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贵的人生》桃李白仙仙

6、第六章 重逢

　　十年前，承礼是因为宝盈才被送出国门的。

　　曾经，在最艰难感觉自己快熬不过去的时候，宝盈也幻想过，承礼突然出现，像她十二岁那年一样，英雄般救她于水火。

　　如今，十年沓无音信的他真的出现了。

　　可他早不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每天放学后踩着三轮车四处送货的白衣少年。

　　他是本市首富之子，汇美集团的继承人，而自己……

　　这些年，日子虽清苦，宝盈却从未觉得自卑，可现在，和承礼重逢的此刻，这种感觉像被拉开了闸门的水库，汹涌倾泄，将她淹没。

　　她与他之间，被十年的岁月斩开了鸿沟。

　　宝盈耷拉着脑袋，有些出神。

　　“唐宝盈。”

　　“唐宝盈！”

　　隐约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哎！”宝盈抬头答应。

　　培训室一片哄笑。

　　“老师点名呢，答‘到’呀，你发什么呆？”

　　静美掩住笑意，轻声提醒宝盈。

　　“唉，你这爱走神的毛病还没变呀！”静美又轻声叹了一句。

　　培训的讲师是人力资源部经理朱莉，约模三十来岁，体态丰韵，齐耳的短发染成棕红色，细长的眼睛向上微挑着，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我们从事服务业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专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想顾客所想，像这种培训第一堂课就神游太空的人，我朱莉还是第一次见，要是往后还是这种态度，干脆趁早走人，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些刚刚因为承礼主动和宝盈说话而吃味的女孩，见她挨了批评，不由得对这位火眼金睛的朱老师敬重起来，互动积极。

　　第一堂是形象培训课。

　　朱莉从日本引进了一套理论，将人的外貌形象分成冷暖两系，适宜的服饰色彩分别与春夏秋冬四季对应，最后细分成柔和、优雅、前卫、自然、少年、浪漫、异域、古典、戏剧、睿智十二种风格，教大家如何根据顾客的不同外形风格来推荐适用的服饰商品。

　　宣讲完理论，她邀请实习生们上台充当模特，让大家用刚学的这套色彩体系试着分析。

　　几轮之后，朱莉点名让唐宝盈上台。

　　“现在，请大家来形容一下她。”朱莉发话。

　　“暖色。”

　　“她的色彩是春季吧。”

　　“仔细看看，她还挺漂亮的。”

　　“有点像奥黛丽.赫本哎，是古典型吗？”

　　实习生们议论起来。

　　承礼，在看自己吗？宝盈心想，却又不敢往承礼那里看，有些不自在，脸微微红了。

　　“一个人不好判断是吗？这样，静美同学，你也上来吧。”

　　朱莉把静美也请上讲台。

　　静美皮肤透亮妆容精致，服饰是照着时尚杂志精心搭配过的，MIUMIU小西装搭配Givenchy百折裙，高高扬起脖颈下点缀着一串BVLGARI PARENTESI玫瑰金项链，脚登Valentino铆钉高跟鞋往台上一站，台下登时鸦雀无声。

　　大家或许不知道静美光是每月养发护肤的花销可能就顶他们父母一半的收入，今天这一身穿搭花费更在五万级以上，但都能明显感受到旁边一身地摊货的宝盈独立时还是甜美清新的美少女，一对比瞬间就被衬成土鳖柴火妞的震撼。

　　朱莉对这种反衬效果非常满意，说道：“现在，请大家用形容词来分别描述一下冯静美和唐宝盈吧。”

　　实习生们都不吭声。

　　“刚才你们说唐宝盈柔美，现在，大家分辨一下，哪位是柔美，哪位只是柔和？”

　　“老师说过，古典型风格是最适合戴珍珠饰品的，你们想象一下唐宝盈戴上珍珠项链会是什么样子？”

　　实习生们仍旧没有人发言。

　　朱莉继续道：“这两个女孩，年龄相仿，外形也各有各的美丽，可个人的形象气质却有这么大的差别，所以，老师最后要着重提醒大家的是，关于个人形象，除了天生的四季色彩属性外，更重要的是后天的自我修练和提高，只有这样才能帮助大家树立良好的个人形象，在人生的各个场合和角色上加分。”

　　朱莉的精彩总结赢得了实习生们热烈的掌声。

　　“唐宝盈，你得加油啊。”朱莉摇摇头，对宝盈说道。

　　宝盈的脸上火辣辣的，连耳根都红了。

　　“静美同学，你来这里肯定是冯副市长安排来体验生活的吧？”朱莉低声问静美。

　　朱莉看过所有实习生的资料，上面也有人专门打了招呼，要小心对待副市长千金，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静美笑笑，谦虚地道：“我跟大家一样，来累积社会实践经验的。”

　　对话的声音虽轻，却还是被前排几个实习生听了去，交头接耳地就冯静美的身份议论开了。
　　“那么，请朱老师形容一下我吧。”

