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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香消玉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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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目光凝视远方,也不看莫离,自顾自说道:“我初遇雪檀,是在两百年前。那时,我是一只在杂技团表演的小老虎,虽有修真潜质,自身却懵懂不察。整日跟着江湖艺人走街串巷,四海为家。因为我心智初萌,通晓人性,故而很受大家喜爱。杂技团众人皆知我不会伤人,对我也不加限制,我可谓进出自由,与人无异。
一日,我所在的杂技团受皇命进宫表演,据说是为了博得皇上最宠爱的胡美人一笑。传说胡美人虽然美艳,却冷若冰霜,皇上千金买笑,费劲心机,也难得见他一展笑颜。故而是用尽方法,最后连我们这种走江湖的杂技团都能有幸进宫面圣了。
待我等进入后宫,我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胡美人,果然不负盛名,惊为天人。但是他身体似乎相当不好,几乎已经不能下床走路,整日只能卧于榻上。他看过我们的表演之后,一眼就发现我有修真潜质,故而央求皇上将我留于宫中做伴。皇上向来对他言听计从,而杂技团的人也保证我不会伤人,所以我很顺利地留了下来。从此以后,雪檀开始对我教授修真之法。在雪檀的启迪和教导之下,我的道行日新月异,逐渐开始讲人语,懂瞬移。”
莫离听到此处已经非常不解,打断老虎问道:“请先等一等,雾隐观众人皆言雪檀500年前已去?你又如何在200年前见到他?先讲一讲这个缘由可好?”
“莫要着急,听完了你自会明了。”老虎说着继续道:“待到我能用瞬移大法同带两人时,雪檀就请我带他出宫。我那时功力尚浅,也就仅仅把他带出了皇宫高墙之外,之后再无法多行。当下不知该往何处去,就硬驮着雪檀,一路上避人耳目,夜行昼伏,专走丛林。几日之后,终于来到了我出生的玄山。在玄山的日子可谓平静如水,我终日修行、打猎,照顾雪檀,已然觉得幸福。我那时还不叫莫离,叫大斑(是在杂技团的名字)但是我不喜欢,因此央求雪檀给我取个好听的道号,雪檀想了很久说:‘叫你莫离可好?’我当下并不知其意,欣然接受,没想到,竟然是你的替代。”老虎说着自嘲两声,眼中失落之意甚然。
莫离也不知该做何表示,只好静待下文。老虎倒也不扭捏,很快收起失意,接着讲道:“离开皇宫后,好景不长,雪檀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我问起缘由,雪檀说是因为他曾经被高人封印画中,相当于被施了一个强劲的锁妖符,功力全无,且不能自由活动。而后来又遭人用‘招魂术’生拉活扯从画中招出。二法同施,却法力相悖,犹如将一条巾帕往两个相反的方向死命拧紧。时日越久,悖力越强,终究有一日,他会被这二法之力拧断......”
“难道后来,他就这么......被拧断而终?”莫离听到此处,已经不能平静,言语开始急迫。
老虎悲然道:“不,二法之力还未到极致,他就去了......
“到底发生何事?!”
老虎看着莫离道:“你认识张尹之——就是所谓的张真人吗?”
“当然,正是张大人当初请我下山去收服雪檀。”
老虎再次冷笑道:“亏你还称呼他‘大人’。对雪檀施‘招魂术’的正是他!”
莫离讶然道:“怎么回事?当初他请我下山收妖,并和雪檀联手救过我,我只当他是正人君子,一心为社稷君主的忠臣。又如何会做出这种不义之事?”
