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之惑(修文完毕)》恨断琴弦

50、番外 雾隐少年之五

　　必方的生命，如一团柴薪将尽的火焰，逐渐由明亮走向黯淡，终究熄灭……女子依旧紧抱住必方尸体不肯撒手，而必方的四肢头颅都如其赤色红发一般无力垂下，早已了无生气。其脸上右眼逐渐消失，然后洞开，黑洞洞地缺了眼球。其右眼实为干乾所提红色灯笼，平日所见右眼不过为法术幻象，如今主人命尽，法术幻象自然消亡，显出了实际。干乾手中红灯亦随着主人西去而就此熄灭，众人皆明了——止方是真的就此生命终结了，带着众人对他的爱与怨……
　　女子一直哭到眼泪似乎都流尽，方才抱住必方尸体起身，一步一顿，移步至入口处……三人忙让出出口，而干乾则随后将已经熄灭的红色灯笼递给女子：“苾妘仙人请节哀！此乃必方仙人的一只眼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仙人已去，特将此眼交还！”
　　女子接过灯笼，表情木然，少顷才行礼道：“苾妘有礼了，可否请道长告知苾妘……必方的眼睛,如何会到道长手中？我儿止方……又是如何恋上蛇妖？”
　　“此事说来话长……”干乾不再做隐瞒，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
　　话说当年，必方欲将金伦藏于雾隐洞中，却巧遇了洞中闭关修行的玄阳师父。得知事情始末，玄阳十分同情必方与金伦的遭遇，答应保密此事，并帮必方照顾金伦，遂修葺了洞底石室，令金伦可在其间居住和修行。而为了防止外人擅闯雾隐洞，洞穿洞底秘密，玄阳则一度放出洞底有可怕神兽的传言，以阻止外人入内；另一方面，必方怕玄阳和金伦功力不够 ，难以在雾隐洞中自如穿行走动，遂留下一只眼睛以做照明探路之用，亦是留下一只眼线，随时可得知金伦在洞底过得可好？后玄阳游方而去，此眼此洞的秘密自然都由干乾传承。
　　金伦当时已经精神恍惚，且失忆严重，在洞底虽然寂寞，但是可以躲避天兵追捕，且能静心修行，亦算尚好，只需等待千年，待必方服役期满，即可与其会合。而止方的到来却打破了最初的平静——下凡转世的止方，上雾隐山求道，拜于玄阳门下。听说雾隐洞底的神兽传说，止方一直对其甚是好奇，整日想一探究竟。因其天生神目，不畏瘴气；且身负神翅，日行千里，故而止方顺利闯入了洞底 ，见得金伦……止方对金伦一见钟情，而精神不济的金伦又将止方错认为其神貌肖似的父亲——必方……二人于是有了不伦之恋……待到玄阳和干乾发现，已经太晚！玄阳不得已告知了止方一切，止方得知真相，选择自动退出，然从此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而金伦却因不能再见“必方”，却是执意出洞寻找，不顾其被天庭通缉在身。无奈之下，玄阳只得对金伦施加昏睡咒，以阻止其擅自出洞送死。后来玄阳师父离观，恐金伦清醒之后又复找“必方”，徒送性命，故而亦未解开所施咒语，只预言“他日，定有贵人相解”自去，故而金伦就一直沉睡到现在，只为等待服役期满的必方到来！另一方面，止方沉寂数年，亦终于放下对金伦的迷恋，却转而追求其师弟——雪扬，阴差阳错，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女子听完，突然自嘲起来：“为何鹤……对蛇如此迷恋？父亲也是 ，儿子亦是……难道是因为……鹤族本身统辖蛇族吗？如此的爱情便于掌控？更易发生？……而凤族贵为百鸟之王,自然统领鹤族……所以，我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一只负心的鹤？却是丝毫不可掌控……”女子苦笑一声，抱着必方尸体欲向洞外行去，边行边叹：“可以掌控的爱情，方觉踏实甜蜜；而不可掌控的爱情，却有夜晚犯罪般的吸引力……二者糅合，于我，即是必方！必方，我今生心甘情愿栽入了你的爱情陷阱……落得今日境地，竟一瞬间对你了无怨恨……”女子说完复又流泪，对狐狸一行道：“我已原谅了必方，所以我会同意必方的遗愿——成全止方与金伦，止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至于金伦之罪，我会尽最大能力为其开脱，还他一个自由身……”言毕再次郑重行礼，随后化凤，御火而去！
　　火凤一走，狐狸立即亟不可待奔上前去，查看止方状况，只见止方与金伦二人同睡不醒，却如连体婴一般紧紧搂抱，其态堪怜，其情可见，狐狸心中不觉又痛了一痛……雾隐山众人功力有限，无法抗衡玄阳和火凤的法术，故而止方和金伦依然昏睡。狐狸百般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终日守在止方床头，静待转机……

