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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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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缨也笑,“有劳了,不若小生为您拿着这葫芦架,您老走着也松快些,来,给我罢。”
老者速速往后退了两步,如临大敌,僵笑道,“不必,若郎君当真有心,不若给老爷子几文钱让我寻个地方吃茶。”
黎白刚想说什么,华缨抚过他袖袍,而后对老先生拱了拱手,“多谢,请前行。”
老者步履蹒跚,却热情好客,一路打听了两人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华缨一顿胡扯,直把自己说成父母双亡,无牵无挂的浪荡公子哥,把黎白说成自己的护卫,老先生听了,连连抚掌,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似乎听了大喜之事一般。
一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给了路引,出了城。
天色渐暗,远处的林子却泛着诡异的幽光,老者跛脚的腿不治而愈,脚步逐渐加快,招呼着身后的两个小兄弟,“快,两位小兄弟,随我来,最后一个场子了,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黎白万分不想趟浑水,却被华缨抓着往前,此刻听了这赶着投胎一般的话语,忍不住讥诮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戏班子,不扎根在有人气儿的城里,非要往荒郊野岭开唱,莫不是想唱给鬼听呢?”
此时阴风猛烈袭来,邪门得紧,抬首望去,只见天边山头数以万计的奔狼嗷叫跃起,却在半空中爆裂为血雾,似感应了召唤,血雾纷纷几十为聚,杂糅而成数以百计的血月。那诡异的团状物急速往天幕射去,抵达终点后,未受地力吸引,犹如生根扎地般死死嵌入天幕,澄亮中带着血红,颇有些骇人。
往前行了上百步,逼近密林,只见一双双豆大的眼睛泛着幽绿色的光,争先恐后地往树杈内钻,仿佛是受了惊。待它们躲藏好,又悄悄拨开厚厚枝丫,紧紧盯着闯入者。
老者语气不同之前那般拉拢的语气,暗自诡辩道,“外乡人,见识浅薄,你须知上好的戏台自是得有它的不同之处。建于荒野才能免于繁杂,不为世人所扰才是爱戏者最高境界,懂否?”
华缨从善如流,应和道,“自是懂得,世间万物,存在即合理。”撇过身却对黎白道,“小泼皮,真真是把你惯坏了,还不快快赔个不是。”华缨说完,对黎白挤眉弄眼,似安抚又似调笑。
黎白听着不知从哪片草里流窜而出的怪叫声,脑仁生疼,咬着牙从嗓子眼里轻轻喷出一口恶气,“赔个鬼,不奉陪。”谁要陪着你装乖讨巧!
老者当即拧紧了川字眉,指着黎白骂‘狂口小儿’。
华缨两指钳住老者的葫芦架,漫不经心摩挲了片刻,那葫芦架下半身便犹如撒了化物粉,飘飘散散落在地上,好不凄凉。
华缨轻轻托着葫芦架头,笑意不达眼底,道,“家中子侄,年纪小,肝火旺,是以脾气大,哎,见谅。”
老者瞪大了眼,顿时安静如鸡。
黎白瞥了华缨一眼,心道,护卫变子侄,也不知道他哪个亲戚上了师尊往上一辈人的床,实在胆大包天。
黎白撇撇嘴,扔下一句‘探路去’,便一马当先消失在两人眼前。
华缨:“……”小兔崽子。
老者稳了稳抽搐的额角,面上装得波澜不惊,道,“小郎君走那般快,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华缨胸有成竹,“无妨,我这徒……徒孙,别的不行,斩妖除魔倒是一把好手,便是是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应当是能保全自身,相较之下,小生倒是有些担心老先生您的身体——哎呀,茶舍?”
老者心神微晃,喃喃,“斩妖除魔?”
