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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黑暗的白天 ...


  •   “小雅,这个星期去不去泡温泉?”早餐桌上,陆风边喝着豆浆边问。
      “姐,我很累,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陆小雅拿着两片夹着双层火腿和鸡蛋的面包,大大张开嘴,塞到嘴里。
      “去玩玩不好么?”陆风问道。
      “我的爱好就是睡觉。”陆小雅拿着面包和豆浆走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又躺了下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陆风说,“你的事,到底打算怎么办?”
      “姐,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这个孩子的生命,属于它自己。你最好不要再打它的主意。”陆小雅说。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陆风拉扯着陆小雅的衣服,“坐起来!”
      陆小雅也不理陆风,自顾自吃着东西。
      陆风在原地看了她一分钟,回楼上自己房里去了。
      陆小雅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吃完东西,拨通了方彦泽的电话:“今天忙么?”
      “还行,有什么吩咐?”
      “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来找你。”陆小雅说完挂了电话。

      一千八百弄。
      陆风绕过弄堂里一条条晒着的被子,走到了陈重家门口。
      “又来了又来了。”一个卷发中年妇女低声和身边两个女人窃窃私语,又朝远处两个女人招了招手,眨眼功夫,陈重家斜对面的位置马上就聚集了五个中年妇女。
      陆风站在陈重家门口,按下门铃,没有人开门。
      陆风站在门口,看着外墙上的爬山虎,仍旧是绿的,只是显出了一些老态,没有第一次看到时那么浓了。刚侧过身子像是打算离开时,刚才那个卷发女人立刻拔高声音说道:“他在的他在的。”
      陆风闻言,又按下了门铃。
      陈重姗姗来迟,眯着眼睛看到陆风说:“哦,你来了。”
      “我来跟你谈她的事。”陆风眼神冷漠。
      “我对别人的事没有兴趣。”陈重撑着门说。
      “你对你的孩子也没有兴趣?”陆风的声音很响,陈重看着斜对门正在刨土豆的阿姨手上的土豆扑通掉到盆里,嘴巴张得很大盯着自己,皱了皱眉头说,“进来吧,我穿着睡衣倚门而立对着花枝招展的你,难免别人对你说三道四。”
      “怕人说的是你吧?”陆风冷笑道,“不过,你这种人恐怕脸皮不至于这么薄吧?”
      “还凑合,你要是家里少砂皮,凑合着也能用。”陈重说道。
      陆风走进房门,“你到底要把陆小雅怎么样。”
      “我不想把她怎么样,也不能把她怎么样。”陈重说着关上了门,屋子立刻陷入黑暗,那一瞬间,陆风打了个寒噤,抱紧了双臂,扭头看了看门。
      陈重扑哧笑了。
      陆风被他一笑,更觉不安,手摸着墙壁靠上去。
      “咔哒”一声。
      微弱的灯光亮了起来,陈重打开了一盏小灯。
      陆风盯住他的一举一动,陈重转过来时,眼角还带着笑意,“怎么?害怕?”
      陆风被他看穿了心思,有些尴尬,立即将手臂松开,迎着他的目光说:“我怕什么?”
      陈重站在走道里,距离陆风不过三十厘米,说:“你不怕黑?”
      “我为什么怕黑?”陆风反诘道。
      陈重没有说什么,伸手又按下一个开关。
      大灯亮了。
      陆风抬头看了看,门廊上素白一片,她本以为会有几幅陈重的画装饰在上面。
      陆风跟着他走到客厅,七跷八裂的地板每踩一下都会嘎吱嘎吱发出响声,客厅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陆风睁大了眼睛,却还是踢到了地上的易拉罐,忍不住叫了一声。
      “空易拉罐。”陈重弯下腰,把罐子捡起来,随手往桌上一扔,又将客厅里的灯打开。
      “为什么不拉开窗帘?”陆风问。
      “习惯。”陈重答。
      陆风冷笑一声。
      陈重笑了笑,“暗的时候更容易有灵感。”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陆风说着打量着客厅。
      客厅里的陈设很简单,一组黑色沙发,一个木头茶几,几个柜子。有裂痕的白墙上仍旧什么也没有。四处零散着大大小小的石膏雕塑,北面有一只中型画架和一张高脚椅,边上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堆着一些绘画工具,还有几只吃过的方便面盒子和空易拉罐。
      “有点乱,这里平常没什么人来。该怎么称呼你?陆小姐?”
      “我叫陆风。”陆风回答得有些不情愿似的。
      “大画家的家里,一幅画也不挂,都拿去卖钱了么?”陆风的语气充满了讥讽。
      “没错,五百一幅。”陈重说道。
      “你就没有不舍得卖的?”陆风揶揄道。
      “一张画而已,有什么舍得不舍得。”陈重轻描淡写地回答,“要喝点什么?”
