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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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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莲花渡口出来,行半天的船,到了下午,便来到青石县。在青石县的另一侧,便是扬子江。
青石县夹在两江之间,交通便利,历朝历代都驻有守军。本朝也不例外,不仅仅在这里驻扎了一支军队,还设立了一个行政的官衙加以辅佐。然而两江之间的土地却不大,整个县城由东到西不过两三里地,因此大多数人都选择穿过县城换了船继续旅程,只有少数人选择在城里并不算大的客栈里过夜。
乌篷船晃晃悠悠的靠了岸,船老大将竹篙一撑,把绳拴好搭了跳板,高声吆喝:“到岸啦,下船!下船!”
常水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将手搭了个帘子挡在眼前,朝渡头上望去,在熙攘的人群边缘,有一位年轻美妇正安静的朝她微笑。
“四师姐!”
三年前,锦心苑的上代掌门江无雁驾鹤西行,由大弟子江绿华继任执掌苑内一切事务。江无雁一生豪爽,却并未嫁人,座下的七个弟子,除了最小的两位常水和陆琳琅,前五个都是她收留的孤儿。除了大弟子江绿华之外,其余四人按照入门的次序分别唤作江定定、江依依、江从映以及江云回。
这位江无雁女侠平生最喜李义山的诗词,因此只允许弟子们从他的诗词中拈字选词作为名字。常水的四师姐江从映的名字,便出自“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
船老大站在跳板的一侧向下船的众人挨个收钱,轮到常水时,突然将口袋一收:“大小姐,您就不用了。”
“哎?不行不行,要给的!”常水急着要下船去找江从映,捏着铜板直往船老大手里塞:“大叔,这是我的船资。”
“不用不用,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家小崽的病就是上官老爷舍的药治好的。我们感恩还来不及,怎么能收您的钱呢。”
跳板并不宽,只容得一个人上下。常水与船老大这么一谦让,等在后面的人可不乐意了,纷纷嚷嚷着“上官老爷是个好人,大小姐您就先走吧。”
背后的人们一闹,常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歉意的回了回头,正看到那个自称洛常的青年靠在船舱外面,依然是眉目弯弯,眼中带笑乐呵呵的看了过来。在他的背后,一个人的轮廓在船舱的阴影中显露出来,挺拔的坐姿锐利的如同宝剑出鞘,立在并不明亮的光影中,却是说不出的和谐。
常水的视线在这两人身上微微一顿立刻收了回来。这边船老大仍然执意不收船资,常水推了半天都没有塞过去,只得叹了口气将铜板夹在指间:“好吧,好吧,那就谢谢您啦。”
船老大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菊花,心满意足的送她下船:“大小姐,您慢点走。”说着话,他高高兴兴的打开钱袋,去收下一个人的钱。
他刚一低头,就觉得半空中一道凉风飞来,刚一愣神,就觉得手里的钱袋子沉了一沉,里面传来“叮当”几声脆响。船老大呆了两呆,抬头正看到常大小姐拎着小小的行李,燕子一样轻巧的飞到岸边一位蓝衫女子身边:“四师姐,等急了吧。”
“没有。”江从映早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笑起来在和气中透着几分宠溺的亲切:“看你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小心着凉了。”
说着话,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怜爱的点在常水的额头上:“怎么噘着个嘴,谁又惹我们大小姐生气了?”
“四师姐你又笑话我,外人随便乱叫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说我是大小姐。”常水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抹:“难道我很刁蛮任性么?”
“小脑瓜又乱想。”江从映抽回手去,看她擦脸擦得漫不经心,可是两根手指捏着帕角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小姐的派头,“是不是船家又不肯收你的钱啦?这也怨不得他们,你爹爹啊,冬日舍药,春日放粮,逢年过节还派人给百姓们送些米面。整个川东都受着上官堡的恩惠,这点钱自然是不肯要的。我们常水是上官家唯一的小姐,又是锦心苑的小师姑,江湖也罢,民间也罢,大家称你大小姐,那可是尊敬你呢。”
“还有陆师姐。”常水不服气,“陆家也是世家,而且辈份比我还大呢。”
“琳琅啊……你陆师姐只要江南第一美女这个称号就好啦。”
在锦心苑里,陆琳琅出了名的漂亮,也出了名的爱打扮。常水想起她每天早上在满满一箱子的朱钗花钿翡翠珠宝里挑来选去,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比划半天还唉声叹气的样子,就乐的咯咯直笑,但嘴里依然分辨道:“陆师姐就是好看嘛。”
江从映从她手里接过手帕,在半空中展了一展,一手捏着手帕边,就要叠起来:“你还小,不懂的。”
“我哪里小?阿娘说……”常水抗议到一半,只见江从映手指一僵,将手帕在面前飞快的拂过,鼻子微微翕动变了脸色。“师姐,怎么了?”