只见前头,七方密林,只对面一间茅草屋,半旧不新,却有大小红灯笼不知凡几。那黑衣少年背对着他们,耀目红光里,手执宝剑,宛若披了一层血色,衬得周身汹涌澎湃出漫天杀意。
此刻他仿佛是听到了身后响动转过身来。
逆着光,只见少年精致的脸仿若玉雕,眉梢冷厉,漆黑的瞳仁泛出一丝红光,令人不敢逼视。心神动摇间,一道刺目的白光翻闪而过,原是那剑声声轰鸣,通体银白中的两侧红色竖痕张牙舞爪,仿若急不可耐。
老者怔在原地,仿佛被定了身一般,难以再往前一步。
华缨柔声道,“老爷子,前边有个喜庆的茶馆,不若咱们前去吃盏茶,再细细讨论戏曲之类?”
若是常人,此情此景,怕是已然冷汗密布,而这老先生只面露骇然,眼珠急转,喝道:“不必!”似乎觉得过于生硬,又道,“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须得回家。不必送!”
华缨笑道,“累的先生带路,怎可不奉一盏茶吃,来——”他双手快如闪电,一手抓住老者的葫芦架,一手探向老者的手腕。
老者连连后退,大惊失色间,又见一把利剑袭来。那宝剑削铁如泥,寒芒微闪。
黎白手持神剑堪堪削断老者半耳,又二指捏诀,由体内引出一道灵力画阵封住老者逃窜之路。老者撞到屏障后,面露凶光,褶皱的皮片片褪去,化作一具根根分明的骨尸。
骨尸伏于大地,应和着草丛内的桀桀之音,飞速朝黎白奔袭而去。却在半道被一只脚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空洞洞的眼眶直直望向华缨,上下颌嘎巴嘎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华缨一手捂耳,唤道,“徒儿,还不动手?”
黎白嘴角抽了抽,一剑下去将那骨尸拦腰斩断,剑气裹挟所至之处,将骨头寸寸粉碎。
地上只余下一地白灰。
黎白收剑,从袖中掏出一方丝绢,细细擦拭剑身,神色难看,“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不讲究,如此脏污的东西,你也下得去手!”
华缨掂了掂手里的葫芦架,叹息道,“徒儿,你下手倒是极快,只是,你一剑斩了这骷髅,为师又去哪儿再寻一个引路的呢?”
黎白:“……不是你让我动手?”
华缨,“为师只是想让你把他嘴削了,属实吵,没想到你……”
黎白:“……”
黎白尴尬挠头,眼神左右飘忽,状似补救道,“没了引路人那便更好。师尊你想听戏,我可带你去南边儿最漂亮的镇子,里面有许许多多美娇娘,戏台子成千上万,你想看戏,我带你去看个够,这个神不神鬼不鬼的地方,踏进去一步都不值当。”
华缨定定看着他,不发一言。
黎白自以为被看穿,终于露出一丝被看破的懊恼,压低了声音道,“是,我是故意的。我故意先来探查了情况,故意一剑斩了那妖魔,但我是为了谁——”
他指着那艳红似血的灯笼,眼睛似都熬红了,恨恨道,“有人故意引你前来,你是瞎了才看不出吗?”似乎发现语气过于激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黎白软了一下声音,戚戚道,“仙尊殷切指派你的差事,你一件一件地拒绝,这幽浮都城是什么地方?这是翊厘仙君的地界啊,你刚拂了人家好友云鹤仙君的面子,这立刻又跑到人家地界来撒野,这是蹬鼻子上脸还故意踩在别人坟头唱不识抬举啊。”
华缨张了张嘴,心疼地捋了一把黎白额发,却发现有更多地碎发散落下来,显得他更狼狈了。
小崽子以为他是故意,提了一口气道,“别碰!”
华缨张口欲言,“我——”
黎白警惕,“你又要如何诓骗我?”
