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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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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妹妹:
许久不见。
上次你请求我做的玫瑰花干,我没能成功。在我来得及把它们摘下来之前,它们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枯萎了。现在这些老玫瑰们腐烂在泥土里,为新玫瑰们提供养料。这真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循环。希望这次我能来得及将它们定格在最美好的那一刻。
因着阳光正好,我听取了你的忠告,上周一去看了一趟医生。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药,告诉我只要积极配合,吃完几个疗程,总是能康复的。
现在我已经吃了一个疗程。我本应觉得好了许多,可实际上我却越发觉得空虚,觉得属于我自己的一些部分在持续流失。
我其实一直不觉得我有什么大问题。如果这样能让你们放心的话,那这样就是最好的吧。
说到问题,最近我的记忆力一直在下降。为了防止我不断地忘记事情,我在家里贴了便利贴。虽然我总是忘记我在哪里贴了便利贴。
有时候,我却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今天我想起了初中听的讲座:读了万卷书的人与行了万里路的人究竟哪个更有智慧?讲座上只有一个人对题目提出了质疑:“读的书是什么书?行的路是否是重复的路?”他认为只读连环画、漫画书、笑话书的人,与只在家门口来回重复走了万里的人,是没有智慧的。他被所有人大力赞扬了。我没有鼓掌,也没有说话。
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有问题?
人是不歧视他人就不能活下去的。这是人证明自我存在的方式。如果是我有问题,你们便可以有理有据地歧视我。如果是你们有问题,那我便可以有理有据地歧视你们。可我们没有一把绝对公平的尺子来衡我们的偏差值。因此我决定不歧视你们了。
不说这个了。
今天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只横穿马路的流浪狗,和几只白蝴蝶。这些白蝴蝶们好似无处不在,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风有点大,它们一直在逆风前行。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这么执着。逆风的终点有可能是一片荒芜,不是吗?
我还碰到了几个下棋的老先生。丁老先生也在。他居然一直以为我是个搞艺术的!
搞艺术的。多奇妙的词。现在干什么都可以叫做搞艺术的。画画的可以叫搞艺术的,做时尚的可以叫搞艺术的,往墙上贴香蕉的可以叫搞艺术的,就连坐一个下午一动也不动的,也可以叫搞艺术的。当艺术大众化的时候,大众化的就是艺术。自我是否也在潜移默化间变得大众化了呢?但是比大众化、比起每一个人都可以接受、比起像每一个人,更可怕的是私人化、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接受、是谁都不像。我认为这才是孤独的来源。大家总是在这两者当中游荡,却少有能取到一个“合适”。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说起来,这几日的天气晴朗了许多。许是冬天快要完全离去了,街上也是绿意正浓。
绿色真是个美丽的颜色。它总是和传承、生机联系在一起。看看那些绿色的嫩芽,似乎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变好。我想在我的院子里也养一些植物,不要玫瑰,只要一片单纯的绿色。这样,我会觉得我像一棵树,一朵蘑菇,或者是别的什么植物:放晴的时候我抽根发芽,舒展身体;下雨的时候我吸收水分,摇晃枝叶。
人和植物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毕竟生命总是不可避免地要结束的。不管是人的,还是植物的。
我虽然不害怕结束,但我害怕时间本身。
鸟的鸣叫,马路上驶过的车,婴儿的出生,这一切在没有我,没有我们的情况下也会发生。
我真的被这个世界需要吗?
我不断地询问我自己。在从我出生的那一刻,我就在询问我自己了。既然生命终将逝去,那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
可笑的是,我连生命是否真实存在都不能确定。
哲学里有个学派叫什么?我记得是荒诞主义吧?我这算不算荒诞主义呢?
大多时候我的精神都感到非常疲劳。怀疑一切,否定自己与自己认知的存在真的令人劳累。这种疲劳让我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睡眠,是啊,睡眠。我想如果我的诞生是有意义的,我的生命中有什么是必须的话,那一定是睡眠了。睡眠。这两个字是多么美妙啊。它们在我的舌尖上滚动。我的声音先是降低,再是上扬。一如我的人生,在时间里浮浮沉沉。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过不了多久我也要沉沉睡去,也许再也不会醒来。
祝你晚安。
——爱你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