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罗巧鱼

193、许州

　　堂屋乱作一团，地上赫然一大滩血迹，那个被捆的黑衣人就安安静静躺在血泊里，额头好大一个血窟窿，放眼一看大片刺眼的红。

　　老太太刚缓过来便又被吓到魂飞魄散，此刻正搂着孙女接着嚎啕大哭。

　　老头在娘俩跟前坐着，嘴里砸吧着焊烟，看看老伴又看看尸体，时不时叹口气。

　　全场最淡定的莫过于陈渡了，他坐在檐下将二郎腿悠哉一翘，瞧着天际逐渐崭露头角的金乌，吟道：“吾为人间惆怅客，汝为天上不死火，有日火蔓九万里，烧尽人间无边愁——”

　　忽有一只手抓住陈渡衣襟，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扯了起来，力度又凶又猛。

　　陈渡“哎呀”一声，也不挣扎，笑眯眯道：“江姑娘早啊。”

　　江芷面上冷得跟要结霜似的，直直盯着这双看似人畜无害的桃花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渡，卧虫先生，没烦恼居士，死算命的，”陈渡如数家珍跟她掰扯自己的一大堆名头，末了又加句，“突然被美人薅脖领子的倒霉蛋。”

　　江芷伸手指着尸体：“他是听完你说的话才撞墙自尽的，你就一点解释都没有吗？”

　　陈渡面露狐疑起来，其中还夹杂了些许委屈，不知道的真会以为江芷在欺负人。

　　“我就是单纯的瞧他眼熟，便上前跟他说了句我好像在哪见过你，鬼知道他为什么会因为我这句话自尽？”陈渡皱起眉头，痛心疾首的神情，“江姑娘可不要冤枉好人了！我陈渡对天发誓，若对你有丝毫隐瞒，今后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起的誓太大，江芷将信将疑松开手，要离去时又突然回过身给了陈渡一掌。

　　陈渡预料不及，整个愣在那任由她那一掌拍在胸口，嘴里登时吐出一口血，血丝顺着嘴角滑向下巴，配上他那张好似画上谪仙的脸，有种凌虐的美感。

　　江芷瞧着自己的掌心，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道：“你最好永远记住今天说的话。”

　　她这一掌并没有探出陈渡有会武功的迹象，内力更是平平无奇。这不外乎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他的确就是名普通人，遇到危险只有受死的份儿。

　　还有一种，是他的内功远在她之上，甚至到了可以任意压制令人辨不出真伪的地步。

　　江芷瞧了眼捂着胸口可怜巴巴咳嗽的陈某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这家伙哪里像有高手的样子？哪个高手会沦落到坑蒙拐骗当街算命？

　　她无奈地舒了口气，一方面让自己不要多想，一方面又让自己不要掉以轻心。

　　半个时辰后，天大亮。

　　范团直到上路才知道自己要和老爹兵分两路走，他们将这户人家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顺便把有苏醒迹象的老孙照顾些时日，镖由他自己独自走。

　　小屁孩人生第一次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坚决不同意范成阳的说辞。

　　独自走镖虽然听上去很厉害，但第一次离家的小孩跟没断奶却离巢的雏鸟没差，安全感本就已经降到了最低，你再让他连亲爹都看不见，他可能真的会发疯。

　　“我年纪还小，我做不来这些。”范团带着哭腔跟铁面无私的老爹强调。

　　到底是亲生的，范成阳有些心软，但决定既然下了便没有反悔的道理，拍了拍范团的肩膀道：“你都已经十三岁了，昔日公孙史十二岁离府入江湖，十五岁开宗立派集十二仙门，能力和年纪没有关系，爹相信你可以的。”

　　范团哭丧个脸，那句“我觉得我不可以”卡在嗓子眼儿里，被范成阳拿眼睛一瞪又给咽下去了。

　　上路前父子俩又单独说了会儿话，大概是交待到时候走完镖在哪碰头。

　　这家人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唯一一只值钱的老母鸡昨天已经给这几人炖了。老头老太太最宝贝的就是怀里的小孙女，若不是为了孩子的安危，老两口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跟范成阳离开。毕竟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即便已经被外族统治，离开时心中也会百般不舍。

　　等到离别的时候，江芷本以为会看到一出骨肉情深的戏码，结果小范因为太墨迹挨了老范一顿揍，父子俩各自揣着一肚子气，上马兵分两路，头也不回走了。

　　范团抱着大木匣子窝马车里，哭得一抽一抽跟个沙皮狗似的。

　　江芷听他吭吭唧唧的声音听到脑浆子疼，提议道：“要不我把你送回去？”

　　“不行！”范团反应强烈，“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不能让他把我看扁了！”

　　江芷默默竖起大拇指：“行，有志气，好汉先把鼻涕擦擦。”

　　解决完小的，她出去赶马，让左丘行进去休息。

　　押送“南梁奸细”的马车会途经许州，为了以防万一，女贞官兵会在这时候特地穿上甲胄，而甲胄沉重，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歇上半日。

