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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一朝别·下 ...

  •   张成岭收招,越过刘凝雨看到大巫离开的背影,才缓缓将视线移向刘凝雨,沉默了一会儿,犹疑道:“阿雪……你也要走?”

      刘凝雨先前和大巫谈话并没有选择避开张成岭,所以当她听到张成岭的问话,自然知道了张成岭刚才虽在练功,但还是将她和大巫的谈话听进耳中。于是刘凝雨自认可以减去解释这一步骤,干脆点头,道:“是呀,我要走了。”

      张成岭抿抿唇,抬眸望向朝自己走来的刘凝雨。只见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眉眼间,金色的光粒在她浓密的眼睫上跳动,偶尔有几粒落进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里,漾开圈圈涟漪。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可是张成岭只觉心里酸涩难言。

      刘凝雨不知张成岭的心思,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张成岭面前,双手往后腰一背,摇头晃脑,故作苦恼状,“哥和嫂子去晋州解决那个晋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可是跟上去的话哥一定会罚我走流云九宫步几千遍的。”她重重地叹息一声,“我好生想想,如果留在这里,我一定会胡思乱想的。既然如此,我不如出去逛一逛,散散心,免得我在心里给哥和嫂子编写成百上千个虐身虐心的话本,徒增烦恼。”

      她眉眼一抬,嘻嘻笑道:“好成岭,我就出去玩几天,等我玩够了,我马上回来。你放心,我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流的,没人打得过我。”

      张成岭安静地听着,他直视着刘凝雨,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问道:“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刘凝雨看着张成岭那张白净的脸,他眉眼间那股越州初见时的稚气已经褪去三分,五官的线条的也染上几分锐色,如同一柄刚刚打造出的宝剑,藏着未消散的焰火,含着未出鞘的净澈,裹挟着锋利尖锐之色。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纯净清正,风霜无侵,怨恨不染。

      刘凝雨忽然想起自己将张成岭放在心上的那个雨天。那天,冒雨跑回客栈的张成岭有些许狼狈,但在湿淋淋的发丝下,那双眼眸干净剔透,令她心跳一顿。

      刘凝雨对自己颇有自知之明,她冷心冷血,披着一层人皮在人间晃荡,明明注定会这般浑浑噩噩的苟延残喘于世,不料遇见了周子舒,这位为国为民心怀天下的天窗首领。

      在知晓周子舒创建天窗的原因后,刘凝雨倍感惊讶——世间自古多苦难,难有世人救苍生。可是周子舒却欲为这个暗世引进一丝天光,为苍生祈福。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敬。

      在遇到周子舒的前四年里,刘凝雨活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恨不得下一刻就一口咬死那个疯子和他同归于尽——可惜她不能。而在遇见周子舒后,她发现了原来这个世间上有这般一种人存在,即使自己满身阴暗,仍欲赠世人一片天光。

      所以她开始对这个世间产生了一丝眷恋。

      后来她又遇见了温客行。她承认,在一开始她对于温客行抱有利用之心,她甚至想过是否找大巫弄来几只惑心蛊来控制温客行。可是,她看着这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朝人间走来,他的身后是尸山血海,周身是魑魅魍魉,他在地狱与人间的交界处苦苦挣扎——但他心底仍留有一丝善念。而这份善念,让他虽身处无间地狱,却依然是一个人,一个好人,一个不可能是人的好人。

      不像那个疯子。

      也绝不会成为那个疯子。

      刘凝雨敬周子舒和温客行,因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抵挡住权位、武力与爱恨怨憎的侵蚀。

      可是张成岭却让她发现了世上还有另一种人。这种人会保护其他人,会怜惜其他人——无论这种人强大与否,无论这个“其他人”厉害与否。

      这听起来很荒唐可笑,自古以来只有强者保护弱者、位高权重者庇佑无权无势者、幸福美满者怜惜鳏寡孤独者,何曾有弱者护强者、贱命者叹贵位者、孤苦者惜和美者?

