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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风暴之前(二)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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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出萧家十多年的逆子萧倬凡居然被允许入城,还住进了萧府,这条消息犹如平地炸雷,众说纷纭,越传越玄。几个位高权重的族人一番议论后均表示怀疑:不可能,以萧毅的性格怎会向个晚辈低头,其中必有文章,众人怂恿萧毅的胞弟——四爷萧远打着问候的幌子去探看究竟。
分宾主落座后,萧毅阻止了正要开口的“四爷”,回过身招招手,屏风后落落大方走出来一个俊逸少年,躬身立到萧毅身后。
萧毅低声对少年说:“这位是我的四弟萧远;那是他的长子萧立……”四爷看着有些迷茫,这派温和的声音竟发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哥。
“大哥,这位是?”萧远乍着胆子问了一声后,手心开始冒汗,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打断了掌门说话。
萧毅果然不满地看了萧远一眼,却没发作,望着身后的少年平和得说:“他是我孙子——萧莫如!”
少年当下抱拳:“四爷爷,各位长辈,莫如有礼了。” 态度不卑不亢。
萧远仔细打量着那个少年,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却表现出与年龄很不相符的沉静、冷峻;一双眸子和萧毅的一般厉如寒冰,令人望而生畏。
萧远告辞出来,围着府门前等候消息的人一拥而上,萧远拉着一张苦瓜脸劝慰众人的同时自我安慰:“各位从此可以不必再争了,老爷子心目中已经有了萧家继承人了!奶奶的,萧老二的儿子还真是个角色。”
众人怏怏散去,对萧莫如的敌意显而易见,萧彤被设计致残后,包括四爷在内,几个家有才俊的族人为了争夺萧家继承人一位已明争暗斗好几年,正闹的不可开交,现在居然盼来这么个结果。这回倒好,这几家手握重权的长辈空前团结,对萧倬凡和他儿子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莫如从萧毅房里告退出来,找了一处冷僻的墙角,肩膀顶住墙,满脸冷汗哆嗦着手去袖子里摸金针。金针在合谷、人中、百会、少商等要穴间不停捻转,强刺激下意识恢复清醒,又在墙根蹲了半晌,呼吸渐渐顺畅,五官正常运作。墙内两个下人的对话声进入耳廓。
“忠叔,这次真的要动极刑吗?”
“是啊,你小子运气不错,萧家都二十多年没动过这家伙了。”
“那萧二爷岂不是死定了?”
“嘘,你作死啊。”忠叔骂道,“少管闲事!主子的死活也是你这等奴才议论的?”
顿了顿,那个年轻人有嬉皮笑脸讨好道,“您老见多识广,一定知道那刑罚为什么叫‘千创百孔’吧?”
“哼,那是。”忠叔得意了一下:“那不是普通的刑杖,棍头上有几十根一寸多长的木刺,一棍下去身上就十几个洞,你算算一百棍打下来还不是上千个创口,数百个洞吗?武功再高也没用,任谁也扛不住这样失血?所以这极刑之下至今没有活口……”
莫如扶了墙,脸色煞白,一口血喷出。
夜色渐深,萧家已经宵禁。
小雨替公子掌着灯,莫如完成了山水画的最后一笔,将笔搁回笔山,静静得看着。
青山秀水,烟笼苍茫,一派江南美景。
“公子,我也想家了。”小雨痴痴看着画上的一草一木,目光柔和起来。
“是想家?还是想小桃子啊!”莫如接过烛台放回桌案,朝小雨笑笑。
“都想。”灯下的脸涨得通红。
莫如的笑容黯淡下来,若有所思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门外狂风奔放,树木倾斜,一开门一阵风窜入,熄灭了桌上的烛火。
小雨忙取了衣架上的白狐皮裘犹豫道:“这儿夜里极冷,您这身子……”
