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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刺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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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穆方之取出藏在地板暗格里的信件,换了身夜行衣匆匆出门。
靖王府后门,一架轿撵停在暗处,鎏金边的轿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角,便瞧见对面穆方之神色拘谨,行踪鬼祟。
一名属下报:“爷儿,人来了。”
轿帘里那只手用力攥紧拳头,骨节铮铮作响。
似是做了很用力的决定,此人才从齿缝里憋出一个字——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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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晴正在试大婚穿得礼服,黎川在门外禀报。
“进。”
皇家婚礼以正红为底,搭配玉带束腰,金丝织绣云纹祥龙,这是明德帝亲赏的纹样,以示庄重。
黎川进门后一言不发,待婢子系好腰带,萧云晴轻挥衣袖,“你们先下去。”
婢子退下,萧云晴才道:“何事?”
黎川默了默,道:“穆方之死了。”
整理衣襟的手一顿,萧云晴转过身来,双眉微拧,“死了?”
黎川继续:“尸体在京外竹林被人发现,属下前去看过,他是被人生生拧断脖子。”
这么狠。
如此说来穆方之昨日所说之事并不都是假的。
“他身上的东西呢?”
黎川摇头。
想也知道肯定叫人取走了。
“罢了,等忙完婚礼再说,哦对,我命你安排的事情,筹备如何?”
黎川面露难色,求证地问道:“王爷当真要那么做。”
萧云晴又转过身对着镜子整理衣服,面无表情道:“不然真要跟公主圆房?你家王爷没那么饥渴。”
黎川有些无语,又道:“可公主是您明媒正娶的新娘子,新婚夜让人家独守空房,恐怕不太好吧。”
萧云晴闻言有些好笑。
“你一个冷血杀手何时这般婆婆妈妈?”
嗯……
“按我吩咐去做。”
“属下这就去安排。”
**
按例,须由靖王亲自来驿馆迎接公主,礼部和鸿胪寺大人送亲,车驾绕城一圈,祭拜太庙,叩拜大周列祖列宗,然后车驾游街接受万民拜贺。
走完这些行程已经是晚上了。
夜晚更是热闹,因靖王和公主大婚,今夜无宵禁,百姓们纷纷上街游玩,花灯照亮一条条街市,宛如一条条蜿蜒的火龙。
烟花照亮半壁夜空,城中不少百姓登高望远,欣赏烟花,哪里都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整个金陵城呈现一派歌舞升平,繁华瑰丽景象。
“老四这排场可真不小。”说话之人是寿王萧云晚。
难得金陵城有此热闹可看,几位皇子走完那些恼人的规矩,纷纷向明德帝请旨,也来宫外逛上一逛,与百姓共享盛世。
明德帝自然允了。
此刻,几位王爷坐在城中最好的酒楼,最好的位置上,远望是无歇无止的绚烂烟火,低头是靖王浩浩荡荡的车驾队伍。
太子萧云山搂着一位波斯国美人,他探究地望着美人蓝宝石般的眼睛,研究她为何能比宝石还漂亮,听到寿王忽然来这么一句,笑道:“怎么,二弟嫉妒了?”
按例皇子规制的婚礼大同小异,左不过谁穿的礼服更华丽,谁的车马更精致,这都是花花小钱的事,但四弟这场婚礼,对皇子而言完全是逾矩。
贤王听两位哥哥拌嘴,也忍不住插了句话,“毕竟和亲,娶公主。”
萧云山顺势道:“本来二弟也有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
话落便调戏身边波斯美女,勾着美人的下巴叫人家笑。
一个两个都冲他来了。
萧云晚一摔酒杯,吓得那波斯美人绽放一半的笑容生生压了回去。
“二弟作甚,你都吓到我家心肝了。”
话虽对萧云晚说,眼睛却一刻不离那位波斯美人。
萧云晚最看不起他这幅样子,哼了声,又灌了一杯闷酒。
酒盏重重一放,萧云晚咬着牙道:“飞得高摔得重,但愿四弟有这份福气享这泼天富贵。”
话音方落,两道视线齐齐朝萧云晚看过来。
那眼神暗藏深意,眼睛的主人却什么都没有说。
萧云山继续哄着他的美人喝酒,萧云望则起身来到护栏前,垂头向下看。
吹唱声更近,楼下的百姓也忽然躁动起来。
靖王的车驾到了。
风轻轻扬起车驾四边的纱帘,萧云晴和千雪并排坐着,二人红装锦绣,威仪万千,百姓透过浮动的纱帘一窥二人真容,无不感叹道:“真是一对璧人。”
萧云晴正身端坐着,偶尔会掀开帘子同街上百姓打招呼,千雪整个人却在发抖。
不行了不行了。
超出身体极限了。
哪怕在钱嬷嬷眼皮子地下练习做规矩,她也是可以偷懒的,在车驾上坐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脊梁骨都快坐断了。
此时她背也疼,腿也酸,脚底板都是酥酥麻麻的。
更可气的是还不能放松,因为满城百姓都看着她呢。
那得是多少双眼睛呐。
当假公主可真累。
“累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柔的问候。
千雪稍稍抬头。
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头上这顶凤冠掉下来。
头上这块大金子足有十几斤重。
好看是好看。
就是掉下来能把人砸死。
“嗯?”