      陆风冷笑一声,“我看过你的作品,本来以为,你虽然人品恶劣,但起码对艺术会有不一样的感情,没想到原来你这个人原来对什么事都是一样薄情。”陆风完全没有想到,陈重说到画的时候,竟然是这么一个态度。在认识陈重之前,她看过他的画,尽管陈重并不出名,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个优秀的画家。正如同陆风是个小有名字作家,但并不妨碍她清楚自己事实上一文不名。
      撇开陈重的为人不说,作为一个画家,陆风还是非常欣赏他的。那一种色彩运用上的随心所欲,灿烂辉煌不经调和的色彩在他笔下恣意喷涌,构造出一个震撼人心激情澎湃的世界。这样的画家也许有一天会像凡高一样出名。但更可能终其一生不过尔尔。
      在陆风认识陈重以前,她没有想到这一个画出这样的画的人,竟然冷静到冷漠,尽管他的画无可避免地让人想起凡高,而他的为人,却更像是高更,言语刻薄,玩世不恭,冷漠无情。这样的人,竟能画出这样的画,这不能不说,是另一个奇迹。
      陈重没有辩解,转身去了厨房。
      陆风走到画架边,画板上覆盖着一块布,她刚想掀起布,陈重出来了,看到她要看那幅画,三两步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笑着说:“没什么好看的。”
      陆风甩开陈重的手,“别这么紧张,你以为我对它很感兴趣?我猜不过是一幅裸体女人的画像吧,难道是你少年时代想得到又得不到的女人吗?”陆风斜睨了那个画架一眼,嘲笑道:“该不会每天晚上还要对着它□□吧?”
      陈重轻描淡写地一笑,“这个屋子里你可以动任何东西,唯独那个画架不行。”说着拉着陆风的手腕,将她领到沙发边坐下,手在她的发梢间穿过,手指微微碰到了她的耳后,“你和你妹妹倒是很不一样。”
      陆风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甩了甩头发,“我和我的妹妹确实不一样。对你这种被无数人用过的男人我只觉得肮脏。”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直强调这一点?如果你学过心理学的话,就应该明白这样,”陈重走过去,挑逗地低头看着陆风说,“会刺激我的欲望。”
      “说吧,有什么事?”陈重话锋一转,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替她打开,陆风却说:“不用了,我不渴。”
      陈重把矿泉水放在她面前,自己拿了瓶啤酒,也不管陆风在,就那么横着在沙发上躺下,腿搁在扶手上。
      “陆小雅的孩子怎么办。”陆风说。
      陈重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反过来,趴在沙发上,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陆风,看着看着就伸出左手食指抚过陆风的面颊,眉宇间满是疑惑一般:“请问你是不是想让我负什么责任?娶令妹,还是抚养孩子,或者是两者都承担?”
      陆风的脸气得通红,啪地把陈重的手打开,站起来:“不要脸!估……”陆风想说的是“滚”,话到嘴边想起来这是陈重的家,只好又生吞了下去。
      陈重却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自顾自翻身躺下,嘿嘿笑了笑。
      “你这个人!完全没有羞耻心!我真的为我妹妹感到不值,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种道德沦丧的败类?”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也许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陈重眼波如醉,暧昧地看了她一眼。
      陆风站起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陈重从沙发上爬起来,转去开门前,回头朝她笑了笑才走。
      陆风一脸怒气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陈重和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一起走了进来。
      “噢呦,又麻烦你了,我这个脑子啊,交关糊涂。”老太太一口宁波腔。
      “没事的,傅阿婆,你先坐一会儿。”陈重说着倒了一杯热水给老太太,“喝口水。”自己开门往院子里去了。
      那傅老太坐下后笑着问陆风:“小姑娘,你是小陈的朋友?”
      陆风支支吾吾回答说:“我是他的同事。”
      “噢呦,”老太太笑起来,“这有啥不好意思,我们小陈长得又好,人又热心,这恁好的男小囡到啥地方去寻?”正说着陈重回来了,把钥匙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继续对陆风说,“我回去了,以后经常来玩。”又转向陈重说,“小陈,谢谢你哦。”
      陈重笑了笑说,“别客气。”把老太太送到门口,回来把院子门帘放下,然后又躺回到沙发上,“刚刚帮阿婆点忙,怠慢了。”
      陆风奚笑一声,生硬地问道:“你喜欢小雅吗?”
      陈重没有回答,眼睛一直闭着。
      他喜欢她么?
      他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不。
      他从不喜欢任何人。
      但是,她是唯一让他有过记忆的人。
      他记得那一夜,她醉着对他说:“陈重,陈重,命运让我漂洋过海,只为和你相遇……”他还记得,他在黑暗中摸到她的左手臂上,有一道道伤痕。他记得她说,他是除了她自己之外,唯一一个摸过这些伤痕的人。他记得她说:你和我一样,都是活在黑暗里的人。他记得那天下雨的时候,她踮起脚尖,为自己撑起伞,自己让她以后不要再来找他时,她收起伞抱在胸前,走在雨中。还有她自杀前一夜,她坐在他的门外,悲伤绝望的样子。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这么爱他?
      想到这里,陈重就觉得头疼欲裂。
      “如果你没有可能和她在一起,请你想办法说服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陆风的口气缓和了一点,“这样对大家都好。这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
      陆风等了一会儿,见陈重依旧没有说话,于是说:“我告辞了。”
      “这么快就走了?不想陪陪我么?”陈重躺着说。
      陆风没有再回答,转头拎起包向门廊走去。
      陈重站起来,跟到门口,替她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阳光照了进来。
      陆风看着阳光,转过脸盯着陈重的眼睛说:“只有做惯了贼,苟且活着的人,才见不得阳光喜欢黑暗,而你,陈大画家,又究竟是为什么不好意思站在阳光下?”
      陆风说罢,扬长而去,留下陈重站在门口,阳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身后是暗沉沉的门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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