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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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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逸约自是不从。
还是少年形态的他匆匆收敛了失态,沉默地带领着剩下的残破兵士去到了月牙塔。
老将军是个万分严厉之人,闻说了霉米一事,不仅未和白逸河同仇敌忾,更是铁青着脸训斥白逸约——
“出发前应当如何?”
白逸约垂眸答道,“须细查妥当,方可上路。”
“你查了吗?”
白逸约不语。
白逸河瞪着眼道,“哥哥查了,在出发前一日晚上查了个遍!第二日狗皇帝说边境告急,让我们速速出发。我们是被赶出城门的!一路上漫山遍野的蝗螽群,谁敢开粮验查?此事明明是那皇帝老儿的错,爹你为何要训斥哥哥!哥哥有什么错?难道谨遵圣命也有错?”
厉策一把将白逸河拎小鸡似地扔到了身后。
白逸约抬眸,问道,“父亲,若是你,你当如何?”
老将军眼里沙雾一片,平视众人时一双眼显得浑浊不堪,可当他的视线只集中到一人身上时,便会激锐非常。
“若有存疑,必得先下手为强,将者,绝不打无准备之战。”
白逸约神色一动。
“若霉米并非皇帝掺杂,而是底下臣官所为呢?皇帝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他一直知晓山北失守,山南无法幸存之理。况且,山南如今蝗螽为祸,皇帝他……”
老将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道,“心软之辈,何成大事!”老将军转身对厉策道,“拔营,回山南。”
白逸河探出头,“爹爹,我们是要回圣地了吗?”
老将军抚了抚他的头,“去换套干净衣衫,至于月牙塔,不必守了。”
白逸约木愣愣地呆立在原地。
战火终于烧回了山南。
圣地之人仿佛知晓了月牙塔的兵将回城抢粮,自发在城墙之上备好了弓箭手。
漫天箭雨。
老将军看着领兵往前厮杀的厉策,摸了摸身下劲瘦的爱马,对白逸约道,“看到没有?城中粮食也告急了,是以平日里贪生怕死的乌合之众也开始奋起反抗,大难临头,谁不想活下去。事已至此,你还觉得皇帝对霉米一事全无所知?你还觉得为父是强盗行径?”
白逸河推了推哥哥的盔甲。
白逸约闭了闭眼。
老将军道,“让他在此地反省,阿河,随我入阵!”
这一战,胜利者不言而喻。
厉策一马当先,用血河满城的代价换来了城民惊惶的服从。
此战后,厉策向老将军进献捕杀蝗螽之法。
老将军大喜。命人在漫漫长夜中燃起篝火,等待蝗螽自投罗网。又在白日里令全城出动,尽数掘出蝗螽的幼卵,以火燃之。
不足一月,持续了半年之久的蝗螽祸乱落下帷幕。
城民大喜,纷纷奉老将军为主,加冕为皇。
老将军登基那一日,遮天蔽日的蝙蝠群从古禹山袭来。
古禹国。
举国皆灭。
城破那一日,白逸约将手中的长剑指向了厉策。
白逸约的神情尽是厌倦,厌倦中带了一丝淡漠,他道,“玩儿够了吗?”
厉策从嗓子里闷笑出声。
不消片刻,笑音收敛,他以手作结,碎开了外甲,露出内里的朱红薄纱。
古禹国的结界自发破开。
地上没有被吃到一半儿的尸体,城墙上没有斑驳的血迹,更没有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尸首分离的老将军。国灭那一刻,骇人至极的景象尽数消失。
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荒滩戈壁,杂草丛生。
已然是荒废了许多年的野地。
白逸约也恢复了弋妳的相貌,定定看着眼前的妖精,“你何时屠了城?”
羲裔吹起耳边的一缕银丝,自豪道,“东方小仙君接手以东辖区那一日。”
弋妳凝了凝神,“你们……早便勾结在一起了?”
羲裔哈哈笑了一声,“存世者,谁会无欲无求,我给了他想要的,他给我想要的,交易乃是,何谈勾结,真是难听。”
羲裔说着,眼神一暗,“你当世上所有人皆如你一般,心如铁石,不识好歹?”
弋妳道,“心,你也配?”
羲裔眼底浮现出一抹薄怒,不过却极快地压了下来,道,“当年在沧岚城,我助你登基时你可不是现在这副嘴脸,真是时过境迁,人心叵测啊。”
弋妳的长剑化为方天画戬。
“道不同不相为谋。”
羲裔眼中燃起一股火,“是,不相为谋,可你还是舔着脸来幻境寻我!”