老虎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日,雪檀被封印在一卷轴之中,故而此卷轴上有雪檀过人姿容,犹如一幅工笔细腻的人物画。但是不知为何该画竟然一直收藏于皇帝御书房内。当时正是本朝第八代皇帝——昊天当政。此人不喜女色,独好龙阳,见过雪檀画像后,就为雪檀姿色所迷,直至昼思夜想,相思不已。而张尹之当时不过是个殿前小吏,一心想钻营高升正苦无门道,看出皇帝心思后,就对昊天进言,说雪檀是画中仙,而他可让画中仙显灵。昊天思色心切,一听自然龙颜大悦,催促张赶快行事。张就用了下三滥的招魂术配合邪物——勾魂草,当真硬生生把雪檀从画中招出。雪檀一直被封印在画中已经数百年,早已不知改朝换代、皇权更迭。加之‘锁妖符’和‘招魂术’同时施加,他如鱼在砧上,不明就里之间就直接做了昊天的禁脔。而张尹之却由此平步青云,一时间风头无量。”
莫离如被雷击,木然道:“张尹之竟是如此小人......当真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老虎继续言道:“我见雪檀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直至后来,一日竟难得几个时辰清醒,心中异常害怕。请了玄山道行较高的妖精来给雪檀看病,也都黔驴技穷、江郎才尽。众妖皆言,雪檀身中二咒,恐力不能支,命不久矣。其中‘锁妖符’法力太强,几乎无人能解;而‘招魂术’虽然法力不高,却因用了邪物‘勾魂草’,该术已成死咒,无法可解。总之,雪檀似乎只能等死了。
我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日日焦头烂额,求医问药。雪檀见状却道,不用治疗,想直接把精元赠送于我,而他反正已经生无可恋,活着也是苟延残喘、形同走肉罢了。我听完怎会同意?因为他昏迷之中,总是反复喊‘莫离’二字,当时我只当是叫我,心中曾一度为此欣喜。而正因为如此,我想他所谓‘生无可恋’不过是宽慰我之词,怎会如此就看破红尘呢?”说到此处,老虎突然对莫离补充道:“现在想来,竟然不知他当时在梦中呼唤的,究竟是你还是我了。”
莫离听完,歉意溢流,悲然自言道:“我欠雪檀太多......”
老虎马上直言打断他:“你不用觉得如此对不起雪檀,因为雪檀或许叫的是我,毕竟,陪他走过人生最不堪岁月的人是我。而你,只是陪他风花雪月,让他好梦一场的人罢了。”
莫离闭眼,老虎所言俱实,无可反驳。自己究竟带给过雪檀什么?原来不过是虚幻的风月以及无边的痛苦,实际的关心体贴自己竟然付出得如此之少......
老虎继续讲道:“我当时想‘招魂术’既然已是死咒,那就只有从‘锁妖符’想办法了。于是我问雪檀到底是谁给他施了‘锁妖符’。雪檀笑着说是雾隐观观主——一个见妖就杀的生猛道士。末了突然反应过来,再三告诫我不要想着请观主来解开符咒 ,因为观主其实是恨不能致他于死地的,所以我即使找到观主,也不过白费力气。而对我来说,即使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为了雪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所以我马不停蹄地去了雾隐山,结果,竟然遇到了张尹之......”
“......怎么回事?难道是巧合?......或者另有缘由?”
老虎冷笑曰:“张带着一群道士和士兵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了我,要我告知雪檀下落。倒不是巧合,而是他其实已经在那里等我一个月了。想来他也算到既然‘招魂术’已是死咒,那么我最后肯定会求助于‘锁妖符’的施加者,故而一直在雾隐山脚下守株待兔。我当即和他们开战,奈何我当时功力尚浅,又势单力薄,很快就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眼看我即将被擒,我拼尽最后一点灵力,赌了一个‘瞬移大法’,竟然幸运突围。其实我当时灵力不足,根本没有移动太远,但是幸好雾隐山雾水浓重,碍人眼目,我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我浑身是伤地回到玄山,因为失血过多,我一进洞门就立即休克,意识不复......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身身体已经基本复原,而且,我一夜之间竟然有了人形......但是雪檀,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他把自己的精元给我吃了,而他自己,就此撒手人寰......”老虎说到此,眼中两行清泪滑下,时间仿佛又回到最初,雪檀清醒时对他巧笑嫣然,昏迷时对‘莫离’喃喃呼唤,无论何时何地,皆是我见犹怜,疼痛心尖......
老虎言毕,情绪难平,干脆显出虎型,垂首而坐,恣意流泪。只见他高大如山的身体和硕大的虎头均随着悲呜而上下起伏,其态堪怜,一时间竟然乖顺如猫。莫离受其感染,心中不禁悲伤共鸣,一人一虎,均半晌无话,对坐垂泪。夜色渐浓,烛影摇曳,二者身影均映于墙上,单薄脆弱,状若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