　　所幸，十日后，火凤再次拜访雾隐观，送来数件物品——其一为两粒出自太上老君炼丹炉的“祛昏丸”，可解止方和金伦昏睡之态；其二为两柄宝剑：一为神龙，一为朱雀。神龙宝剑本为必方随身佩戴之兵器，由青蛟化得，原名“青龙”，然因后来贬入凡间，世人敬畏其神力，故而尊称其为“神龙宝剑”；朱雀剑则完全由火凤自身剑气与必方身体物化锻炼而得，算是遂了必方遗愿。
　　靠“祛昏丸”清醒的金伦，一睁眼就见到火凤，仿佛见到天敌一般本能害怕，吓得手足无措，急于躲闪逃窜，火凤平和阻止道：“金伦勿怕，如今必方已逝，但望你我二人冰释前嫌，不再相憎！这是他的遗愿，我定会遵守，也望你赞同……无论如何，你我二人曾爱上过同一人！”
　　金伦见火凤并无戾气，亦不再害怕，然其失忆症状并未复原，听到火凤言语也是似懂非懂，一头雾水，却拉住止方的手驳道：“必方已逝？我的‘必方’不是在这里吗？”
　　止方当即羞红了脸，却不否认，火凤见之再次苦笑道：“你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仅记得‘必方’二字而已！也罢，纵使他人笑你太疯癫，却是世人看不穿。懵懂失忆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说着又对止方叮嘱：“止方，以后善待金伦，善待自己 ，母亲别无所求，但求你一生平安幸福……你父亲既然不惜生命，亦要承担所有的罪责，想必也是想要保全他所爱的人……母亲也明了你父心意，现已向天庭禀明，从他第一次见到金伦到最后血洗皇宫以及隐匿雾隐洞数年，皆为你父亲之过错，你父亲之杀孽，你父亲之主意，而与金伦无关——金伦，从头至尾，不过是一被动、懵懂、失忆又精神失常的受害者（这就是你父亲想要的结论）。天庭已经着手调查，相信金伦如今的状态 ，最终能顺利脱罪，至此已不必再继续住在雾隐洞中，而可以见天日了。你想脱离仙籍，留在凡间与金伦长相厮守，亦可上报，只是处理起来尚需时日……”
　　火凤继续碎碎说着，唯恐遗漏半点交代，而止方却已经被自责压垮，哭着跪了下来：“母亲……请原谅孩儿不孝，让您一人在天庭孤苦伶仃……”
　　火凤闻之亦随即泪下：“这是命吧，谁叫我爱上了你父亲，又生下你这个不孝子！”......

　　火凤走后，神龙、朱雀二剑皆留给了儿子止方，只言其父生前就欲与青蛟厮守，死后纵使意识不复，也要永世相随，以报得当年青蛟顶缸揽罪之恩，所以两柄宝剑不可分离！而火凤见得二柄宝剑，难免又忆起往事，幽怨徒生，故而将两柄宝剑都交予止方继承，也算是将凤族的“朱雀剑法”授予止方，而本身只留下干乾那一盏已经熄灭的红灯——必方当年一只右眼，权做纪念！
　　尘埃落定，止方带着金伦请辞，狐狸一直将二人送到雾隐山脚……
　　止方看狐狸一路上一直频频看着自己，然又不敢正视，脸有赧色，遂支开金伦，单独与狐狸话别：“雪扬，已经到山脚了，不用送了......请回吧！”
　　狐狸之前看金伦与止方一路上十指相扣，心中本来酸涩，如今见金伦不在 ，终究还是直语道：“雪扬只想问师兄一句，你心里可有过雪扬？”
　　止方看着狐狸，依旧秋水映照红枫般的眼眸，微风过处，泛起粼粼波光......止方雪白的眼皮缓缓盖了下来,却是移开了眼睛，没有正视狐狸：“当然有过……”
　　“有多少？”
　　“很多……”
　　“……雪扬……只是金伦的替代品吗？”
　　“……不是……”
　　“好，那若是雪扬没有发毒誓……你会选谁？”
　　“……难以,抉择……可是世事永远没有‘若是’、‘如果’……”
　　“好了，够了！”不等止方继续说下去，狐狸打断了他：“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雪扬就此告辞！祝师兄一路顺风！”虽然最后明显已经有了哭腔，但却是斩钉截铁，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山顶飞奔而去。
　　止方默默地望着雪扬急行而去的小小背影，很快在雾水中再也寻不着痕迹，一切仿佛梦醒之后，唯留下虚实不分的幻影……
　　止方看着太虚幻境一般的雾隐山，呆立着轻轻说道：“别了，雪扬……愿你早日飞升……”之后扭头追上了前方等待的金伦，金伦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人复又上路。
　　“‘必方’，你在想什么呢？”金伦见止方若有所思，不禁好奇问道。
　　“没……没什么！”察觉自己失态 ，止方连忙掩饰，随后想了想又对金伦道：“以后可以叫我‘止方’吗？我更喜欢你这样称呼我！”
　　“可以啊......‘止方’！”金伦乖顺答应，象牙般冰冷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朵淡淡的笑容，竟似结冰的湖面也有了柔情，纯净剔透得让人不忍移目……几缕阳光刺透了雾隐山的阴冷，洒下些许金色，止方心中亦觉得温暖起来。
　　止方捉住金伦的手，随后再度十指相扣，慢慢走出了雾隐山的迷离环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