千雪被凤冠坠得头脑发胀,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萧云晴笑着说:“其实你可以活动活动。”
千雪悬泪欲泣。
恩人呐。
她双手抬起自己的僵硬的大腿,稍稍挪动了下,头上凤冠些许不稳。
“王爷王爷……头……头……”
萧云晴帮她扶着凤冠。
千雪再挪动另一条腿。
“好了吗?”萧云晴问。
动了动腿,感觉全身血脉终于能活动了,千雪舒坦不少,对萧云晴道谢:“好多了,谢谢王爷。”
萧云晴放开手。
千雪也拉开一角纱帘,朝外面看了眼,感叹道:“好多人呐。”
“是啊。”
很多人。
各路人。
二人在车驾中的动作被外面看了彻底,见靖王与公主有说有笑,太子笑道:“还真是恩爱呢。”
捻动着指上的宝石戒指,太子说:“听说大雁从不独活,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会自杀或郁郁而终,鸳鸯则不然,上午死丈夫,下午又新婚。”
萧云望奇怪地看了萧云山一眼,萧云山回看他,平静地眸光中闪动一丝暗涌,“三弟你说,四弟是鸳鸯还是大雁?”
萧云望略迟疑,他忽然有些看不懂太子,一拱手,“三弟不知。”
“哈哈哈——”萧云山忽然朗声大笑,“四弟当然是人啊,三弟怎会如此愚笨,连人和鸟都分不清。”
他笑着,扭动滚圆的身体,回到波斯美人身边,与她耳鬓厮磨,“美人你是不是也觉得贤王太蠢,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出来。”
萧云望沉默着挪开视线。
寿王只顾着喝酒,已经醉了,瞧着那二人,他轻哂道:“蠢货。”
车驾正穿越最热闹之处,四面八方喧嚣不止,百姓的欢呼声,孩童的嬉笑声,乐器演奏声,还有……一阵风声。
眼前忽然一团大红闪过,千雪只感觉天旋地转,而后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中,那胸膛有她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木质香气。
她睁开眼,萧云晴的右臂横在她面门前,左手锢住她的腰,往他的身后带,而在他横置的右手掌中,一支箭羽,嗡嗡直颤。
这是刺杀……她?
千雪莫名其妙,满头满脑浆糊。
银河不是来和亲的公主吗?
为何有人要刺杀她?
难道说——
银河得罪了很多人。
那些人想让她死。
如此便可以解释,她堂堂大宛派来和亲的公主,为何冒着杀头的罪名逃婚了。
左右都是死。
还不如逃婚呢。
万一成功了呢。
现实情况是,银河的确逃婚成功了,可她却成了背锅侠。
这事说来也怨自己。
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见千雪盯着那枚箭发愣,萧云晴以为吓到了她,心中有些不忍。
他是让黎川“搞些事情”,好在大婚夜顺利脱身,但没曾想,黎川居然玩这么大。
搞刺杀。
真不愧杀手出身。
“你没事吧。”萧云晴扶着千雪坐正,千雪下意识托了托凤冠,“没事。”
楼上贤王萧云望看见这一幕,紧张地攥紧栏杆,“出什么事了?”
太子和寿王闻声也过来。
三人齐齐往下一瞧,只见垂纱红帐中,靖王将公主紧紧抱在怀中,两人望向彼此的眼神简直要拉丝。
太子捂住眼睛:“没眼看了没眼看了,本宫总以为四弟朗月清风般的人物,想不到竟也这般饥渴。可见在漂亮女人面前,天下男人一般黑。”
萧云晚虽醉了,头脑却不糊涂,他很快发现问题。
“不对,四弟手里似乎拿着什么,那是……箭!”
想明白过来的萧云晚顿时酒醒大半。
“有人刺杀靖王!”
“哈?”太子笑道:“二弟还真是金口玉言,刚说了四弟无福消受,刺客就来了。”
“我没有!”
“好了好了,四弟身边护卫不是吃素的,再说了全城的守备军都在呢,放心吧,出不了事。”
话虽如此,可寿王掌心无端冒出冷汗。
此事真能如太子所言。
与他置身事外,安稳过渡吗。
萧云晴四下寻找黎川的身影,想责备他搞出那么大阵仗,却发现人潮之中一名夜服蒙面的黑衣人悄悄遁入暗巷。
萧云晴大觉不妙。
黎川被那突然射入的一箭几乎吓破了胆,他们筹备的如此严密,居然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好在王爷武功高强,没出意外。
顺着萧云晴的目光,黎川也看见了那名刺客。
在混乱的人群中,二人终于目光相接,萧云晴对黎川点了下头,黎川前去捉拿刺客。
知道刺杀是真,萧云晴的心情再也无法平复。
那一箭朝公主迎面而来。
不是冲他,
而是她。
他若有所觉仰头向上望去,便见沿街一家酒楼二楼凭栏处,三位皇兄正站在那里,也看向了他。
烟花照亮夜空,房檐上的灯笼在风中打着转,那灯笼上印有酒楼名字,光影忽明忽暗,照在三位皇子面堂上。
“四弟,用不用哥哥我带人去闹洞房呀!”