　　朱莉正要让静美和宝盈回座，承礼起身上台，在宝盈和静美身旁站定。他的举动令培训室的气氛再度沸腾起来，底下一片欢呼。

　　承礼一回国，王德梁就给他安排私人助理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和行程安排，可一个个都被承礼找碴赶走了，今天的衣饰是怎么随意怎么来，黑T恤破洞牛仔加明晃晃的银链子，墨镜一戴，帅翻了酷毙了。

　　“好帅！”

　　“是浪漫少年型！”

　　“是嘻哈巨星！”

　　“不对，明明是霸道总裁型，爱你！”

　　不是说国内的女子矜持婉约吗？承礼得意地接受女孩们的花痴。

　　宝盈和静美也忍不住笑了。

　　“我不是让吉婶给你拿了一袋衣服去吗？怎么不穿？现在出社会了怎么还能像上学那样随便穿地摊货？”

　　静美对宝盈说话，承礼也听见了，朝她们看了一眼，又回转头去。

　　宝盈身上的衣着都是光顾兄弟姐妹摊位上的，她笑笑，没有接话。

　　朱莉本来听总裁办公室传达出来的意思是说这位未来老板刚回国不太适应，情绪不太稳定，让她少要求少招惹，确保他平顺渡过培训期就算立了大功，没想到承礼竟如此主动参与课程互动，一时倍受鼓舞，极力夸赞了一翻。

　　“承礼同学的穿衣风格突出，非常自信，其实无论穿什么，自信最重要，自信才能展示个人最佳的形象魅力。”

　　朱莉道。

　　“朱老师倒是把我弄糊涂了，穿衣到底是要与自己的天生色彩属性相符，还是只要自信不管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都可以？”

　　说这话时，承礼冷傲的眼神中有一丝蔑视和挑衅。

　　“这两样都重要，首先找到符合自己的色彩和风格，然后自信地驾驭好，不冲突啊。”茱莉可不想第一天就和未来大老板闹得不愉快，赶紧安排下课：“你们回座吧，今天的课程结束了。”

　　“既然自信那么重要，那朱老师刚才对唐宝盈的行为，是会帮助她更好地建立对自我形象的自信，还是相反呢？”

　　承礼不依不扰。

　　“我这么做，只是想让大家认识到个人形象管理的重要性，唐宝盈同学，你怎么看？”

　　朱莉巧妙地将球抛给宝盈，她笃定地认为，这女孩但凡有点脑子，一定不会让自己下不得台来。

　　宝盈正奥恼之前因为突然与承礼重逢，一时慌乱而让自己陷入莫名的情绪中，点名时出神被老师责备，后来又被视作个人形象的反面教材而被当众比较奚落，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宝姐儿的名号还要不要了，再说她可是易通商贸的雇员，代表着易通商贸的形象，今天栽这么个跟头丢了易通商贸的脸回头还不被强虎那小子挤兑死，必定要把脸找回来，又不能得罪了这位朱老师。

　　宝盈略一沉吟，道：“朱老师的课主要是教我们怎么识别顾客的色彩风格属性，推荐合适的服饰商品，又买一送一地引导我们注重自身的形象，虽说在服务顾客时，我们通常都是穿着统一的工作制服，可随着我们步入社会，以后要应对的场合越来越多，自己的私服形象非常重要。这堂课，我的领悟是天生的样貌属性重要，自信的风格打造也重要，更重要的是衣着打扮要符合场合、身份，总之，衣着谈吐行为举止个人形象非常、非常重要，我们一起努力吧。”

　　宝盈的话既拍了朱莉马屁，又让实习生们找到共鸣，还给自己今天朴素的着装找补了理由，是啊，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青涩才是青春的常态嘛，怎可能都像静美那样成熟精致？

　　“宝盈同学概括得很好，明天上午我的课就是表情管理和规范用语，从这一刻开始，你们要脱去学生的稚气，好好修练吧。”

　　宝盈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总算把在朱莉那里丢的分拉了些回来。

　　而承礼，他是因为想替自己解围才上台吗？

　　无论是不是该道谢，招呼还是要先打一个的，宝盈想。

　　宝盈转身，却哪里还有承礼的影子。

　　承礼离开培训室，径直到了父亲德梁的办公室。

　　“我不去参加那个实习生培训了。”承礼宣布。

　　“为什么？”德梁问，并没有放下手中正审阅的文件。

　　“老师素质太差。”承礼说。

　　“那就不去了。”德梁说。

　　承礼有些讶异。

　　“上大课成长得是太慢，我给你换个好老师一对一带着。”德梁签了字，合上文件，抬头看着承礼说。

　　“什么？我说了，我对汇美集团没兴趣，您就别费这个心了，早点儿放我回美国吧。”承礼反抗。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答应你奶奶的。”

　　承礼差点崩溃。

　　奶奶当时一脸病容，威逼利诱卖惨让自己妥协，答应留在汇美集团三年，三年之后若是不合适就放他自由，只享受家族的财富却不用接班履行独子的义务。

　　奶奶一出手就让承礼打破了自己此次回国立下的准则：凡事都与父亲唱反调，绝不再当他的提线木偶。

　　这可真是凭实力坑孙子。

　　下不为例。

　　不就是一个老师吗？有的是方法对付他，不信他有什么魔力能让我困在这里三年。

　　“给你请的老师名香树，他会负责T市未来城项目，你跟在他身边当助理。”

