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后我成为了弟弟的储备粮》鸽之夭夭

74、番外（另一个结局）

　　人类终究一败涂地。
　　事实证明，在拥有决定性的力量面前，所有的计划都是无用的。秦洸并未受到异能抑制器的影响，他只是轻轻抬起头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未等人类反应过来，崭新的机器顷刻间便被碾压为废铁，如压路机的花纹一般被烙印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除却仍在冒烟的轻微嗞嗞声响，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这些东西曾是高科技的产物。
　　前所未有的恐惧终于在此刻如泄洪之水灌入江柏的心脏。
　　面前的秦洸的眼睛是冷的，却又沾染了些许温柔的碎光，他似乎突然便平静了下来：“你说得没错，哥哥，”他仿佛是笑了，但的确是没有笑，“我该强迫你到这边来的。”
　　在不可抗拒的力量压迫之下，歼灭军被迫退出了市区内。奶油般浓稠的烟雾笼罩于城市外围的土地，将人类与机械通通拦截。
　　“胜利的抉择”如高台上的那块蛋糕一般被放置在那里，人类知道，也能看到，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随着秦启被迫随着秦洸留在L市，人类能够得到的最后一丝怜悯也迅速地失去了。当晚，数以万计的人在睡梦中被一股难以遏制的烧灼感带离了温暖的床铺，胃液在他们的腹腔里翻滚，随之而来的是如蝗虫啃食般的饥饿。
　　那个深夜里所发生的一切便宛若灾难日再临，城市上空充斥着警报、惨叫与近似兽类的咆哮，枪弹和打斗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研究局是唯一一个得到额外眷顾的地方，曾与那位国王过往温和有礼的人类一面相处过的他和秦启的朋友们清醒地看着这一场被倍速播放的进化之路所引导的内卷，既想做最后的挣扎，又想任由命运的法槌落在自己的头颅上。
　　这一点的照顾更像是残酷。
　　而此时最快乐的莫过于秦璿思，她接回了她日思夜想的姐姐，并将对方带到了父母沉睡之地。
　　“瞧，”秦璿思轻柔地为身上还留有缝合线痕迹的秦瑧意盖上了新晒好的被子，旁边的床上是相拥而眠的父母，“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姐姐。”她的微笑过于柔和，侧边特意安置的古董样式壁灯那如烛光般的灯光衬映得她的脸几近失真，亲情的温度将她的人性骤然带回一瞬，权力的欲望便卷土再将她掩埋。
　　秦洸，秦洸，秦洸。新神的名字在她的唇齿之间跃动，有期待，有竞争之意，自然也有恐惧。
　　“但不是现在，”秦璿思望着那盏灯光，自言自语，“不是现在。”
　　她想起白日里她去到秦洸的身边，能碰触到遥远的城市另一头的情绪的秦璿思享受着计划成功所带来的成就感，她深呼吸一口气，说道：“老师，是新世界的气息。”她不知道这颗星球能在秦洸的手下延续多久，是以她亲近他，讨好他，希望得到他赐予如秦启那般的眷顾。
　　“这是进化，秦启他会懂的。如果老师心急，或许我们可以再加快一点进度，我知道你也想吃点……”
　　秦璿思还没能说完这句话，她的陛下便转过头来。逆光的飞絮遍布他的周身，玻璃珠模样的光斑在他的眼底里氤氲着不可名状的海潮，不规律的心跳窜过她的神经线，久违的脆弱如人类的无力感令巧舌如簧的少女就此嗫嚅：“我……”
　　秦洸终究没有说什么。他离去的脚步声如此轻盈，留在秦璿思脊背上的重压却久久不去。
　　很快，善于察言观色的少女得到了新的任务，适才因为越界而被秦洸威慑过的她被对方请去带秦启参观A市，如同她当初带他去那样。其余S级对此事的态度则明显不同，秦启看在眼里，又觉得好笑。
　　“至少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和人类是相同的。”
　　秦启对少女说的话不置可否，他厌恶对方将人类个体的行为上升到整体，也厌恶她在试图将自己从人类这个群体割裂出去的同时又将她定义为“人类”。
