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魔王交换身体之后》曳杖声

9、绿帽子

　　执事堂里黑黝黝的，夜明珠稀疏地挂在天花板上，薄薄的光打在地上。

　　顾昭昭首先看见的是舒挽棠。
　　舒挽棠穿了身白裙，背对着她，正对着前方的黑暗说着：“是的，堂主，最近感觉云间影用得不够轻盈，但是我的轻身法诀比以前强了不少，按理说不应该这样。”

　　“挽棠，你心中有牵绊，剑法自然轻盈不了。”

　　黑暗里有三个人，一个坐着，另两个站着。
　　出乎顾昭昭意料的是——
　　坐着的那人只是普通中年男子的模样，长满了络腮胡子，国字脸一字眉，扔在人群里也绝不会多让人看一眼。

　　不、艳、君？
　　顾昭昭硬着头皮上去，叫了声：“爹。”

　　舒挽棠偏头看她一眼。

　　宁回摆摆手，乐呵呵地问：“锦枭，近日如何？”

　　咦？也没有打打杀杀啊，这便宜爹感觉还挺温和的啊。
　　顾昭昭还是用的老一套说辞，道：“近日感觉刀法进益有所阻碍，回过头练了练学过的刀法，聊胜于无吧。”

　　宁回：“不错，身为蓬莱弟子，要时刻总结反思，刀法也好，剑法也好，千变万化，莫离其宗。再高明的招式，也就那么回事。”

　　顾昭昭：“是。”

　　宁回抿了口茶，随意用袖子擦擦，道：“挽棠，既如此，我与你师弟单独有些话要说，不如你的问题，改日你再找我来解答吧。”

　　舒挽棠笑了笑：“是指点师弟刀法吗，挽棠最近也有观摩刀法，不知可否旁听一二，以后与师弟比试也不至于输得那么惨。”
　　她姿态落落大方，语气温和，弯弯的柳叶眉舒展开，笑意真挚。

　　但是，这不像是舒挽棠会说的话啊。
　　虽然只接触过一次，但是她是那种绝对不会为难人的性格——
　　顾昭昭心里颤了颤。

　　宁回面露难色，回以一笑：“还是下次吧，这次所说涉及家事，改日一定好好指点你们切磋。”

　　舒挽棠也不纠缠，道：“那挽棠先告退。”
　　她走之前瞥一眼宁锦枭，道：“师弟可别忘了，还欠我一顿酒，我可在外边等着师弟，这回你跑不掉了。”

　　哎？这又是什么事情，顾昭昭更懵了。

　　舒挽棠走后，执事堂里骤然安静下来。
　　夜明珠发着惨白的光。

　　宁回：“鬼长老，去摸摸我儿的根骨。”

　　从宁回身后探出来一道虚影。
　　那虚影本是黑惨惨的一片，站在宁锦枭身后，看不太清，此时他一走出来，却把顾昭昭吓得不轻。

　　这人披着个黑色的披风，身形瘦弱，脸上有一道横亘鼻梁的长长的伤疤，而他伸出的手——
　　竟然只余白骨！

　　那人飘到顾昭昭身边，白骨在她的手臂上轻轻划过。
　　“看来小宁最近，修行多有懈怠，修为嘛，是没有长进，甚至隐隐有倒退。我观他这气息，杀意也减了不少啊。”
　　声音嘶哑，语气里止不住的嘲弄

　　顾昭昭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吐息喷在她脸上，阴冷刺骨。她完全是吊着一口气面对着这人。
　　宁回叹口气：“唉，罢了。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心思多，坐不住，也不必太过苛责了。”他倒像个管不住孩子的无奈的父亲。

　　顾昭昭直觉这老爹还挺好说话的，试探着开口：“这几日于心境上多有修行。”

　　宁回笑笑：“心境啊，也好。”他招招手，“鬼长老，麻烦你——”

　　“把我儿的右手给废了吧。”

　　什么？
　　顾昭昭还来不及反应，右手被那白骨轻轻一扭，“咔”一声给折断了。

　　鬼长老看着她，那双阴测测的眼睛里满是恶意，道：“蓬莱可不养这样的废物啊，小宁……”
　　他操纵着白骨再用力，顾昭昭手上的骨头一下子被碾碎了。

　　靠！
　　顾昭昭疼得说不出话，身子微微颤着，她所带的刀似乎也有感觉，微微嗡鸣着。

　　惨淡的光照出她拉长的影子，执事堂的地板冰冰凉凉的。
　　宁回站起了身，眼神漠然，语气却仍然温和：“我说了多少次，杀意是习刀之本，你舍本逐末，去练什么心境。这样‘春不归’何时能大成，太让我失望了。”

　　顾昭昭望着地上的影子，有些怔然：“只是这样……就要毁了手吗”

　　“本以为夺舍了我儿子的能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还高兴了一会，没想到比他还弱，太扫兴了。”

　　顾昭昭猛然抬着头望着他。
　　宁回高高地俯视着她，他那张普通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他只是轻轻地摇着头。

　　忽觉一阵威压，头不受控地向下埋着，顾昭昭低着头，盯着那双逐渐走进的黑底白纹的靴子，不受控地向下倒去，一只膝盖抵在了地上。

　　如她所想的一般，附骨之疽般的凉意浸透了她的全身。

　　“你让我太失望了。”

