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pinpin

1、回首 荒唐

　　新婚不久的妻问陈方，你当了这么久的警察，难道就没犯过错？
　　陈方笑着拥紧怀里的妻，肯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信。
　　妻笑着说。
　　那荒唐的事呢？
　　陈方下意识地想摇头，却在脑中一闪而过一张小巧而略带苍白的脸。于是他迟疑了下，却还是摇了摇头。
　　否定了那一闪而过的人，否定了曾经发生过的事，也否定了那一天的自己。

　　夜很深，陈方却毫无睡意。
　　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火，深深地吸入一口，让那烟雾带着热气在自己胸腔中慢慢扩散、渗透、侵蚀...然后带着有毒的气体，由口腔呼出。

　　荒唐吗？
　　想到妻提出的问题，他轻笑出声。
　　心中那早已被一层厚厚灰尘覆盖的记忆，仿佛被一阵风吹散烟尘，往事变得清晰起来。

　　是荒唐吧。
　　烟一口一口地抽着，带着记忆的烟尘，飘散在空气中，飘散在七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里......

　　那张沾着泥土，在街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苍白而清秀的脸，用淡淡的语气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把我的客人都打跑了，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这句话那么深刻地烙在了自己的脑海里，每每想到这句话，陈方都忍不住要笑出来。笑轻年的不知所谓，笑自己当时的热血冲动。就因为他这样一句话，自己才会在他的挑衅下，将他压倒地床上。

　　不是应该给他一个教训的吗？为什么自己当时会像被诅咒了似地，被他眼里的花火给吸引住。
　　不是厌恶这种出卖□□的人吗？为什么自己会被他的语气挑衅而疯了似地去吻他的。

　　你看不起我吗？把我当成垃圾？觉得我肮脏？我是这个世界的废渣？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就是正义的化身？你以为你就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吗？
　　你要感化我？要把我拉回正途？
　　什么是正途？什么又是歧途？
　　老兄，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如果你真要救我，那就先付钱吧......

　　青年的轻笑声不知为什么就像暖春里飘过的一股寒流，让人有一种冷得锥心的痛。
　　陈方只是发了愣地看着这名被自己反手制压在床上的青年，脑中却轰轰地像一团浆糊。他把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都砸在了那个青年身上，当他再一次惊讶地看到青年眼里闪着灼人的火花时，自己已经被他推翻在地，人也被他骑在身下。

　　客人...我一定会让你宾至如归......包君满意！

　　陈方看到对方眼里的怒火、厌恶和鄙视。他忽然搞不明白，自己才是这个社会的残渣呢？还是正义的化身？

　　等回过神的时候，主导权已经颠倒了。青年带着怒火和挑衅的吻，把他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当他惊觉那人在做什么的时候，他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恼羞成怒地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付钱，我就做我该做的事。

　　因为这句话自己的怒火彻底点燃了。

　　陈方重新点上一根烟，嘴角依然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想起当时两个的撕打博斗，估计自己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那一次那么惨烈吧。
　　青年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自己当时还太嫩，居然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直到两人打累了躺在床上喘粗气的时候，却像两个久未见面的朋友般大笑出声。

　　他窝到自己身上的温暖陈方还记在脑海里。流了汗的皮肤有些微凉，但很快就像火般的灼热。
　　他说：你身上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他说：我喜欢阳光。

　　温柔的吻，柔软的唇，如水般的眼神。陈方这辈子可能都找不到再有人能像他那样，如狐媚般的诱惑力了吧。
　　自己当时真的无法自拔了，沉溺在他的眼神里，他的温柔里。青年的热血将自己和他推向了极致。

　　醒过来时，陈方发现自己身无文分，连搭车回家的路钱都没有了。那青年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卷走了，留下了一张条子。

　　陈方从口袋里翻出那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谢谢你了，警官。

　　鬼使神差，这张纸条跟了自己七年。整整七年，连他的容貌都记不清，但那双如水的眼眸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陈方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也试图找出方向，可这么多年下来，却从未遇到让他心动的人。
　　也许自己当时真的只是荒唐了那一回吧。
　　现在回首过往，也只是付之一笑了。

　　清晨，陈方早早就要出门执勤。妻子为他准备好了早餐，并送上甜蜜一吻。陈方带点小幸福地步出了家门。
　　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简单、有序，不波澜起伏。虽然他的警察身份难免会有一些小状况，但是良好的社会秩序还是让他过得挺轻松自如的。