　　直至此刻，秦启仍然无法对秦洸说出什么——停止？不，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秦洸希望他认可自己的想法与行为。显然，他无法否定秦洸，但他也不愿意见证将千万年的进化历史浓缩至短短一昼夜的现今的残酷。
　　某种很奇妙的黑色幽默因而横亘于二人之间：他们都希望对方认同并理解自己的想法，但又都不喜欢自己的做法。
　　此刻的选择皆是命运与情感的一时要挟。
　　因此，完全恢复了以往的记忆的秦洸也记起了过往沉浸在他的进化之链之内的高高在上的冷漠，现有的人类逻辑、情感以及道德观与其相互裹缠，它们不断否定再肯定秦洸如今的做法，彼此撕咬、辩驳，再带着真假参半的惺惺相惜拥抱在了一起，最终成为了茫无头绪的一团乱麻。
　　这也是秦璿思想要操纵秦洸的原因——此刻的国王是情绪化的，是不理智的，他会加速异变仅仅是想要看秦启的反应，想要得到对方确切的回答。那于她来说是机遇，同时也是危机，或许国王下一刻便会遵从他的哥哥的意愿，谁又敢肯定呢？
　　“如果老师想要让你抛弃那过分的道德感的话，理应让你彻底异变才是。”收敛了虚假的微笑的秦璿思站在泷谷岛的沙滩上，可触及思想的金线在她的指间悄悄探出头来，又沉默地回归原处，“他给予你太多了。”
　　海上吹来的冷风刮不走笼罩在岛上的变异者与人类混杂的血肉气味，时而模糊时而嘹亮的婴儿哭声逆风钻入了两人的耳道，又似养殖场里的填鸭的哀嚎。
　　秦启却笑了：“啊哈，你真是这样想吗？”他与秦璿思彼此憎恨，将来的妥协未必是否定过去的倔强，即便他成为了真正的变异者也不会改变这一点。
　　而秦洸让她来带他去参观A市又是为了什么？隐隐约约的，秦启猜到了秦洸的想法。
　　是夜。
　　临时被匆匆打扫过的房间残留着不明显的道道灰尘，秦启听着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放下了手里的方便面：“来啦？”
　　“我做了几个菜，还有汤。”秦洸捧着分量不轻的菜品与米饭，轻轻地推开桌面上的膨化食品。
　　秦启凝视着盛放在瓷白的碗里的那澄黄色的汤水，突然道：“你喂了湖夏了吗？”随即他又挠了挠头，自己回答了自己，“噢，湖夏在研究局里。”
　　他尝了一口醋溜土豆丝，又笑了：“和以前一样。”
　　本是软硬适中的米饭被这句话刺得突然干瘪，秦洸慢慢咽下那口饭，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那你呢，你当时感觉怎么样？”秦启没看他，只顾着扒饭、夹菜，“是好奇还是不安，是保有希望地挣扎还是在不妙的预感里认命？”
　　秦洸也笑了：“你信命吗？”
　　秦启停下了夹菜的手。
　　“羊吃草，狼吃羊，自古以来这种事情自然得就好像是宿命一样。”秦洸抿了一口汤，缓缓道，“从前我没想过我自己是不是相信‘宿命’，后来我的好奇心又落在了‘情感’这块地方……从小我也是不信命的，现在又突然觉得自己几乎要相信了。
　　“可我又不想认命。
　　“哥哥，怎么办呢？”
　　秦启咀嚼着吃进嘴里的肉片，鲜嫩的肉香和着酱汁蔓延过他唇与舌之间的每一道缝隙，不可否认的，这口肉是他所喜爱的，也是他的需求，可他也能这么对待他的同类吗？
　　“如果，”秦启放下筷子，似乎是试图抓住藏匿于脑海中纷乱杂错的毛线团里的其中一点思绪，“如果我跟你走，我们一起生活，一起流浪，甚至是……一起猎食，那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更高层次的进化必然带来如麻醉药效果一般的漠然。秦洸承认，此刻他的所有情绪于他而言其实都是毫无必要的，如同绝大多数人类不会过分关心路过的蝼蚁是什么下场，普通的生命与宇宙尘埃在秦洸的眼里本没有任何区别。他要摄入食物，要共鸣，要进化，期间所碾压而过的一切生命便好似他脚下踩过的路面，唯有哲学家和无所事事的疯子才会关心它们的思绪，但实际上他只是路过而已。
　　仅仅是路过。
　　“……也许有一天你会像从前的我一样，也许有一天我会吃了你。”秦洸的回答很诚实，诚实得令人惊讶，“在漫长的生命里，时间会慢慢抹平那些情绪化的褶皱，或许那时候的我不会再有好奇，你也不会缅怀过去的自己。”