　　江芷想趁这个空子里快马加鞭，直达许州。

　　自从左丘行进去，马车内时不时传出些欢声笑语，气氛比她在里面时要好很多。

　　这是不奇怪的，陈渡挨她那一掌后似乎对她多了些惧意，油腔滑调的频率明显比平时少了很多，一路上别说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搞得江芷心里莫名过意不去，觉得自己那一下对他而言确实有点重了，她虽对这人没多少好感，但没到想看他受伤的地步。

　　不过青龙使撞墙那事，她越琢磨越觉得其中肯定没那么简单。

　　可话又说回来，姓陈的区区一个江湖骗子，还没什么武功，能和恶名在外的明教青龙堂有什么合理的瓜葛？

　　江芷想不明白，大喝一声“驾！”，马车出山路上官道，一路飞驰。

　　抵达许州已是傍晚，寒风起，鲜红火烧云布满天际。

　　一天一夜的路程被她半天赶完，车厢差点给颠碎。范团年纪小经折腾，左丘行折腾多了习惯了，唯有陈渡吐了一路，下车时步伐都是虚的，睁眼闭眼冒金星，因为吐得难受，大冷天的衣襟都被扯松了，一截脖颈露在外面，白皙到醒目。

　　许州靠近开封府，女贞人十分密集，几乎找不到一家专门为汉人提供住宿的客栈。江芷懒得挑来挑去，随便选了家便将马车停了下来。

　　她这一行人，论长相一个比一个扎眼，即便抹上泥巴蹭上灰，也能从污垢中看出一副清绝的骨相，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陈渡已经虚弱到神志不清，进客栈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直接脸朝地栽前面去，幸亏江芷及时拉了一把，否则破相都算轻的。

　　“走路悠着点。”江芷没好气甩了这一句。

　　陈渡后怕地喘着粗气，头颅筋疲力尽朝后仰着，脖颈线条越发明显，打眼望去一览无余。

　　江芷无意间瞥了他喉咙一眼，开始还没意识到什么，后来神情一顿，先转头望了望左丘行的喉咙，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一脸见鬼地说：“陈渡，你是女的？”

　　陈渡直接摔倒，这回是真摔了，鞋子差点飞头顶。

　　他双肘撑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扭曲成了“我他娘没听错吧”地奇形怪状，抬头看着女孩那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想哭又想笑道：“江姑娘何出此言啊？”

　　江芷指着他的喉咙，理直气壮道：“你这里是平的，李秾跟我说男人喉咙都有喉结，女孩才没有喉结。”

　　陈渡叹气道：“这不是我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把身子骨伤了么，我不光没有喉结，我个子还矮呢，还不都是因为吃不上饭弄的。”

　　江芷听完看向左丘行：“是因为这样么？”

　　左丘行思忖了下，点头道：“会的，男子主要就是在少年时期长身体，如果在那个阶段没有得到充足的食物，身体是会比别人长得慢，甚至停止生长。”

　　这似乎勾起了陈渡一点伤心事，叹着气从地上爬起来道：“所以说啊，你们这些生长在富贵之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崽子多幸福。你们都不知道，以前闹饥荒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会换孩子吃的。”

　　范团十分嫌恶地“咦”了一声，显然没有听说过这种奇闻异事。

　　陈渡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熊孩子后脖领使劲晃，“最过分的就是你了！你居然还挑食？粗面饼子怎么了，我小时候要是有一个粗面饼子，我至于去跟狗抢饭吃？”

　　范团被晃得嗷嗷求饶，保证自己往后不要挑食，陈渡才松开手。

　　一大一小在前面打打闹闹，江芷左丘行紧随其后，看似走路目不斜视，实际周遭一切都尽在观察中。

　　这家客栈中正在吃饭喝酒的，有一半往上都是女贞人，哪怕他们穿着汉人衣裳，甚至有的还学汉人留起了头发，但被雪山草原培养出来的野性，就算不说话，也会从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直勾勾扎到新进来的几名年轻汉人身上。

　　因为地理原因，汉人皮肤细腻，身材纤细，身上没有常年与牲畜混在一起的臭气，最适合行床笫之欢。

　　而长相漂亮的汉人，则比世上最精美的瓷器还要招人赞叹，许多达官贵人千金难买，可遇不可求。

　　眼下却一来来了一窝，如何不教人心痒？

　　江芷将眼角余光收回，对左丘行低声道：“我原本是想将你们留在客栈，夜里单独行动的。”

　　左丘行轻笑：“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了？”

　　“是的，我会带着你们，无论去哪里。”

　　江芷略掀眼皮对上周围一名女贞人的目光，比起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热，她神情冷漠到近乎厌恶，声无波澜道：“这些家伙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群野性难消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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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忙着复习考试，而且除了主要工作外还有一份兼职找上门，我寻思有钱不赚王八蛋，所以咬咬牙也接了。总之就是很忙，应该会请好几次假（默默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