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诗集》七萱

9、爱依然还在

　　“我怎么会走进这里来？真是奇怪。说实话，我这辈子只进过一次珠宝店。”夏侯卓显然对自己身处此地感到诡异非常。
　　“是吗？为了什么？”关敛亮出他的招牌笑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为了给我妻子买结婚三周年的礼物。我记得那时候为了买那条项链，我花掉了全年的积蓄。她收到礼物的时候还骂我乱花钱呢，可我知道她很开心。”
　　“项链我们这里也有很多。你看看这条怎么样？”关敛从柜台里拎出了一条白金项链，放在夏侯卓的面前。
　　“这么巧！我当初给她买的也是这个样式。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品牌的首饰，叫做‘White Poetry白色诗集’。我给她戴上的时候，她都哭了。我对她说，以后一定给她买更多更多，让她把我的爱戴满一身。可是我却食言了。”
　　“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吗？”
　　“不，我可以买得起，可我们之间却变了。”
　　“哦？”关敛只轻轻回了一声，看向夏侯卓。可后者却偏偏像是受了无言的鼓励，开始将隐藏多年心中的话娓娓道来。

　　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说来有些像是老套的言情小说。可若放在这百无聊赖的俗世中来看，却真真是轰轰烈烈的一段情。
　　他是个孤儿，尚在襁褓时便被遗弃在了福利院门口，从小到大是受着别人的救济活下来的。
　　而她是个富人家的女儿，从来不愁吃穿，更不懂什么叫为生活所迫。
　　这样的两个人本该是两条平行线永不会交集的。可在他们十七岁的时候，他们偏偏相遇了。
　　他为她的纯真美丽而心动，她为他的坚毅果敢而倾心。
　　他们没有辜负老天为他们安排的美好邂逅——他们相爱了。
　　然而，他们毕竟是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要走到一起，必然要面对重重荆棘。他们都曾想要退缩，可最后还是敌不过一个“爱”字。
　　最后，事情终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的父母坚决反对他们的相爱，甚至要举家移民，只为了拆散他俩。
　　十八岁那年，她逃了出来，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离开了那个生她养她的家。她对他说：“从今后，我的家人只有你。”

　　他们匆匆结了婚。因为年龄不够，又没有父母在身边，他们只是在一些同学的祝福下举行了小小的婚礼，真正的登记却是等到好几年后。
　　她说，她一点也不后悔。
　　他们生活拮据，高中毕业的两人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最后她坚持让他继续读大学，而她放弃学业出去工作，和他一起撑起这个家。
　　她说，她一点也不后悔。
　　和他在一起，她过着和以往天壤之别的生活，但她却说，是这样的生活使她更懂得了珍惜所拥有的。可他知道，她有时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因为思念远方的亲人而哭泣。每当这时，他都会无言地将她拥入怀里。
　　他对她充满了深深的怜惜和愧疚。
　　可是她总是坚定地对他说，她一点也不曾后悔过。

　　终于，他大学毕业了，因为一直以来的优秀表现，他进了一家大公司，有了稳定的收入，还有升迁的可能。
　　在他的设想中，他们真正的新生活终于要开始了。可是，他们的世界却在这个时候悄然改变了。
　　按他所认为的，一切是从她怀孕却又意外流产开始的。
　　那是两年前，他们才狂喜地庆祝过他们将迎来个新生命，不过两个月，她在工作时不小心摔倒了，他们就那么失去了它。
　　可是真正悲惨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接下来他们无尽的争吵。
　　他劝她辞去工作。一年前他已经升上了部门经理的位置，薪水已足够供给他们两人优渥的生活。
　　他真的是心疼她的辛苦；但也许在潜意识里，他还是想证明给那些曾瞧不起他的人看，他可以让她过得像以前一样，甚至比那时候更好。
　　也许是他不会表达吧，她却完全误会他了。她哭喊着质问他是否已经嫌弃她这个在超市工作的妻子？他搞不懂她怎么会这么想。
　　而他的否认是无效的。她认定了这项事实，不管他怎么解释。
　　直到，她将他送的“白色诗集”项链扔出了窗外。
　　然后，便是蔓延无尽的冷战。

　　争吵真的会将耐性磨尽。
　　忙碌的工作使得他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安抚她。冷战又使他们少了太多交流的机会。总之，这就像是一个怪圈，一个恶性的循环。渐渐地，他们就像是把爱情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他安慰过自己，等再过一段时间，等他忙完手上的这几个案子。那时他可能还有再升职的机会，而他也就可以请个长假，带上她出去旅行散散心。他相信他们会好的，如以前一样。
　　他是如此打算的。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埋头工作的同时，她的精神状态却已经糟到了这个程度。

　　“……她在家里引火自焚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可以，我愿意代替她来承受这一切痛苦。”他这么说。眼里的懊恼与心痛随着泪水滴下来，一滴一滴，一直流进我的心里。
　　我几乎要泣不成声。
　　在他说着我们故事的同时，我也逐渐想起了那些往事。那美好而炽烈的感情，现在有如万千潮水涌动在我的心海。
　　我不该忘了他狼吞虎咽吃光我煮的糊成一团的咖喱饭时的体贴；我不该忘了他拥着我诉说对未来的展望时的柔情目光；我更不该忘了当我们失去了孩子时，背对着我因哭泣而不停抖动的他的背影……
　　所有的往事都在说着他最深的爱意，可我却像是被鬼迷住了心窍，被自己的懦弱彻底击败了。或许夏侯卓是因为不懂我的心而疏忽了我们之间感情的经营，可真正让我们彼此痛苦了这么久的罪魁祸首，却是我自己。
　　是我的自卑，是我的不信任，让我和他同时坠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你太太会好起来的。”我听到关敛这么安慰他。
　　“嗯……我知道。老板，这条项链我要了。多少钱？我想买来送给我太太，等她醒来了，再给她戴上。”
　　“好。”关敛报了个价，夏侯卓立刻掏出钞票来递了过去。
　　“我去找个盒子给你包起来。”关敛说着便朝我和温馨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我知道他是找个借口过来，有话要跟我说。

　　“下定决心了吗？”关敛问我。
　　我重重地点头，脸上还满是泪痕。
　　他微笑，说：“那就跟他回去吧。”
　　我大惑不解。虽然想好了不管多辛苦都要回去的，可被他那么轻松地一说，我反倒是有些失落。“就这么……回去？”
　　他把手上的项链递给我，说：“这就是你们的媒介。这里面有你们对彼此的爱。如果你还保有这份爱，你就能和它契合，随它离开这里。”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接过项链，看着它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熟悉的气息一时间包围了我。
　　我抬眼看关敛，还有温馨，他们都对我笑着。
　　“我会想你们的。”我知道我该走了。
　　“希望我们再也不会相见。”关敛说，虽然听上去是刻薄的话，我却懂了。时间的梦境里，有太多遗憾和痛楚的回忆，呆着这里或许是无尽的无奈。
　　我们该在现实中勇敢地抓住所珍惜的一切，而不能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我回报以微笑。然后，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轻飘飘的，直到——在黑暗中，我感到了身上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