      可是,在她看到张成岭在破庙里以身相护周子舒,看到张成岭在得知温客行是鬼谷谷主时对温客行的心疼,以及张成岭在冬至前夜挡在他们三人身前求叶白衣手下留情时,刘凝雨不得不承认,她希望张成岭能陪在自己身边,更希望自己能陪在张成岭身边。

      刘凝雨对张成岭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可能是爱,可能是占有欲,也可能是一时好奇。但刘凝雨确定,如果她松开张成岭的手,那她一定会后悔。

      而她从那个疯子身上学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无论看中了什么,或人,或物,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在其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将其牢牢抓在手里,绝不能松手。即使日后可能会对其产生厌恶,失去兴趣,也必须先将其占为己有。

      所以周子舒和温客行会感到诧异,不理解她和张成岭突飞猛进的关系。因为刘凝雨在尚未理清自己对张成岭的心思前,就抢先在张成岭的身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可是现在……

      刘凝雨依然眉眼弯弯,对张成岭摇了摇头,“可能不行。”

      现在她想松手了。

      “阿雪,”张成岭看着刘凝雨,脸上的神情是刘凝雨从未见过的凝重,他的声音似乎含着莫名的情绪,“你真的要出去玩几天?”

      刘凝雨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张成岭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转念一想,张成岭和自己一直都待在一起,可谓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果张成岭真的有什么事情,自己不可能会不知道,所以她把这个疑惑抛开。

      “是啊,最近天天待在四季山庄里,实在是太无趣了。我就出去玩几天,很快就会回来的。”刘凝雨双手一抬,抱住了张成岭,接道,“不过,韩英他们就交给你了,你可是四季山庄的人,可要照顾好他们。”

      张成岭抬手回抱住刘凝雨的腰,他比刘凝雨稍微高一点点,他低下头,把脑袋埋在刘凝雨的肩窝处,“……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明日,可能后日。”刘凝雨没有说出个准确的期限,拍了拍张成岭的背,松开手,退开一步瞧他,“别哭丧着脸嘛,我会给你买一些有趣的物什的。”

      比如说失忆丹。

      她抬手用食指戳了戳张成岭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哥可是不喜欢看见别人哭丧着脸的。”

      张成岭抬起左手握住了刘凝雨的手,右手则小心翼翼地从衣怀里拿出一支木簪,“这是我做的……你喜欢吗?”

      刘凝雨低下头,有几分愣愣地望着张成岭手里的木簪,这支木簪并不好看,簪身歪歪斜斜坑坑洼洼,勉强能看出簪头是一片细叶,一点也比不上发髻上的那支梅花木簪。

      张成岭也有自知之明,所以脸颊和耳朵都红了,低垂着头,支支吾吾,“不是很好看,你不喜欢的话,我再重新做一支……”

      见他要收回木簪,刘凝雨下意识夺过木簪,“我没说不喜欢!”握着细叶木簪,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激动,便干咳了一声,悄悄把握着细叶木簪的手往身后藏了藏,转移话题问张成岭,“你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没发现?”

      张成岭眼神落在自己的靴尖上,似乎那白色的靴面上长出五颜六色的花来,“晚上在卧房里做的。”特意瞒着刘凝雨,就是想给刘凝雨一个惊喜。

      刘凝雨也想到了张成岭为什么会选择在晚上偷偷在卧房里做这支细叶木簪,耳尖染上红意,脚尖在地上划了划,声音罕见的支支吾吾起来,“以后不要在晚上做这些……伤眼睛。”

      然后就听见一群明显压制不住的笑声。

      刘凝雨额角顿时青筋一跳,扭头怒视空无一人的回廊拐角,“出来!”

      以七爷大巫为首的一群人冒出来,七爷用一把扇子掩住半张脸,露出那双潋滟桃花眼,眉眼弯弯的,“凝雨,这么凶作甚?”

