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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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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时分,常山地界总要下场雨。由着这场雨,空气里令人窒息的的热劲就会散去,天气也就渐渐的凉了下来。由着这个缘故,常山县的百姓们在这一天很少出门办事,大伙儿自动休一天在家里,割块肉下厨炒了出来,配上二两纯正绵长的汾酒,拜拜祖先,会会亲友,是秋忙前难得的惬意。
听风楼的小二熟练的将桌子擦了擦,等着客人点菜的时候,带着三分自来熟攀谈起来:“几位客官今日进城,想必不是本地人吧。”
“哦?”面西而坐的大胡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蓝袍黑靴,腰带上别着一个方形的酒壶,锡皮擦的鋥光瓦亮,正是本地人最常用的酒壶,“小哥儿,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小二嘿嘿一笑,“这位爷,今儿个是立秋啊,街市上有一多半都歇了。这时候还来我们听风楼里的各位客官,十有八九都都不是咱们常山的本地人。”
“原来今天是立秋。”坐在主位上的中年人接了话,“我倒是忘了。王五赵六,这顿饭可得吃快点,一会儿出门赶上雨就不好了。先来五斤卤牛肉。”
“好嘞。五斤卤牛肉切块……”小二扯着嗓子朝后厨嚷了一声,扭过头来陪着笑:“这位爷,您真是好见识。咱们常山这里,逢着立秋总是要下雨的,越晚雨越大,啧啧……现在都半下午了,呆会下起来肯定小不。要不给爷您上两斤汾酒?我们酒窖里有十多年的老酒,在常山县您可找不到更好的了!”
听风楼是常山县最大的酒楼,两人合抱的柱子撑起三层高的门楼,里里外外透着敞亮,又有传说县太爷都在里面有两成干股,因此小二这话说的底气十足。偏偏那个大胡子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比城北常明山庄的酒都好?”
“王五!”坐主位的人喝住了他,然后扭头跟小二说:“我这兄弟不懂事,小哥你别见怪。我们一会儿还有事,不能多喝,先上两斤解解馋吧。”
这小二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被压了话头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瞧爷说的,常明山庄是什么地方,我们小门小户的自然没法子比。小的刚才是夸嘴了,您别介意,我这就给您打酒去。”
话音刚落,那小二作了个揖,一溜烟跑了。除了这三人外,听风楼的大厅里零零散散的只有几个桌上有人,空落落的倒也清静。
“五哥又想喝酒了。”一直没说话的那个人给两人添了茶,浓眉大眼生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老爷您别怪他,他这是酒虫犯了呢。”
那位中年人点了点头,但仍然压低了声音嘱咐:“这次来常山是有要事相商,不要给常庄主添麻烦。”
他所说的这位常庄主,便是常明山庄的庄主常明清。
三十年前,江湖本是一片兴旺,以少林武当为首,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执掌江湖。谁料藏云楼楼主亲入中原,不过短短数年里,就将庙堂与江湖搅了个翻天覆地,惹得江湖汉子们在泰山脚下与四十万官兵大杀一场。这场封禅之变以武当掌门力战而亡,泰山、衡山、华山三派尽毁告终。从此之后,少林退守嵩山,武当闭门不出,正派就此一蹶不振。
朝廷里经过这件事,对江湖的防范越发严重。幸好江湖人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少林武当执掌牛耳之时有统一的管法;群龙无首的时候,也有乱的规则。那些被压五岳剑派压制的小门派趁这个时候纷纷扩大地盘,今日结盟喝酒吃肉,明日翻脸血雨腥风,闹了足足三十年,才又形成秋杀、锦绣和陇西三盟并立的局面。
这位常明山庄的庄主常明清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三十年前在泰山之变中侥幸逃过一劫,随后遍访天下豪杰,苦练武功。以手里一杆出神入化的雁翎枪创立了常明山庄。由于他身上自有满腔正气一股豪情,因此被江湖众人所仰。在十年前成立的秋杀盟中被推举为盟主,与江南锦心苑,川东上官堡、西北白马会以及见首不见尾的常乐帮一起铲奸除恶,颂扬武林正气。
这位中年人,正是川东上官堡的堡主上官彪。三伏刚过,他便陪妻子和刚六岁的儿子回洛阳省亲,谁料走到半路接到了常清明的秋杀令,于是带着王五赵六两个家仆赶了过来。想到自家的儿子,上官彪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他少年沉溺武学,于其它事并不上心,直到而立之年以后才得了一个儿子。偏偏这小子天生神力,根骨极佳,小小年纪就已经将家传的八卦掌耍的的有模有样,若不是这次秋杀令来的太急不得不日夜兼程赶路,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着自家孩儿来给那些老兄老弟们显摆一下。
赵六这个时候探过身来:“老爷,这两日江湖上难得平静,也没听说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发生,常爷这个时候叫您赶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上官彪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秋杀令,摇了摇头说:“明清兄并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只好等进了山庄再看。”
其实他是明白的。
在那块黑魆魆沉甸甸的秋杀令里,有一个小小的夹层。常明清总会在里面藏一截纸条,上面画着各种的符号。这些是秋杀盟的密语,写着一些只有他们几个才明白的内容。
而这次的纸条上,写的是:白马会发现藏云楼址。
这是足以让江湖爆炸的消息。
藏云楼,那是一个在传说中楼内金银满地美女如云,楼外哀声遍野白骨累累的地方。三十年来,他们奔走在北域南疆之间,从西域到东海,在十三州里四下寻找,竟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看到。那个搅的天下大乱的藏云楼主,就像从来不曾在这世上呆过一样,竟然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可是现如今,白马会居然找到了藏云楼的所在!
从洛阳到常山,上官彪心里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又一遍,一会儿怀疑,一会儿肯定,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沮丧,却始终判断不出这个消息的真假。这个时候,半空里生出一阵风,打着旋从窗外扫过,刚才还亮着的天忽然就黑了下来。
“要下雨了!”刚才的跑掉的店小二抱着一坛酒回来,“三位爷,您赶上了好时候。天黑的这么快,一会儿雨住的也快。您三位喝点小酒,再不急不缓的来两个可口的炒菜,等您吃完,这雨保准就停了。”
话音刚落,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半空,在轰隆隆的雷声还没传来之前,外面已经哗啦啦的下起倾盆大雨来。
王五性急,接过小二手里的酒坛,一掌拍开上面的封泥,咕嘟嘟倒了三碗,听风楼的酒的确是好,一股清香幽雅香味的从晶亮亮的酒中里散了开来,夹在潮湿的空气里,勾的人连思绪都染上了一股酒味。
被勾了魂一样,上官彪深深的吸了口气,端起碗来大大的饮了一口。
多年后,上官彪依然记得那一口酒的味道,那顺着嗓子眼流过的液体醇净柔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爽口甜香打旋而过,在唇齿间留下淡淡的摸不着的味道。那种感觉,就像雨后他们到达常明山庄时偶然看到的水沟,碧色微漾的水底留着一缕淡淡的红色,湿润润的空气里,弥漫出微甜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