　　宁回蹲下身，仍嫌不够似的，在顾昭昭的手臂上划了几刀，血潺潺地往外流着，被他用秘法引进了一个玉瓶里。

　　顾昭昭喘着气，她能从宁回身上感到的只有杀意，而且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知道我不是……”

　　宁回：“我还没见过如此弱的灵魂。”他“啧”了一声，“也罢，记住，去练杀意。若不是太过麻烦，真想再换个穷凶极恶的灵魂。”

　　顾昭昭被疼得有些神智不清了，一只眼睛的视野狭隘得很，她觉得眼前重影越来越多。
　　“你不在乎，你儿子的灵魂去哪了吗？”

　　“弱肉强食嘛，”宁回又温和起来，摸摸自己的胡须，倒像个普通的长者。
　　——“死了也就死了。”

　　顾昭昭想起宁锦枭的话来。
　　“你不怕日后风荷仙知道了……”

　　宁回的周身骤然冷下来，道：“她知道了又如何，她比我还不在意这个好儿子的生死呢。”

　　他背对着顾昭昭，招呼一声：“鬼长老，摇杏，走了。”

　　鬼长老怪笑了几声，道：“小宁，可不能再荒废了，下次你身上若再没杀意——”他惊叹两声，“就到招魂幡里陪我的鬼物吧。”

　　从那黑暗里走出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身上似有若无地带着杏花香气，脸上蒙着一层面纱。
　　顾昭昭模模糊糊地想起，摇杏这个名字好耳熟。

　　那人轻轻一挥手，使了个法诀。

　　顾昭昭感到手上的伤飞快地愈合，粉碎的骨头野蛮地愈合，甚至于，连眼睛也被治好了——
　　她眨眨眼。

　　再抬头时，连那三人的背影都望不到了。

　　稀疏的光打在执事堂里，顾昭昭用刀支撑着站起来，刚刚仿佛一场噩梦。

　　*
　　出了执事堂，顾昭昭惊觉自己冷汗浸透了满身。

　　舒挽棠站在长阳小台上，脸上蒙了层阳光。
　　她看过来，上下打量顾昭昭一番，道：“看来师弟今日是没有雅兴喝酒了，那，挽棠改日再约了。”

　　她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宁锦枭”的死活，才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顾昭昭没有什么心力，只答：“多谢师姐。”

　　舒挽棠：“不谢，就当是报答你那日刀下留情之恩吧。”
　　她喃喃自语般，“说起来，你比那家伙可讨喜多了，你继续当我师弟也挺不错的。”

　　顾昭昭：“……”原来个个都知道她不是宁锦枭吗。
　　舒挽棠翩然离去。

　　阳光在长阳小台上如此热烈，阳光照不到的台阶上更显冷寂。
　　顾昭昭孤零零地 ，一个人往下走，开始编小作文——

　　果然名门大派也是藏污纳垢之地，表面上风光霁月、万人敬仰之辈，内地里也是草芥人命、无情无义之徒。”
　　“——这样看来，伪君子倒不如我合欢坦荡荡的小人来得好。”

　　她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伤心。
　　抬头一望，宁锦枭在台阶下看着她。

　　他的眼神如此的专注。
　　顾昭昭忽然忍不住泪了，她走下去，边哭边问：“宁锦枭你才是故意的吧，你知道你爹要回来，故意把我们灵魂交换，让我来受这种痛苦——”

　　不行，实在忍不住了。
　　“肛你爹的，靠，你一开始还倒打一耙……我就说我在外门划水划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宁锦枭望着自己的脸。
　　再俊美的脸，这样大哭起来，也是不美观的。

　　他想起来，自己也曾走过无数遍这个台阶，从执事堂出来的每个夜晚，从儿时的梦魇到少时的不甘。
　　原来他走下来的样子是这样的。

　　“顾昭昭。”
　　“别叫了。”

　　宁锦枭走上前去，虚虚地抱了抱眼前这人。
　　虽然以他此时的身形，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是滑稽，他只能踮起脚，才能跨过肩抱住。

　　“虽然这并非我本意，但让你代受了我的痛苦……”
　　“我立过心魔誓，不诛宁回，我终生无法成大道。”

　　风将树吹得哗啦啦的，狂风将他们的头发吹得到处乱扬。

　　顾昭昭捂着脸：“你成不成大道和我没关系啊，我只想混吃等死，不想被虐待，不想练杀意。”
　　“虽然你很可怜……”
　　“你这种波澜壮阔……忍辱负重的人生……根本和我没关系啊。”

　　宁锦枭：“你没有选择了。”
　　他语气冷淡，目光投向了斑驳的旧台阶上方，离她那样近，却又显得那样远。

　　“你只能和我成为盟友。”他说。
　　就像诅咒一样。

　　“……”
　　沉默一会——
　　顾昭昭：“我先八卦一哈，你，真是你爹亲生的吗？”

　　她哭着哭着，忽然想起来这一茬。
　　风荷仙叛离蓬莱的八卦，她在外门也听了不少，加上那“爹”这等操作——
　　合理推测，这是绿帽子啊！

　　宁锦枭：“……”
　　他见着眼前这人立刻止住了哭腔，眼睛亮亮的，表情有种说不出得……飞扬，像是旁听墙角的市井小民。

　　“是。”
　　“我们流着同样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