍禽異獸一樣。奇諾推著赫米斯,悄悄地走過去,然後向那個男人打了招呼。
"早上好。"
"嗚哇!"男人驚得跳了起來,回頭看見了奇諾和赫米斯。男人30歲左右,戴一副黑邊眼鏡。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見到幽靈什麼一樣,一臉的驚愕。男人說話了。
"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幹……"男人完全語無倫次。
"沒事吧?不好意思,嚇到你。"奇諾說。
"你你,什什什什什什麼人……。什什什什麼時時時時時時……"男人的語言支離破碎,根本不知
他在說些什麼。
赫米斯說道"奇諾,是不是語言不通啊?他是在做自我介紹吧。他叫[什什麼時]吧?"
"這怎麼可能呢……"
"你你你你們……"男人總算又說了點別的。赫米斯一驚"哎呀?他會說話啊?"
"你,你們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男人指著奇諾和赫米斯,突然嚷起來。
"啊?"赫米斯就勢應了一句。奇諾歪了歪頭。
如此一來,男人從混亂狀態中快速恢復過來。表情也和緩起來,然後又變得高興起來,接著像為了確認似的,大聲問。
"你們倆,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只知道你在說什麼。"奇諾冷靜地說。
男人聽了以後,興奮不已,緊接著又欣喜若狂地問。
"沒錯,我也[聽]不到你們在想什麼!……啊,太好了!太好了!你們是旅行者吧?是吧?是
吧?一,一,一起喝茶怎麼樣!難,難道你們要走了麼?我求你們了!"
"出發時間再延後一些倒是沒什麼……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們為什麼這個國家的人都不到外
邊來嗎?"
面對奇諾的提問,男人深深地點著頭,跑過來大聲說。
"行行行,我全告訴你們!"
順著林中的小路走一會兒,就是這個男人的家。
奇諾和赫米斯被讓進了明亮寬敞的房子裏。屋內有氣派的木質桌椅。在呈彎曲狀的大窗戶對面是經過精心拾掇過的林中庭院,生長著好多鮮花和像藥草一樣的植物。
房間裏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別人呆過的跡象。
奇諾脫了外套,坐在椅子上。赫米斯被支在了一邊。
"來,快請。"男人把馬克杯放到桌上。
"是用從庭院裏採摘的草做的茶。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這種茶在這個國家裏很受歡迎。"
奇諾聞了聞茶香。"這味道怪有意思的,叫什麼茶呀?"
"叫[毒多美]"
聽到這裏,赫米斯不由得叫起來。
"毒?那裏面有毒?奇諾,別喝!"
奇諾雖沒有像赫米斯一樣說什麼失禮的話,但也沒有立刻就喝。奇諾觀察了一會兒馬克杯,然後向男人確認道。
"是有毒的茶嗎?第一次喝的人沒關係吧?"
男人開心地笑著說,"你們可真的是旅行者呀,啊,對不起,我笑你們了。我沒有戲耍你們。[毒多美]並不是說有毒的意思,是祛毒,消毒的意思。……哈哈哈,是呀,一般人要是聽到毒什麼茶的話也難免會覺得彆扭。而且……怎麼說……呢……"
最後的話還沒說完,他的表情說著說著就由笑臉變為無表情的臉,最終又變為了一副哭喪臉,且大聲地哭出了聲來。
奇諾和赫米斯還沒搞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看著他哭。
他邊啪嗒啪嗒地掉著眼淚,還時不時地抽搭兩下鼻子,慢慢說道。
"能和別人……像這麼交談……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10年前,不,可能還要久……"
過了一會兒,奇諾說。"能請你談談嗎?"
男人摘下眼鏡,擦拭眼淚,又擤了鼻子,不住地點頭。
"啊,當然,當然可以,我現在就跟你解釋,這個國家的人彼此互不見面的原因。"
男人最後擦了把淚水,又戴上了眼鏡,看著奇諾,緩緩舒了一口氣,然後講起來。
"是呀……簡單的說,這裏是可以理解別人痛苦的國家,所以彼此不見面……不……是不能見面"
"理解別人的痛苦,是嗎?"
"什麼意思呀?"
男人稍微喝了口茶。
"將來要做一個能理解別人痛苦的人。你們以前沒有被父母這樣說過嗎?這樣一來,就不會做讓對
方討厭的事,傷害對方的事了。要是能知道別人的想法,那是多麼方便又了不起的事啊……你們沒有這麼想過嗎?"