华缨:“……”
华缨手臂交叠在脑后,朝天上的星宿看了许久,沉声道,“如今,天上人间,无一不称赞仙尊的丰功伟绩,可在千年前,从御仙府辅佐仙尊创立仙人殿……那时候仙界其乐融融,仙人殿虽称作仙人殿,却有人有妖,和睦共处,然,这不过几百年过去,妖在天上地下,名声越发恶臭,而从御仙府,辖地也悉数被革,你以为这是为何?”
黎白也一同望天,许久后,哑然,“猜忌,引发了夺权?”
“这便是明处的显而易见。”
华缨将手中折扇幻化为一块巨石,揽了黎白坐下,又道,“咱们再说点儿暗处的,从御仙府几百年前为仙尊披荆斩棘,辉煌鼎盛,却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如今我为后,若继续为他卖命,今日除了这山头的妖怪,明日捉了那片海里的魔物,你猜众仙口中的华缨神君又是如何?”
华缨嘲弄,“众口铄金,无非会说‘定是为了将功折罪,弥补几百年前的过失,倒也能低下头吃这些小米小虾’,或是忌讳‘这般殷勤,莫不是想要夺权,需得提醒仙尊小心狼子野心’,这般流言,又该如何解释?说到底,吃力不讨好。”
黎白怔了怔,“那——做也是错,不错也是错,本就如履薄冰,现下更是进退两难。”
华缨欣慰,“不愧是为师一手拉扯大的徒儿,小小年纪便思虑透彻。不过,左右从御仙府有追随仙尊开辟仙人殿之功,只要为师不做得太过火,想死倒也没那么容易。”
黎白哑口无言,“好个不成器的发言,我险些被你诓骗了去,说来说去,好似为你的懒怠添了一层糖衣。”
华缨摇摇头,断然否决道,“只是不愿意吃仙尊递过来的鱼饵,当是养狗呢,高兴了,给一根骨头,不高兴了,兔死狗烹。”
黎白脸色僵了僵,“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怀疑几百年前——”
华缨“嘘——”了一声,上下两排纤长的睫毛缓缓聚拢,像蝴蝶一般微微颤动,又道,“未有定论。”
黎白的视线匆匆从华缨的眼睫移开,却依旧不免忧心,“可仙尊毕竟是最恨暗度陈仓之人,你前脚撅了他的差事,现下又自作主张来目的不明地……探险?若是暴露,前人的功勋与情分又如何够诋?指不定这次仙尊痛下决心拿你开刀,洞府都给你碎了!”
华缨噗嗤笑道,“你这是诅咒师尊死无葬身之地啊……不过嘛,徒儿所言在理,有备无患那便先交代身后事——若为师不幸被讨伐,可得劳烦徒儿收尸,顺便继承这从御仙府,哦,对了,看好洞府,以免被抄家。”
黎白最恨他这般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浪荡模样,于是恨恨道,“你若死了,我便就将你的尸体拖去喂狗!”
华缨听了这欺师灭祖的话,险些当场去世,却咽下了将要出口的不甘,反而宽慰起眼前的小兔崽子,道,“好徒儿,与你玩笑呢,刚也说了,从御仙府千年前有功于天界创立仙人殿,又在几百年前险些覆灭,局势本就大利于仙尊,若从御仙府当真被铲除一干二净,众多仙者不会心存疑虑?”
“只要为师行事得当……嗯,不做太过界,仙尊就当是菜里吃到一条虫,捏了鼻子也得咽下去,若他实在朝我发难,我便说是不小心入了这迷魂域,索性无聊,便闯了一闯。”
黎白怔了怔,脸色一白,翛然站起身,“但凡长了脑子,就不会信你的鬼话。”
华缨见他一副不愿再继续这话题的模样,长舒了一口气,“那便只能劳烦徒儿为我作伪证了。”而后,一手搭上小徒弟的肩,一手取了那妖魔的葫芦架,轻轻叩响了门扉。
门还未开,肩上的手却被甩了下去。
华缨甩了甩被震地发麻的指尖,无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