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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板 ...

  •   纪迟暮是真心喜欢电子音乐。

      大学四年她跑了所有能跑的音乐节,重新捡起小学学了六年的钢琴,在网上看了四五套乐理课。

      都说苹果的笔记本更方便编曲,她跑去连锁火锅店做暑假工,两个月下来跑瘦了十斤,买了台低配的MacBook。拿到手后怕被自己磕碰,依旧背着之前的电脑四处上课。

      大二下学期,课程最充实的一学年。她每周都要通宵一两次,搬起小板凳,带着监听耳机蹲坐在电脑前修剪音轨、混音渲染。

      这一年她挂掉了多元统计,因为交大作业迟了半个小时,期末考的也不甚出彩。

      本就看不惯她上课总打瞌睡的系主任,大笔一挥,给了她了59分。

      此前她还挂掉了偏微分方程,所幸补考通过,不必跟着下一届重修。

      在校学生会,她担任新媒体中心的负责人。分管她的主席徐静学姐同为数学专业,慷慨的分享给她无数笔记资料,还允许她少做了许多工作。

      尽管成绩不甚优越,凭借编曲与偶尔的登台演唱,她在学院里也算小有名气。

      夸赞与追捧,是纪迟暮大学生活前两年的注解。

      然而第三年开启,所有人突然都有了出路。

      保研的尘埃落定,考研的奋发图强,工作的翘课实习。

      她欠着一门多元统计,还在发展调查里写上“成为电音制作人”。

      系主任很客气的跟她谈过一两次,很不客气的跟她谈过无数次。

      对这位送走十几届学生的中年女人,纪迟暮和从前那些反例没有任何分别。她坚信少女对电音的向往只是雾里看花。

      你连份稳定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拿什么实现你的梦想?

      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你看大街上能有多少人听这种歌?

      这种东西没有存在的价值!

      系主任苦口婆心地劝,纪迟暮吊眉耷眼地听。

      拜父母严谨的家风,她从不敢顶撞长辈。

      以至于徐静提过无数次,她不必叫徐主席,更不必每次发消息都带敬语。

      直至徐静正式卸任学生会主席团的职务,纪迟暮才开始叫她静姐。

      待到毕业被徐静开公司签走,她开始叫徐静为老板,发消息又用您开头。

      这次徐静没再强烈反对,大抵见过她抑郁发作的样子,对她的许多要求都尽可能满足。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纪迟暮第一次抑郁发作,躺在宿舍的床上,既没有睡着,也不起床吃喝。

      只是反复思考存在的意义,反复诘问自己为什么不起床。

      她再起来是两天后,徐静小心翼翼地拉开床帘,递给她一袋热好的三明治。

      “暮暮,吃点东西吧。”

      纪迟暮并不吃惊,她知道今天有例会,但她就是没有起床。

      没有理由的消沉毫无预兆地降临。

      徐静是无辜的。

      于是她接过三明治,低头咬下第一口。

      系主任是无辜的。

      她咀嚼,继续无尽束缚的生活。

      藤椒鸡排三明治是无辜的。

      只有她难过的世界到来了。

      “为什么我不能选择自己的道路呢?”

      “难道我的意见就那么可笑、那么不值一提、那么不该存在吗?”

      辰星淡漠地回应她的问题。

      “抱歉纪小姐,我的措辞有误。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毕竟是闫先生的身体、闫先生的身份,你害怕跳不好舞令他蒙羞,我才建议你模仿他。如果纪小姐想做自己的选择,那就尽管去做吧。”

      窗玻璃上,路灯是温暖的橙色。

      纪迟暮忽然落泪。

      “我真的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选择?”