“小水儿,”江从映收了笑容,正色问,“你来的时候,路上可有发生奇怪的事情?”
最奇怪的当然是那两个相反而又重叠的名字,可是不知为什么常水又不太想说,呐呐的低了头,小声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难道我弄错了?”江从映皱着眉头又闻了闻手帕,“虽然只是从记载里看到……”她少年时就嫁给了“鬼医”汪夕,在药草医理方面颇有研究,那些寻常的毒药,断逃不过她的法眼。
常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璜,形如鱼,色如虹,璜面上雕琢出细细的鳞片,透闪出五彩的光芒。“可是,这个鱼璜并没有变色啊。”
鱼璜,江湖人称“医毒圣品”的玉石,有传说来自塞北极寒之地,也有人说出自昆仑山深处,还有人说是东洋人的贡品,不知如何流落到了江湖。虽然这块玉出处不详,却是江湖上能辩百毒,也能解百毒的宝贝。任何毒药,不论粉末还是液体,只要有一点沾在鱼头上,就会使玉变色,颜色越深,说明毒性越大。更神奇的是鱼尾,削一点粉末下来融在酒中,便可解百毒。
不用说,这又是上官彪为常水找来防身的宝贝,
“不,的确是迷神引。”江从映指着鱼尾一点淡蓝说:“鱼璜号称可辨天下之毒,但实际上,至少有两种毒药,它是验不出来的。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被成为天下奇毒的原因,至于无色无味的迷神引,它之所以能够跻身在天下毒药的第三位,就是因为检验它靠的不是鱼头,而是鱼尾。”
江从映的指头微微翘了起来,虚虚的点向玉璜的尾部,在细细的阴线中,一抹暗蓝隐身其中,像一道游丝,时断时续的挂在玉璜的虹芒上。
多年未曾露面的天下第三奇毒!
常水震惊之下,禁不住扭头看向刚才坐的船:在她身后的不远处,船客们排着队从跳板上下来,有的是故友相见大声招呼,有的想到前程漫长禁不住愁眉苦脸,有的低下头急匆匆的往县城里赶,有的却缠着船家絮絮叨叨想要省几个盘缠钱。这是喧闹的人群,也是平凡的众生,而那个迷神引和持有者的消息,就如玉璜上那抹暗蓝,在漫漫人流中,消逝的无影无踪。
常水忽然想了起来,在她跌跌撞撞往追着洛常往甲板上走的时候,曾经碰到好几个船客。但是那些人都没有反应,这么明显的问题,她居然没有注意到,“可是师姐,我没有感觉中毒啊。”
“因为你带了这个。”江从映伸手从她衣襟上取下一串白色的小花,因为摘下来的时间已长,花瓣蔫蔫的打着卷子,边缘处微微有些发黄。
这是茉莉花。川东家家户户都有种植,坐船的时候带一些在身上,能够防止晕船。在常水出门前,上官夫人采了新开的茉莉花,用彩线串了一串,亲手给她挂在衣襟上。
“茉莉有理气和中,开郁辟秽之效。”江从映携了常水向城里走:“你的鱼璜,鱼头可辨毒,鱼尾可辨药,迷神引只在鱼尾上显效,说明它本身并不是毒药。很久以前有一个传说,藏云楼主病重,不喜用麻沸散止痛,因此命楼里的能人异士配置了迷神引,旨在止痛的同时保持清醒,以方便的处理楼里事物。后来乾闼婆王出楼历练,将迷神引带了出来,为祸江湖。”
“乐神乾闼婆王?”
“是啊。”江从映笑道。“以前你和琳琅还小,所以掌门并没有将藏云楼的详细情况告诉你们。藏云楼楼主信佛,因此下设八部天王。这位乾闼婆王,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女子,随身带凤尾梧桐古琴,琴中有剑,剑中有琴,倒是无愧于她的封号。”
常水听的津津有味:“四师姐,这跟迷神引有什么关系呢?”
“你难道忘了,乾闼婆王也是香神啊。就是她在原本方子上稍加修改,配成了迷神引。迷神引本身无色无味,中毒之人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行动缓慢,即使中毒已深自己都毫无察觉,直到最后陷入昏迷,还会产生自己仍然在正常做事的幻觉。神迷而不自知,因此被称为迷神引。”
“有一阵子,我们船里的确很安静,很多人都睡着了。”常水仔细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放弃:“我也不知道他们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但是四师姐,我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就算你中了迷神引,也不会察觉到的。何况你身上还带着茉莉。”青石县的东城门出现在眼前,江从映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藏云楼出来的毒药,虽然毒性强烈,解毒的方法却是极为简单。很不凑巧,这串茉莉,就是迷神引的解药。这一带行船的人,身上总会带着茉莉,所以那个施毒的人并不是本地人,要找起来也不算太难。”
在不远处的城门下,一群官差簇拥中,一个白衣青年正对着她俩点了点头:“从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