弋妳道,“来取你性命。”
羲裔面色狰狞地看着弋妳,怒喝一声后化出原型。
九头龙蟒。
皱皮拧结,爪尖足有半尺,高而悬浮半空,此刻睁着一双血红灯笼般的双眼,嘶吼道,“你想救世?我偏不如你所愿!你想杀我?弋妳仙尊,陛下!你动手啊,来啊——”
弋妳化作一道银白流光,裹挟着极强的灵力奔袭而去。
一寒从地上爬了起来。
顺手扯了扯华缨的胳膊。
一寒道,“别装死了,快去帮忙啊。”
华缨盘膝而坐,将一寒的手抓在手心把玩儿,“弋妳要亲手斩杀羲裔。”
一寒扯了扯嘴角,“速战速决,才不会夜长梦多。”
华缨轻轻笑了一声,“阿寒,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无耻群殴之法。”
一寒瞪圆了眼,咬牙道,“对付羲裔这种祸乱天下的东西,还要讲究仁义道德?”
华缨唏嘘,“阿寒说得对,阿寒真棒。”
“可是,阿寒,我们踩着的这块焦土之下含了百万凡众的尸骸,羲裔一死,古禹国便会立刻湮灭,脚下的无数亡魂,皆无法转世。”
一寒深吸了一口气,“羲裔对古禹国下了诅咒?”
华缨点了点头,“羲裔与弋妳的战书便有提及,若弋妳一人前来,生死有命,若仙界众仙齐聚而下,他便与古禹国一同消亡。”
一寒喃喃,“所以蝙蝠沟之祸、圣地血流漂橹,皆是羲裔在攻击弋妳最脆弱的回忆……”
“当年……”
华缨笑了笑,“可惜羲裔打错了算盘,今时不同往日,弋妳早已不是当年的弋妳。沧岚城破时,从皇位跌落的弋妳选择了逃避,与羲裔回了妖族,彼时年少,亦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妖后之位,选择重新由人入仙,何况如今。”
弋妳与羲裔在半空中斗了几百个回合。
九头龙蟒的其中一只头颅被斩掉,从半空中跌落,血红眼珠依旧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银铠仙尊。
弋妳也好不到哪儿去,左臂被削碎皮肉,只半寸骨头相接。
他们又不知疲倦地缠斗上去。
足足打了半月之久。
九头龙蟒只剩最后半颗头颅,弋妳也从天上跌落。
一寒想要上前,华缨扯住了他的手,道,“别去。”
羲裔拖着残躯,鲜血淋漓的外皮与焦黑的裂土摩擦,迸溅出一片片火花,他喘息着爬到弋妳身前,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仙尊,“你是我的了,弋妳,与我……回妖族。”
弋妳嘴角又淌出一股血,痛得眉尖微颤。
羲裔巨大的灯笼眼浮出一抹银光,他托起厚重的龙爪,想要将身下人的眉抚平。
一阵银白闪过。
灯笼眼碎成两半。
血珠溅出许多,落在弋妳苍白的脸上。
羲裔暴怒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弋妳,你这个贱人!你骗我,你又骗我!啊啊啊——贱人!”
空旷的荒野之中,不断回荡着羲裔的暴喝声。
却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一寒松了口气。
眼见九头龙蟒缓缓缩小,最后变为一掌之长后落入弋妳手中。
一寒疾疾抬脚奔去,为弋妳输送灵力疗伤。
小龙蟒恶狠狠啃着弋妳的指根,凶狠道,“弋妳!弋妳仙尊!仙尊殿下!陛下!你还记得神谕吗?”
弋妳紧闭的双眼缓缓撑开,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小怪物。
小龙蟒得意地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当为何仙界、凡界灵力如此充沛,却还是祸事不断?你当为何众妖被逼退活得畏畏缩缩,人间依旧惨祸不止,为什么?因为神谕助我!世间的气运是无法更改的,我不过一介妖君,如何能为你造出气运!神谕?哈,不过是将气运集中在少部分人身上,而令大部分人陷入惨厄。可笑,可笑!”
“又是三百年过去,弋妳,你这次又打算用谁来化物,打算让哪一个倒霉东西死于非命!我当真好奇,好奇至极!”
弋妳咳出一口血,轻轻推开一寒输送灵力的手。
一寒一怔。
弋妳闭了闭眼,“别浪费灵力了。”
小龙蟒支棱起爪子,狠狠在弋妳指头上划开一道口子。
弋妳皱了皱眉,一把将小怪物拨到地上,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长轴。
金光四溢,灵力沛然。
弋妳身携长轴,捂着筋骨近碎的右腕一步步走远。
一寒动了动唇,“仙尊殿下。”
弋妳回首。
远方天际浮起暖辉,银铠将军逆着光,轻声道,“一寒,替我护好苍生。”
一寒心中浮出不可置信的猜测,失控喊道,“不!殿下,一定还有其他法子,一定还有,你回来——”
那道侧影落寞地环视了整块荒芜的大地,许久后,道,“我有些倦了。”
他的手轻轻伸向晨晕,眼睛窥伺着指缝的余光,又突兀笑道,“也许,从一开始,便错了。”
银铠将军说完,化作一道残影,远远消失在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