"有啊!當然有!到這裏之前,奇諾他就胡來……"讓男人一問,赫米斯搶著答道,完全不給奇諾發言的機會。
"不好意思呀,赫米斯。"奇諾為了掩蓋掉赫米斯的發言,用淡淡地語氣說著。
"這個國家的人們就認真地想過。自古在這個國家就是由機器來做所有的工作,人類進行享樂。這兒一直是個食物充沛,富饒而安全的國家。於是人們有了閒暇時間,就挑戰起各種動腦的事情來。人們發表新的公式,不懈地進行科學探索,從事文學,音樂創作什麼的。後來,一個研究人腦的醫學小組有了個劃時代的發現……。那就是,對人腦未曾使用過的地方加以開發,人類就可以彼此直接傳遞思想。"
"直接傳遞思想?"奇諾露出詫異的神色。
赫米斯也問:"那是怎麼一回事呀?"
男人接著說道。
"比方說我在頭腦裏想到[你好],這樣呢,就可以向周圍的人打招呼了。而且不止是這麼簡單的事,當我悲傷的時候,悲傷的心情也會直接傳達給對方。別的人理解到我的痛苦,會安慰我,幫我一起想解決的辦法。連嬰兒的難受和高興,做母親的也能感受得到。用俗話說,就是心靈感應。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奇諾和赫米斯不約而同地點頭。
"這個國家的人都稱讚這個偉大的發現。這樣,人們可以從心底相互表達意思,相互瞭解。從前那些理不清頭緒的,詞不達意的交流都可以通過這種最古老的方式得以實現!大家都這麼相信。於是為了給所有人都賜予這種能力,人們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開發腦的方法,並完成了這種藥。這一切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然後,全體國民都喝下去了。"
"所有人嗎?"赫米斯直白地問道。
"所有人。大家都想高人一頭,都想進化,不想被落下。而且在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確實進化
了……"
"那後來怎麼樣了呢?"奇諾不覺探出了身。男人露出略顯悲傷的表情,淡淡地說道。
"現在我要說的都是我個人的經歷……我喝了藥,第二天早上一醒來,腦袋裏就響起[明白嗎?明
白嗎?]的聲音。房間裏沒有任何人。我很害怕。遠處的人的聲音真的傳到我頭腦裏來了。當
然,倒並不是有一句什麼人說的[明白嗎]傳到我頭腦中來,而更像是自己在想[明白嗎]。我就想
[我明白呀],立刻又有了[我也明白,太厲害了]的想法。接著,又傳來了[我就在門口]的想法。
我慌慌張張出去一看,是我那時的戀人。心靈感應的能力得到了驗證。我和她高興得不得了,一
次又一次地互相傳遞著[我愛你]的念頭。現在回想起來我都想笑。"
講到這裏,男人停頓了一下,呼了一口氣。
"我那時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們從此開始一起生活,就這樣過了幾天。後來……有一天,我看到她給藥草澆水,水澆得太多了。於是就想:[怎麼搞的?不是曾經提醒過她嗎?到底要說幾遍才能長記性啊。]就在我剛想對她說[你弄錯了]的時候,還沒等我開口,她就瞪著我。頭腦裏直接傳來了她的回答:[什麼呀,說什麼要說幾遍才能長記性,你當我是白癡啊。]"
"……"
"沒錯,我的思想傳遞給她了,儘管我並不想這樣。她突然的回答令我不知所措,就想[這是幹嘛
呀,有必要為這點兒小事就發這麼大脾氣嗎?]這一來,她又有話傳來了,[這點兒小事?你說這點兒小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原來對你就成了一點兒小事!]"