喊话的是太子。
萧云晴从车驾里站起身,朝楼上太子一揖。
低头的瞬间,眼底颜色彻底沉了下来。
千雪哪知他们暗地里的较量,见萧云晴朝楼上作揖,她也抬头往上看,对着太子粲然一笑。
少女眉如新月,杏眸剪水,含羞弄娇,头顶那繁华富丽的凤冠流苏非但不令人觉得俗气,反而恰到好处衬托出少女的温婉与稚嫩,让人忍不住想蹂躏一番。
太子瞬间两眼冒精光,恨不能立刻从楼上跳下来,跳到车驾上,跳进千雪怀中。
“美人美人——”
他伸长双手探向栏外,那俩实在看不过去将人往房中拉。
“美人,放开我,我要美人——”
车驾终于到了靖王府,萧云晴和千雪下车。
千雪腿麻了,下台阶时崴了一脚,差点摔倒,萧云晴一把将人托起,拦腰抱了起来。
满怀公主抱。
千雪双手攀在萧云晴颈上,手指一半搭在衣襟上,一半触碰到他的皮肤。
体温有些凉。
许是夜风吹的吧。
萧云晴大步跨入靖王府,步履匆忙,礼官在他屁股后面追,紧张的小心脏都快蹦出来,“哎呦王爷,快将王妃放下来,这不合规矩不合规矩呀。”
“本王不在乎那些规矩。”
他面色冷沉,语气也有些重。
礼官哪敢扫了王爷的兴,虽着急却无能为力。
千雪以为他是心疼她坐了一整天,身体乏累,这才免了那些虚礼,亲自抱着她回房间。
这么会疼人的新郎官。
还是位王爷。
难怪有人想刺杀银河。
这命也忒好了。
男人侧脸线条削薄冷肃,下颚光洁,犹如玉雕,他的身体紧绷着,修长的颈几条筋脉凸起,随着呼吸那颗喉结上下滑动。
千雪也是疯了,竟然伸手碰了下他的喉结。
萧云晴一偏头,千雪便撞进他那漆黑的眼睛里。
千雪心头一跳。
“我……我没有那个……”
一群乌鸦飞过。
气氛有些尴尬。
千雪懊恼地想马上逃走。
说的什么话!
沙千雪你丢人丢大了!
萧云晴沉沉看着她,半晌才道:“我知道。”
你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
很丢脸知不知道。
千雪双手掩面躲在萧云晴肩胛。
没脸见人了都。
府中下人见到这一幕立时转过身去。
心里却想:这位王妃可真不简单,还没洞房呢就撩拨上了,王爷哪里吃得消。
一脚踢开房间大门,萧云晴挥袖扫干净床上的五福果,将千雪放在被褥上。
臀部接触到柔软的床铺,千雪下意识往后仰,萧云晴双手撑在千雪身体两侧,看着她的眼睛说:“等我。”
千雪的小心脏扑腾扑腾直跳。
讷讷点头。
异常乖巧。
男人终于抽身离开,千雪猛吸了口气,安抚小鹿乱撞的心。
萧云晴去了内室,不久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
难道说。
难道说。
千雪心提到嗓子眼。
他想要圆房?
这么急。
还,还没喝交杯酒。
千雪神色羞赧,不知怎么办才好,钱嬷嬷自然是教过她的,她也知道新婚夜要做什么,可那么羞人的事情,她,她……
听见萧云晴走了出来,千雪余光瞟过去。
“你要出去?”千雪问。
萧云晴换了一身深色常服,周身冷冽,哪里有要圆房的意思。
“嗯,有点事,你就在此处不要动,王府很安全。”
“……哦。”
萧云晴推门离开,还不忘反手关上门。
他一走千雪整个人趴进被子里。
锦被蒙头。
啊啊啊啊啊——
你都干了些什么!
叫你胡思乱想!
叫你胡思乱想!
凤冠早已滚落到床边,千雪青丝蓬乱,一缕发丝黏在她殷红的唇角,她吹了口气,那发丝又飘落到耳后。
冷静下来,千雪想——
该怎么办呢。
是要换回来吧。
银河才是公主。
和亲是她的使命。
可她都逃婚了。
会老老实实换回来吗。
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千雪有些理解银河为何要逃婚,银河的逃婚和她不同,她只是不想顺了继母心意,凡事跟继母对着干,银河则不同。
银河是逃命。
直接离开么。
那王爷怎么办。
他已经隐瞒了一次公主逃婚之事,若再来第二次,只怕他也会有危险。
哎呀,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一点也不像她了。
难道是为了王爷?
非也非也。
就算他是王爷,还不至于让她舍弃性命相护。
大抵是她太累了。
又是逃亡又是惊吓又是训规矩被刺杀。
连日来经历太多的事情,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睡醒了也许就想明白了。
可王爷说等他。
唔……睡着了也算等吧。
大不了他回来将她摇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