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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屏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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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了风声。
我在风沙之地走了快十天十夜了,都没有听到一丝风声,却在走出去的那刻听到了风声,这很奇怪。父亲常常和我们说,越接近人的地方越有奇怪的事情发生,至于哪里奇怪父亲没有详说,但他再三警告,见到人就杀了,不要给他说话的机会。
果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见风沙的尽头站着一个披着红袍的魔。
娘亲说过,世上无魔。
可父亲不是这样说的,他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魔,魔是比人更可怕的东西,他们常常为了一个执念而试图改变自己的宿命,但宿命是上天决定的,所以他们就与天为敌,与人为敌,与妖为敌。他们为了遵从自己的内心,不惜与众生为敌。
遇到魔就跑,不要有任何犹豫。父亲当时是这样说的。
跑!
快跑!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风沙之地无缘无故消失了那么多妖,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风沙之地听不到一点风声了,这里有魔!
我拼命跑,像沉入沙漠中的一颗沙粒。
“你逃不掉。”红袍在后面说。
我天生性子就懒散,听他这么一说,我连逃都不想逃了,反正本来就逃不掉,但我又不想死。
“你凭什么杀我?”
我有些恼,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你是方圆百里妖气最重的妖,结界挡不住你,我不放心,所以你只有死。”
他说得倒轻巧,死得可是我,我忍不住翻白眼:“什么结界?”
“云中城的结界。”
我这才注意到远方多出来一座巨大的城,城里最高的一座楼直冲云霄。云中城在大荒已经消失近百年了,没想到一直隐匿在风沙之地。
父亲说的一点没错,越接近人的地方越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我干脆坐在了地上:“好端端的我去破它的结界干吗?”
红袍说:“没有人会相信妖的话。”
我撇了撇嘴:“可你是魔。”
“魔也是人。”
红袍里抬起来一双锐利的眼。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我觉得我随时可能会死,我甚至觉得我已经死了。魔果然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生物,父亲当时只告诉我们遇到魔就跑,可没说跑不掉应该怎么办啊……
“呜呜呜我不想死。”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红袍一直不说话,我的哭闹在这种氛围下就显得很寂静。渐渐我的哭声变得小了,开始啜泣起来,最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但是我的肩膀一颤一颤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沙地上,我控制不住,我真的很害怕。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似乎也不是那么冷淡了,“春说过,虽然我变成了魔,但我本质上还是一个人,我应该像人一样去活着,为了杀戮的杀戮是毫无意义的。”
我兴奋地止住了眼泪:“你不杀我了!”
“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要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你给一个杀我的理由先?”
“你妖气重,结界挡不住你。”
“每个妖的身上都有妖气,你不能因为我妖气重就想杀了我,而且我的父亲是妖王,我一出生妖气就重,这不能怪我。更何况我妖气重并不代表我就要去破坏云中城的结界啊,那对我并没有半点好处,运气不好说不准还会死在他们手里。我运气向来不好,要不然也不会碰到你。再说了,人的身上也有人气,难道我遇到人气重的人就可以吃了他吗?不能吧?不管是人是妖,都分好坏,不能仅凭一个身份就宣判了他。”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不红气不喘,最后我说:“我可是个好妖!”
“你和我以前很像。”红袍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一样的傻。”他说完这句莫名呵呵笑了起来,那种笑声令人说不清道不明,像是被风吹过的落叶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后,沾上了很多灰尘的想法,落叶当然不想沦落风尘,但它不由自主。
红袍有个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看云中城一眼。
我知道他不会再杀我了,胆子便大了起来,问道:“你怕我破了结界,是想守护这城里的人吗?可你不是魔吗?”
“不管是人是妖,都分好坏,不能仅凭一个身份就宣判了他。”
这句话我刚说过,红袍又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我,我明白他的意思,魔也是分好坏的。
“你是个好魔。”我冲着他笑。
我简直疯了,就算是我父亲堂堂一代妖王说了这样的话,也会被认定是一个疯子。自古以来魔就没有用好坏来评判的,魔就是坏的意思,不坏就成不了魔。可我相信红袍的每一句话,我有证据,他说不杀我就真的不杀我。
我又问他:“那你想守护的是谁?”
“春。”
他说到春的时候,红袍子动了一下,声音也尤其的温柔,我可以想象到他此刻藏在红袍里的脸充满了温柔的笑容。
我突然有些好奇,他长什么样子。
在妖界众多流传的故事中,魔无一不是凶神恶煞的丑八怪,头上长着一对犄角,犄角上一边挂着一具尸体,魔的嘴比河马的嘴还要大,里面有森森白骨,有些没死透的还会在牙缝里挣扎。
屏兰兄长还说,有的魔还会长两张嘴,一张长在脸上,一张长在肚子上,我提出质疑,“这样的话,在脸上的嘴吃的东西不就从肚子上的嘴掉下来了吗?”屏兰兄长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样子,说:“魔的嘴又不是用来吃东西的,脸上的嘴把人吞进去,肚子上的嘴把尸体吐出来,被杀死的人就会永不超生,看吧,魔就是这么恐怖。”
屏兰兄长根本就是在瞎扯。红袍虽然浑身上下被红袍子笼罩着,可根本看不出有两张嘴的痕迹,连犄角都没有,身上也闻不到任何血腥味。
“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吗?”我冒昧地问道。
“不行。”
“为什么?”
“只有春才能看到我的样子。”红袍再次提到了春,宠溺的语气。
他在保护春,而且只有春才能看到他的脸,春太幸福了,有个魔在爱她。
我看向远方的云中城,春就在城里的某个地方,说不定春此刻就站在那座高楼上眺望着红袍吧?这时,红袍叹了口气,我隐隐觉得不对劲。
“你不会破坏结界的,对吧?”红袍问,语气不是那么笃定,也是,要是笃定的话就不会问了,那他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呢?我讨厌被人质疑,我说了不会就是不会,从小到大我从不骗人。
“对不起。”
红袍里投来的目光带着歉意,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有幸接受魔的道歉,我点了点头表示原谅了他,但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向我解释道:“我以前,认识一棵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