男人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那是一種自嘲似的笑容。
"後來,我們經常用心靈感應吵架。其實她對我的學歷和頭腦,一直抱有自卑感。我和她交往多年,一直沒有察覺……當然更不知道她一直認為我應該早就注意到這些。[我再也無法和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冷血動物在一起了!]她扔給了我這個念頭就走了。我只是茫然地呆呆站在那裏……夠可笑的故事吧。因為彼此能夠將內心想的直接傳達給對方,才使得兩人的關係惡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我們算是以笑話結束,還算是不錯的……。在那個時候的某個地方,有個人遭遇了事故快要死了。那人臨死前所想的傳達給那些慌張奔來的人們,讓他們都發了瘋。在另一個地方,以前一直合作無間的兩名政治家,實際上都準備在什麼時候就出賣對方,結果這個想法暴露了,他們在議會互相殘殺起來。最後也沒有分出勝負,兩人都覺得疼就住手了。在學校,由於大家互相教授答案,考試根本無法實施。啊,說起來還有就因為靠近年輕女性,而被起訴強姦未遂和猥褻罪的可憐蟲。"
"……"
"類似於這樣的事到處都發生過。在一周裏,整個國家陷入了恐慌狀態。"
"至此,我們才意識到知道自己和他人想法的恐怖。別人的想法,完全變成了透明狀態,這哪里
是什麼進化,咳,能注意到這一點也許能稱之為進化吧……不,也許只是單純的進步。[能理解他人的痛苦就能關愛他人,彼此也將更互相尊敬友愛。]這真是彌天大謊。自己並不感覺痛苦時卻要感受到別人的痛苦,這根本就是一無是處的事,而且事主的痛苦也消除不了……解決這個混亂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遠離他人。彼此間隔數十米遠,既不必擔心遠處的聲音傳過來,也不必顧慮自己的思想傳過去了。"
"原來如此,是因為這樣啊。"赫米斯從心底感歎道。
"就是這樣。這個國家的所有人都真正患上了純粹的對人恐怖症。但後來好在由於機器的發展程度已經相當發達,在這裏生活單靠機器就足夠了。所以大家就在森林中偏僻的房子裏過日子,直
至今日。在只屬於自己的空間裏,獨自享樂……。這個國家已經近十年沒有小孩出生了。所以,
不久這裏就會滅亡的吧。但那是我死後的事了,現在擔心也無濟於事。"
男人站起來,按下了身後一部機器的按鈕。音樂聲響了起來。這是一支電子長笛演奏的舒緩的曲
子。
奇諾聽了一會兒說。
"真是首不錯的曲子啊。"
聽了這個,男人微微笑了笑。
"這是我最喜歡的曲子。十幾年前在這個國家很流行。聽到它,我總會很感動,每逢此時我就想:[別人聽這首曲子的時候,是不是也像我這樣感動呢?]很久以前和戀人一起聽過,她也說這曲子很好聽,而實際上她又是怎麼想的呢?就像現在,奇諾,你又是在怎麼想的呢……但我並不想知道答案。"
說到這兒,男人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曲子結束了。
"好吧,奇諾,也許對於手槍的段位持有者的你來說是多餘的話,路上小心。"男人站在房子的車庫前說。奇諾戴上帽子,扣好風鏡,赫米斯啟動了引擎,嘈雜的排氣聲不絕於耳。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
"赫米斯也一樣哦。"
"謝謝。"
"能和你們交談,我太高興了。真是相見恨晚……但有什麼法子呢。"男人說著,微笑著聳聳肩。
"謝謝你的茶,很好喝。"奇諾說完,跨上了赫米斯,前傾身體,收起了赫米斯的支架,掛好了
檔,準備啟動了。
正在這時,"啊!那個!稍微等等可以嗎,我還有件事想說。"男人慌張地說。奇諾熄了赫米斯的火,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男人朝奇諾和赫米斯跨了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那!那個!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啊?這裏很安全的,除了見不到人以外,是個很好的地方。能夠安安心心地做自己喜歡的事。赫米斯,你怎麼樣啊?你們把這個城鎮作為旅行的一個據點也行。另外,那個,如果奇諾你不介意的話,和我……"
奇諾好一陣子只是注視著這個冷不防說出這麼多話的男人。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還要旅行。"
"這,這樣啊……不,沒什麼,說了古怪的話,是我不好,那個……"他的臉通紅,語無倫次地說著。
奇諾默默地發動了赫米斯的引擎。
奇諾看著男人的臉,剛好和抬起頭的男人的目光相對,奇諾微微一笑。
男人先是一驚,然後也害羞似的微笑起來。
男人輕輕搖了搖右手。
奇諾微笑著朝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轉向前方,開動了赫米斯。
目送著摩托車遠去,男人想著什麼。
出了城,奇諾和赫米斯行駛在的草原之路上。偏西的日頭,漸漸映入奇諾的視野。
"奇諾,最後你和那個人對視來的吧。"赫米斯突然問。
"嗯?啊。"
"恩恩愛愛,哦?"
"啊?什麼呀?"面對赫米斯的捉弄,奇諾無可奈何地說。
"我剛才在邊兒上看時還真以為你要和那個人結婚呢,讓我這叫一個提心吊膽。"赫米斯這次認真地說。
奇諾笑著:"這怎麼可能呢"
"那就好。"赫米斯說完,沉默了好一會兒,接著又小聲念叨著。
"即便如此,居然迷戀上了奇諾,還真是個古怪的傢伙。"
摩托車在草原上行駛著。
過了一會兒,好像猛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奇諾說。
"我老覺得那個人最後看我時,好像在對我說[不要死呀]。"
"是嗎?然後呢?"
"於是,我就回答他[謝謝]。"奇諾說著噗哧笑出聲來。
"這樣啊,那也不知真正傳達給他沒有啊。"赫米斯問。
奇諾微微一笑,淡淡地答道:"誰知道呢。"
第一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