　　刚刚转了一个公车站，陈方看了一下手上的表，七点二十五分，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他站在侯车亭里等车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接到消息，在某小区发生了凶杀案，他离案发现场最近，要求他首先赶往现场查看。
　　陈方皱着眉头收了线。在他还以为他的生活很安稳，很平静简单的时候，命运总喜欢给予反面的答复。
　　凶杀案的现场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小区内，他很快就赶到现场，但他发现犯人居然没有逃走，而是坐在了小区最高建筑物的顶楼窗台上。

　　他企图自杀。

　　陈方跟着同撩冲上了顶楼，想把犯人救下并抓捕归案。在这过程中，他了解到了案情的一些情况。
　　是情杀。
　　而且还是同性之间的情杀。

　　被刺杀的人已经被送往医院，而凶手则自行逃往天台，准备跳楼自杀。

　　必须把这人抓捕归案！

　　这是上头的命令。

　　陈方冲在了最前头。
　　当他推开顶楼的门时，那人就坐在铁栏外的墙沿上。顶楼的风有些强劲，背对着他们的那名男子淡蓝色的衬衣在风中鼓起，稍长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双脚悬空的他，看起来就像要随风飘走了。
　　陈方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靠近，对方马上就发现了他们，回过头来说：别过来，过来我就马上跳下去。

　　陈方停住了脚步，脑海中闪过那似曾相识的面容，还有那双如水的眼眸。他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人。那名男人也看到了陈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嘴角微微勾起。

　　陈方愣住了。

　　是他！
　　七年前的他！
　　那个眼神中闪烁着花火，又如水般的柔媚的他！

　　你，别乱来！！
　　下来！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还年轻！
　　陈方喊出了声，想上前去。

　　男子去用食指放在了嘴唇上，那双曾经闪烁光亮的眼神此时蒙上浓浓的悲哀和绝望。
　　警官...又...谢谢你了......

　　陈方知道他认出了自己，他也知道自己认出了他。他在感谢自己，可是他不知道对方在感谢自己什么。
　　他正欲上前去再劝说他，却看到男子站了起来，在风中的他，没有东西可支撑而摇摇晃晃，显得那么飘渺。
　　他看了一眼楼下方，那里正站着一大群人在围观指点。然后他把眼光又放在了远处，高楼林立的城市，放眼望去，除了高楼，还是高楼。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陈方，终于还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警官，七年前，我得到了帮助，才活到今天。而今天，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帮我了。今后也不再有了。

　　不会的！还会有的，只要你给自己一个机会！

　　没有了...没有任何机会了......

　　青年抬头看着天空，幽幽的眼神里不再有花火，不再有闪亮，不再柔情似水。
　　绝望的泪水盈满他的眼眶，他轻轻地说了句：警官，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曾经活过......

　　一抹蓝在空中飘起，然后消失。
　　一个生命在空中绽放，然后湮灭。

　　人生其实是很短暂的，他说，谢谢自己，让他知道，他曾经活过......

　　陈方没有冲过去，只是站在原地发呆。
　　那抹蓝像一道闪电，绚丽而危险，落在了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刻印，也让他受了重重的一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的工，怎么回的家，怎么跟妻子说的话。只是脑中一直晃荡着那蓝色精灵嘴角的那一抹微笑。

　　用了许久许久的时间，不，也许并不算久。陈方忽然一把搂住眼前的妻子，将头深埋在她的劲间。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因为这眼泪不是为她而流，却是为了那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个精灵而流的。他希望，此刻，只为他而流。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爱过这个人，所以才将他存在的记忆尘封。但当那抹蓝在空中消失时，他有一种虚空的感觉。
　　消失了...

　　那触手可及的东西在自己眼前消失，那是一种连心也被掏空的感觉。
　　陈方紧紧地抱着妻子。他不再在乎是自己是否爱过那个人，或者，现在自己是否真的爱着妻子。
　　他只是想要紧紧抓住眼前的东西。一丝一毫也不放开，不忘记，不丢弃。

　　当一切真的回归于零的时候，你是否也后悔过，是自己把某些东西给抹杀掉了呢？
　　回首，它们似乎还在那里......其实一直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