　　“那样也算是一种死亡吧，‘秦启’和‘秦洸’的死亡，继续活着的是同样的躯体，另一个灵魂。”
　　“如果要讨论哲学问题的话，这段谈话大概永远也不会结束。”
　　“我以为思想才是我们最终选择问题的解决办法的指示牌。”
　　“有可能只会是一次冲动。”
　　“那也挺好的，至少是冲动，很有活着的感觉。”
　　“你认为变异者不算是‘活着’？”
　　“那你呢，你不是因为喜欢我们之前的生活，重视我们之前的感情所以才让我这么放肆吗？”
　　秦洸看着秦启意味不明的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是他们这么说的吗？”
　　“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来。”秦启又扒拉了两口饭，就这么继续吃了下来。
　　吃完饭后，两人很久都没有再说些什么。被变异者占领的城市由于失去了普通人的维持而安静地融入了黑夜之中，似乎唯有这栋建筑握住了仅有的光明，在此间摇曳着来颤抖他人的心。
　　秦启凝视着一旁那微黄的壁灯许久，大概是因为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么，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这个提议很突兀，即便是秦洸也迟疑了一会儿才确信自己没听错：“为什么？”
　　“我之前一直不敢看你的眼睛，因为我害怕抉择，害怕取舍，但是负面情绪这种东西，无论躲到哪里，你都能感觉得到它就在那里……而那个突然升起的想法很中二但又很真实：如同神明一样存在着的你，居然也会坠入凡尘，为了凡人而苦恼而妥协……听起来又玛丽苏又杰克苏，是不是？但是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尔后我又想到，如果宇宙里注定有你，人类也注定遇到这种变故，物竞天择，也许我是不应该过分阻止的，我之前的做法都是因为我的私心；我想履行当初和你定好的约定，这也是我的私心。”他望入秦洸眼底的那颗玻璃珠，唇边的微笑所含意味既复杂又矛盾，刹那间却又稳妥融合，“如果最后拥有人类感情的你死了，我也变了，你吃了我也好。余下的躯壳只当是被夺舍了，而成为了灵魂体的我们也可以在彼岸得到安宁和永恒。”
　　他的语气是如此柔软又如此诚恳，被他糅杂其中的巨大情感在这段话被说出口的这一刻向秦洸倾涌而来，令他猝不及防。
　　秦启将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秦洸的手：“不管怎样，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你……你相信有灵魂吗？我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
　　“我相信灵魂，相信平行宇宙，我也相信乌托邦。”秦启将秦洸的手握得这样紧，若是人类必然已经筋断骨折，“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如果你吃了我，我希望那时候你能将一部分的‘我’和‘你’带回地球，魂归故土。”
　　“也许夺舍了的‘我’会食言。”
　　“不要紧，不要紧，那样我们就走回来，我们自己走回来。”
　　也许被囿于躯壳之内的灵魂会迷失自我，但他们已然脱困的思想，必不会沉沦于黑暗之中。
　　“好。”
　　……
　　失去秦洸的“共鸣”的变异者就这样变回了人类。
　　秦璿思在歼灭军到来之前打开了那扇大门，她扑到床上，看着仍睡在那里的秦瑧意。
　　已经死去许久的秦瑧意跃过了腐坏的步骤，一副身躯只余下雪白的骨头，那空荡荡的眼眶里徘徊的不知是对仍然活着的妹妹的温柔还是因天人永隔而生的悲伤，那样柔又那样软，好似教堂里俯瞰人世的圣母像。
　　秦璿思轻轻摸上她的脸颊，如以往那般亲昵地贴上她的肩膀：“姐姐，姐姐……”
　　歼灭军的脚步声已来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