      “是的,你可以自由的成为自己。”

      崔耀提着一袋解酒药晃回闫启山楼下,等外卖小哥送来他买的粥。

      皮蛋瘦肉粥,配经典小菜。

      出自他和闫启山最常去的馆子,练习室楼下的门面,清早卖豆腐脑与油条,深夜卖小馄饨和阳春面。

      白天偶尔也会卖麻辣烫,粥和小菜全天供应。

      崔耀吃过很多人均上万的馆子,也乐意吃这些人均几十的馆子。

      他知道自己的发小家境不如自己,也懒得整润物细无声的戏码。

      有些场子闫启山觉得拘束,就不叫他来吃。有些朋友闫启山觉得古怪,就不拉他融入。他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搂着五六七八个女孩,闫启山正对着镜子起舞。

      他觉得这只是他们生活的选择不同,有时厌烦了人情交际,他就跑到闫启山身边,看他跳舞、吃饭、跑步、休息。

      就像回到他父亲没起家前,崔耀住在大院里,天天跟着闫启山的日子。

      闫启山也给了他家门钥匙。

      粥送到了。崔耀对着单元门犹豫片刻,生疏地按下701。

      门铃声是经典的《致爱丽丝》。

      “上来吧。”

      似乎是醒酒了?崔耀走到电梯前,心情颇好地哼起小曲。

      再次回到闫启山的住处,他轻车熟路地从厨房摸出勺子碗筷,准备把粥倒出来喝。
      看似正常的好友开口:“你是不是叫崔耀?”

      “对对,你的发小兼老板,现在暂任外卖员。”

      “我平常叫你什么?”

      “爸爸、哥哥、爷爷,什么都叫。”

      “啧,那我还是叫你崔狗吧。”

      “随便你好大儿,过来把粥喝了。”

      崔耀把小菜摆出来,自己坐在一边呼噜呼噜的开喝。

      纪迟暮克制住叫老板的习惯,她估计闫启山不是教条的人。

      “那崔狗,我想找人给我编个舞,你有什么推荐么?”

      呼噜声停止,蓝发男人把脸埋在碗里,保持这个动作定格。

      “喂喂,在搞什么?”

      “我在想,闫启山个人工作室的第一项工作……”男人喃喃自语。

      “曲子就……就这首。”

      闫启山把手机举给他看,屏幕上赫然是TIKO的成名曲《TIKO》。

      “尽量快,还有两天半就要面试……顺便帮我找身上舞台的衣服。”

      男人依旧把脸埋在碗里。纪迟暮心想这人怕不是准备在粥里溺死,坐在对面拿起勺子,舀一勺放入口中。

      温热咸香,她无端地想起大学便利店卖的藤椒鸡排三明治。

      电视里,男女主角情到浓时,互诉衷肠。

      百里慕边看边抹泪,沙发上堆起纸巾的小山。

      门开了。她听见脚步声,沉重地落下,沉重的关门声。

      回头一看,纪迟暮浑身是汗,跟水里捞出来没两样。

      她从沙发上弹起,火急火燎地去找毛巾,嚷嚷着:“我的天,你掉江里了?”

      “跑步难免出点小汗……”纪迟暮虚弱的摆手,“家里有什么补蛋白质的吗,鸡蛋也行,给我来点。”

      “只有纯牛奶……和鸭脖!”百里慕由为难转成自豪,语气过渡之自然,闫启山叹为观止。

      “就纯牛奶……帮我热一下,我洗个澡先。”

      “我刚洗过,水应该还热,快去快去。”短发女生立刻去厨房的冰箱里翻找,留纪迟暮一人在客厅。闫启山先脱掉运动上衣,再将内裤连外裤一同脱下,最后费力的把内衣掀起,宛如脱掉一件套头T恤。

      浴室里还带着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闫启山有些紧张。他没敢看镜子,快速冲了个澡,擦身都是背对镜子完成。简单在腰间围了道浴巾,他推开卫生间的门,立刻被百里慕的尖叫喊回去。

      “你怎么不穿睡衣!”