      大巫面无表情地对刘凝雨和张成岭点了点头,站在七爷和大巫身后的韩英等人也忍住笑,讪讪地对刘凝雨和张成岭打招呼。

      刘凝雨默默运气,扭头一看,就见张成岭都快要羞得冒烟了,于是又瞪了七爷一眼,不用说,一定是七爷带的头!

      七爷忍笑将折扇递给大巫,笑眯眯地走过来,“怎么?我们的小姑娘要胳膊肘往外拐了?”

      刘凝雨冷眼瞅他,没好气道:“当年当着我和哥的面同大巫卿卿我我的人可没资格说这话。”

      “和子舒一个脾气,不肯吃亏。”七爷忍不住笑了一声,将袖中的令牌掏出来递给刘凝雨,“外出小心,有此令牌,平安银庄皆听令于你。”

      刘凝雨自然不会拒绝七爷的好意,先小心翼翼将细叶木簪簪上,又扶了扶梅花木簪,才伸手去接令牌,不料七爷右手往后一缩,让她捞了个空。

      刘凝雨动作一顿,有些不解地抬眸看向七爷。

      七爷垂下眼,视线在刘凝雨的脸孔上来回打转,小时候尚未看出,如今刘凝雨五官长开了,倒是能瞧出几分来。他压下心头的忧虑和不安,眯了眯桃花眼,轻声道:“子舒已经失去了很多,温公子和张小公子也失去了不少……记得回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刘凝雨眼中瞬间滑过一丝杀意,但她立马反应过来眼前人是七爷,杀意转瞬即逝。她抿抿唇,刚要收回手,七爷的左手朝她一伸,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右手拿着的令牌也塞到了她的手。

      七爷收回手,再次叮嘱道:“早日回来。”

      刘凝雨捏着令牌,忽然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张成岭,见张成岭神色懵懂,似乎没有听懂她和七爷之间的交锋。

      刘凝雨默了默,然后眉眼一弯,她本就生得艳丽,即便不施脂粉也颜如朝霞映雪,如今更是上了些许妆容,这般一笑更是勾人心魄。

      “成岭,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回来的时候带给你。”

      失忆丹就不要了。

      她会回来的。

      ……

      书房里,张成岭在练字。

      周子舒不仅重视张成岭的武功、机关术,还注重张成岭的学识,虽不求他高中状元,但也需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而练字一事是其基本,硬是压着他每日练字。

      在荒郊野外时,以地为纸,树枝为笔,练个入土三分;在四季山庄时,则研墨铺纸提笔写字,每日十篇大字不可落下。

      每日张成岭练功练到手脚发抖,还必须写大字,且一旦所写大字算不上矫若惊龙、银钩铁画、劲骨丰肌的话,就需要重写一遍,或者一遍又一遍……

      总而言之一个字,惨。

      张成岭练得很认真,直到七爷在他身后指出一个错字,他才回过神来。

      张成岭笔尖一顿,浓浓的墨汁在纸上晕开。他放下毛笔,转身,“七爷。”

      七爷垂眸打量桌案上的纸张,因为练功的缘故,张成岭手腕上的劲道强了不少,如今这些字的笔锋回转间颇有几分力透纸背之色。

      “凝雨从小被子舒压着练字,”七爷忽而开口,“你看过凝雨的字没?多数女子字迹皆为娟秀,她却不同,龙飞凤舞,颇有大气,但笔锋犀利,如出鞘的利刃。”

      张成岭没出声,而是安静地听着。

      “子舒曾经想过将凝雨托付于我,”七爷轻笑一声,拿起桌案上的毛笔,挽袖沾墨,“毕竟比起天窗首领,还是一个王爷能给凝雨带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而凝雨说,她写不了我的字。”

      张成岭的视线落在纸上的字——落纸云烟般的“候”。

      “她写不了我的字,我就不强迫她写。”七爷放下毛笔,看向张成岭,“你呢?”

      张成岭看着那个“候”字,许久,嘴角微微扬起,“我只需知道我在等着阿雪便好。”

      除此之外,张成岭可以不知道任何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一朝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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