　　“他是哪个部门的？什么职务？”承礼问。

　　“他不是我们集团的人。”

　　“不是我们的人？那怎么负责我们的项目？”

　　“因为，他想要汇美建筑。”

　　德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承礼，然后给了他一摞未来城项目的资料，告诉他晚上会宴请香树，一为承礼拜师，二为项目合作，让承礼出席。

　　那可真是天助我也，如果我搞砸了T市未来城项目，既让父亲对自己从商的能力失望，又帮汇美阻止了香树拿走股份，让他共同承担项目损失，岂不是两全齐美？

　　承礼对这个安排甚是满意，心得意满地准备告退。

　　“慢，还有一件事。”德梁吸了一口雪茄，从烟雾中吐出一个名字：“唐宝盈，你们见过了吧？”

　　承礼心中微微一紧。

　　“您怎么提起她了？放心，我不会再与她有什么瓜葛。”

　　承礼淡淡地道。

　　“我们王家与唐家订有婚约，她是你未来的妻子。”

　　德梁的话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将承礼震得一个激灵。

　　“你说什么？”承礼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十年前，我和唐富江之间做下了约定，他帮我拿下老东方百货大楼，我答应等她女儿成人，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嫁入我们王家。”

　　德梁自知时日有限，对承礼不再隐瞒，和盘托出。

　　承礼见德梁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整个人懵了。

　　“宝盈她爸爸那时不是进监狱了吗？”

　　“当年的事很复杂，以后再慢慢说。这些年我一直叫人在暗中观察唐宝盈，那丫头这些年被磨出了一身韧劲，是个能协助你的，虽说家世……”

　　“这不可能！现在是21世纪了，你凭什么替我作主婚姻？我是不会娶她的！”承礼气哄哄地打断德梁。

　　承礼积压了多年的愤怒喷薄而发。

　　他这一生都在被安排。

　　小时候，他喜欢画画，他想成为建筑设计师，德梁却希望他从商，要求他课外时间帮着跑店、收账，不但不允许他报绘画班，就连买画纸颜料的钱都得让他凭自己的本事去赚。

　　初三那年，承礼在市绘画比赛得了一等奖，当他兴高采列地将奖状呈给德梁时，他以为父亲会认可自己的绘画天赋转而支持他的梦想，谁料德梁竟将奖状撕碎，责令他以后再不要不务正业，顾好学业和生意才是他身为王家子孙的本份。

　　经过那次的打击，承礼心如死水，直到那天下午，他踩着三轮去西点屋送面粉。

　　那时的楼宇还不是特别高，傍晚的斜阳穿过街边梧桐树上黄绿的枝叶透进玻璃橱窗，洒在西点屋玻璃窗内的卡座上，晕染得正在享用甜品的豆蔻少女脸上浮出一层暧白的光辉。

　　承礼认得这少女，她是他家最大的主顾东方百货大楼唐总的女儿宝盈，他们偶尔会打照面，却从未正式认识。

　　如果有画纸颜料，承礼会放下一切，将眼前的景像描摹下来，那是承礼好长时间来第一次感觉到呼吸、阳光、微风、美，他重新活过来了。

　　时至今日，那天宝盈的美，仍像一幅隽永的油画，印刻在承礼的脑中。

　　懵懵懂懂中，承礼对宝盈多了些关注，后来唐家出事，宝盈受牵连在学校被欺辱霸凌，承礼挺身而出反而落得被学校处分。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做错了，连德梁也不由分说地联系在美国的姑妈，匆忙地将他送出国门。

　　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承礼对这一切都绝望了，这片土地再没有什么人和事值得他留恋。

　　后来，他渐渐觉得，他的人生，注定属于美国，那是片自由的土地。

　　这次回国，他是想再陪陪从小疼爱他的奶奶，顺便和德梁之间做个和平了断，毕竟，要想在美国安逸生活追求梦想，他离不开家族的支持，至少目前是这样。

　　德梁提出要他在集团呆三年，三年不行不愿接班便不再强迫，承礼答应了。

　　“不行”和“不愿”还不简单吗？

　　就当在中国采风吧。

　　承礼想。

　　可如今，父亲得寸进尺，想在也的婚姻大事上搞老封建那一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可是门都没有！

　　“这个约定的前提，是唐宝盈愿意结这门亲嫁给你。”

　　就在承礼快走出德梁办公室时，身后传来他父亲的声音。

　　宝盈愿意？

　　她会不愿意？

　　就算她愿意，要她不愿意还不容易吗？

　　以唐家现如今的情势，父亲应该也不会想要结这门亲吧？可商人重信，有约在先他不得不守，所以台面上的功夫是要做足的，可心里却未必是乐见其成的。

　　唉，这个唐总，两家做这么一个约定，又有什么意义呢？

　　承礼停住脚步，思忖片刻，回身取了项目资料，这才匆匆出了德梁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