      “啊哦哦我我我我忘了……”闫启山结巴着后退,“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幸亏拉了窗帘,不然隔壁楼一眼看见你……啧啧。”百里慕递过来一套藏蓝色睡衣,靠在门边上不动,大有看她穿衣服的架势。

      闫启山顿感动作僵硬,耳尖发红:“话说,牛奶热好了没?”

      “热好了,正等您大驾光临——”

      “要不你再去看看?”

      “看什么看,赶快换好我要上厕所——”

      无可奈何,闫启山转身背对,没曾想镜子里纪迟暮的身材瘦削修长,百里慕的目光炽热如火。

      “不是,我穿个衣服,你这眼神……”

      “哎呀,你快一点——”百里慕不满的撇嘴,“我真的很急!”

      闫启山一咬牙,快速换好衣服,落荒而逃。

      等百里慕释放完,对着镜子欣赏一会新买的睡裙,看到纪迟暮湿哒哒的头发披散下来,优哉游哉的躺在沙发上喝牛奶,震惊与崩溃再次爆发。

      “你怎么不吹头发!”

      “吹头发?”闫启山迷惑地抬头,“又不是做造型,待会就自然干了,吹什么头发?”

      “姑奶奶,你不会是想靠发高烧逃避录节目吧?”

      百里慕冲过来,叉着腰命令道:“把头发吹干,快去!”

      女生真是莫名其妙……

      被拽着涂了一层层面霜眼霜精华后,闫启山觉得比跑五公里还疲惫。他躺倒在床上,沉在被子上的黑色细条纹中,安静地闻柔顺剂的香气。

      和他用的牌子相同。

      他昏昏欲睡,枕边的手机突然振响。

      一条好友申请,来自“曾经”的账号。他随手通过,酝酿着问候的开篇语,对方已经发来你好二字。

      “不好意思,花了一点时间接受现实,所以现在才联系你。”

      对方语气客气,闫启山则回了两个熊猫头表情包:“没事没事,难兄难弟就要互相关照嘛。我会努力成为选秀之神的,到时候把你的身体好好还给你!”

      “不着急。说起来手机里有些内容,你最好不要看。”

      “诶,理解理解!我的手机你可以随便看,要是能学着我的语气跟我爸妈聊聊就更好,我之前还挺经常和他们联系的!”

      闫启山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昨天我跟他们说了录节目的事,你不想聊也没关系,他们会理解的。”

      “谢谢。”

      “好说!对了,我还有些朋友会找我,到时候你这样应付……”

      两个小时后,闫启山打着哈欠放下手机。

      他已经将自己的人际关系跟纪迟暮介绍的干干净净,从无意加到的微商到相处十多年的发小,写下的字可以凑出一本书。对方一直在听,间或回个“嗯”。

      毕竟当选手要交手机嘛,他以为纪迟暮同样给亲人朋友们知会过,所以没什么要报备的。

      其实闫启山本不是话多之人,跟别人聊这么多实属罕见。他的视线停在自己发出的“晚安安!”上许久,毅然将对方备注成myself,并将聊天框置顶。

      当偶像是不能谈恋爱的,仰慕一个人总可以吧?

      他并不知道纪迟暮压根不打算按他嘱咐的做。

      少女已决定,用闫启山的身体再次成为电音制作人。

      还要是街舞世界冠军的电音制作人!

      她的目标是成团夜的导师展示舞台。

      选秀节目的流量巅峰之时,她要跳自编的曲子,被所有人记住。

      至于从前闫启山什么样子,她压根不在乎。

      或许闫启山的大脑构造就写着粗线条三个字,她用这幅身体思考时,总能看到事情好的一面。从前的她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望着窗外听歌,此刻竟有起床练舞的冲动。

      崔耀在她看闫启山絮叨时,将《TIKO》的编舞视频发了过来。

      40个小时在练习、饮食与睡眠切换中飞逝。

      十一月四日,他们被各自公司的车接走,奔赴面试地点。

      此时的他们仍未知晓即将到来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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