莫如接过皮裘,伸手拦了小雨,“别跟来。”
望着公子拐出院子,小雨才想起自己煎了一下午的药,还有那人给公子留的话。
“偏不说,您老慢慢等着吧。”小雨撇着嘴,畅想着萧倬凡左等右等不见人的焦虑样子十分解气。
高高的牌楼后是一座清净的小院,森严肃穆,古木参天。这里是萧家列祖列宗灵位所在地——萧氏祠堂。
门口有萧氏子孙轮流守值,敬香添油,火种长明,莫如轻轻一提气从后院矮墙上跳了进去。
祠堂比别院的那间耳房大得多,也张挂着列位祖先的画像,只是供桌上供着灵位,而不是板子。祠堂两侧的木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惩戒不孝子孙的刑具,木枷、铁链、皮鞭、棍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阴森可怖,不知这些家法背后隐藏着多少萧家亡灵。
莫如屏气凝神,在一排刑具中一一辨认,却并没有忠叔所说的“千创百孔”,难道那个老奴在骗人?仔细将屋内所有摆设都查看一遍仍是没有,莫如自嘲得笑笑,自己居然被个老家伙蒙了,白揪心大半天。走到门前顿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他看见了一个白布长条包裹挂在主梁之下,祠堂正中。
取下包裹打开,一本册子滑落出来,莫如弯腰拾起,打开册子,暗褐色斑驳得字迹是用血写成:
萧氏不孝子孙,犯以下重罪者,受满一百杖“千创百孔”,以血洗罪,保留族籍。
反叛、忤逆、通奸、不孝、不睦……
丙寅年,萧子成,四十八杖毙;
辛卯年,萧礼,六十二杖毙;
戊午年,萧封,五十六杖毙
……
每一个名字就是被这刑罚夺取的一条生命,莫如目光扫过,十几个人中无一幸免全部毙命,最多的熬了八十三杖,最少的三十七杖。
这是何种毒辣的家法,明明是杀人的凶器,却偏偏让人死前受尽凌辱和痛苦,莫如掂了掂那根沉甸甸的棍子,黑粗的木棍沾染了太多血迹,早已看不出木色,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闪着幽幽的摄人光泽……
失血并不会造成人的猝死,可寸长的木刺无眼,刺破脏器和血管才是致死之因,莫如沉思着......突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已来不及收起白布包裹,只好拿着它一猫腰钻进了幔帐遮掩的供桌下。
萧毅走进祠堂抬起头,金丝楠木主梁下空空荡荡,再一低头瞅见幔帐下露出的那段白狐皮子,皱眉低喝道:“滚出来!”
莫如自知躲不掉,慢慢从桌底蹭出来,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一片,汗渍浸透。
“爷爷。”
“放肆,祠堂的东西也是随意动得的?跪下!”
莫如站着没动,目光却如剑一般刺去“您怎么能对他这么残忍!”
从来没有人敢跟他瞪眼,还大呼小叫,萧毅却忍了惊怒,冷冷道,“你都已知道了?”
这句话证实了一切,父亲果然不日后将被这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致死,莫如握紧双拳,睚眦欲裂。
萧毅避开孙子逼视的目光,转身凝望着供桌上一排排的灵位,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是无计可施。”
莫如顿时清醒下来,处在掌门的位置,很多事本身不由己,爷爷这么做必也是无奈的,否则他也不会在这样的深夜潜来祠堂,暗中寻找解救之方。
垂下头恭敬得撩衣跪到萧毅身后,“莫如错怪您了,不该顶撞爷爷。”
萧毅拉起他,“起来吧,怪不得你。”
莫如抬起头,看着几日来苍老了很多的萧毅,脱口而出“如儿有办法。”
“快说!”
莫如指着册子上的一个字,烛火煌煌,血渍惨淡。
“不行,你休要逞强!”萧毅断然否决。
“是这样的……”莫如凑到爷爷耳边如此这般,萧毅听罢满面凝重,“偷梁换柱,只是苦了你啊。”
“如儿欠下的那些板子,就此一并勾了可好?”莫如笑着,目光清澈。
萧毅一把将孙儿搂在怀里,“有子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