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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知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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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不想回家,在换登机牌的时候,甚至有掉头的冲动。早上8点10分的飞机,飞过秦岭的山峦,抵达那片土地,有4个小时的时间。
父母是并没有做好准备就生下来我,儿时伴随着我的只有无穷的争吵,再争吵。那时候住在祖父母的旧房子里,三楼的阁楼上,30多平米的狭小空间,分成两个屋子,一个是父母的,一个是祖父母的,而二叔则是当兵在外,过年才回来。妈妈说,要不是因为有你,我早离婚了。
我的父母是离过婚的,后来又复婚了,我不知道这样的父母多不多,但是我知道这样的父母有多痛苦。圣人说,金钱如粪土,那是因为圣人不愁钱。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金钱是万能的,至少它能保证我们有一顿和和气气的晚饭。年迈的祖母抱着哭泣的我,求母亲留下,最后又把我扔在妈妈的家门口,娘家的舅舅说你要是留下了这孩子就改嫁不成了。而祖母是重男轻女的,养个女孩子是没有什么用的。
我那时候个子很小,明明出生8斤1两,却瘦的像个小猴子,就蹲在妈妈的家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叫妈妈。
父亲那年跟朋友出去玩,酒后驾车,出了车祸,住了两个月的院,出院后又赌博,输了很多钱。
他们以为我是没有这段记忆的,那时候我不过2岁的年纪。可是这确实我人生最深的记忆。
没人要的小孩,在旧宅子的门口哭泣。
跟白白说我上飞机的那个早上,天依旧是灰蒙蒙的,她还没起床,发了条彩信过来,手机像素并不是很高,乱乱的头发,迷迷糊糊的眼睛,却咧着大大的笑容。
忘了多久的以前看过一本介绍富人成功经验的杂书,上面有句话说到,争执好朋友坏朋友的说法是幼稚的,富人眼里只有人脉。
那时候受过的伤像又被人撕开了一样的疼痛,但是只是一瞬间就没了感觉。仿佛所有的错误都有了解释,仿佛说有意外又有了必然。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了,我只是随便提了个旅行包回来,下了长途汽车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虽然还是不大的小城市,却全然不熟悉。
我打了电话,给母亲,问她现在住哪。
我上高中那时候,母亲用自己的人脉帮助父亲做生意,走上正路。他们早已不是那对吵架根本忘记带我看病的夫妻了,现在住在高档的小区里,常年翠绿的院子,父亲也知道保养身体了,不碰烟酒,俩个人还会一起早晨散步。有人说,看顾渊颜的父母老了多有福气,家里家外不用愁。那些话语伴着半是欣羡半时忌妒的表情和夸张的笑容,最是令人厌倦。可是这都是我不熟悉的,客气的,或是生硬的亲近,我知道的只是他们把我当做唯一的孩子,爱是必然的,我也爱他们。
就这样而已。
我连自己的家都找不到。
母亲亲自来接我,我正在和一个卖零食的小贩攀谈欢快,说起这条街是原来哪条街,那个楼房是哪片平房的回迁楼。
她唤我的名字,顾渊颜。
并且从出租车里探出头来,朝我招手。
我笑着回头说:“妈,你真越来越年轻了。”
相信我,我妈很吃这套。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以后也会这样,我看着母亲青丝中银色的闪烁,可能年轻气盛,认为什么都是可能的,去争执,去夺取,然后在必然的结果中衰老,最后学会隐忍。我还记得,上大学走的那年,我问她,如果真是不快活就离婚吧,大不了我半工半读。
她那时候,抚摸着我的头,说我还是太小,什么都不懂,多年的爱情早熬成了亲情,岂是这么说散就散的,何况还有你。
这令我害怕。
季欣欣婚礼那天,天气晴朗,头晚的春节气息还没有散去。我一直认为北方更有过年的气息,像上海浦东的水上烟花固然绚丽漂亮,但是不及爆竹自在美好,那种燃烧的气息淡淡的奇迹般清晰地传到感冒的鼻子里。
我一夜没睡,先同父母守岁,凌晨又走到季欣欣家里帮忙。春节夜晚,你要是能在我们这种小城里找到出租车是根本不可能的。
季欣欣兴奋地抱着我摇啊摇,用她姐姐的话说简直是一直见了主人的京巴犬。
我急忙后退:“哎,小心口水啊,这是我从我妈那借的羽绒服。”
凌晨两点,我和季欣欣躺在她的床上,彼此还穿着衣服,说是小憩一会。用季欣欣她爸的说法,明天有场硬仗要打。
夜里,窗外稀稀拉拉的还闪着烟火,映着她的眼睛全是笑意。她明显瘦了,脸越发尖细。我伸手抱着她,感受她的呼吸,低声说:“明太太,你没婚前恐惧症吧?”
她狠狠地掐了我的腰一把:“呸呸,说谁呢,我都准备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恐惧。”
“那你脚放在我腿上颠个什么劲儿啊,闹得我心疼。”
她眯着眼,像旧社会里吸食鸦片的太太般露出舒畅的表情,小猫一般的蜷在床上。
这是严冬里小城的一场盛宴,迎亲的车队是66辆白色同款轿车,我在楼上望着咋舌,也不知道明晨从哪里淘的,看不清车号,全是用红色的纸糊着,写着百年好合。车顶上放着装饰用的红色玫瑰,每一辆车上都是一颗红色的心,招摇过市。我在窗口回头对季欣欣说:“你家明晨有点土,不过和你这暴发户是绝配哈。”季欣欣刚收拾妥当,婚纱影楼的化妆师在帮她整理头纱,并且嘱咐着要笑不漏齿。闻言只得瞪我一眼,嘴巴确是咧开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屋里乱糟糟的,地上撒满了金色的亮片,几个姨娘的小孩嬉笑打闹玩粉红色的气球是不是弄出几声闷响,伴随着几声尖叫。做伴娘的姐妹有几个,都是未出嫁的丫头,迎亲程序中首席伴娘那个是季欣欣母亲家的一个表妹,调皮撒泼伶牙俐齿,长辈都是又气又爱,站在锁了条链子的门口。不一会儿,那里就探出明晨的头来,背上还背着双鲤,据说是象征着吉祥如意,冻得咝咝哈哈,脸上红红的。
表妹左手掐腰,右手前伸:“红包奉上。”
明晨忙递上一打红包,表妹看来不及细看就被后边的其他伴娘姐妹们哄抢走了,表妹一看,佯怒:“大胆贱民,竟敢糊弄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