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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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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彦埋头抱膝坐在墙角,与地上的尸体听了一夜雨。
光线从暗到明,草屋里始终一片寂静。
“柳老头死了,连身上的内也被剜掉了。”
“当真?我前几日还见他到集市上买新衣呢。”
“听说柳老头以前是个富贵人家,因得罪了权贵被人陷害才沦落至此。现在他死了,剩下一无是处的儿子该怎么活下去唷?”
大清早就有几个村妇站在路边,叽叽喳喳的唠叨个没完。
这时,破旧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门口的柳彦神情倦怠,拖着载尸的木板旁若无人的沿道路往前走去。
一直走到林中,柳彦停在苍松下,用锄头随便挖了个大坑,再放入尸体用土埋上。
做完那些,柳彦扔掉锄头,疲惫的坐在苍松下,竖起右腿小憩。
柳老头与发妻白手起家打拼数十年方家财万贯,然而发妻还未享福便难产而死。柳老头平日忙于生意,很少在家。小柳彦十分想念父亲,经常躲在墙角哭泣,这时,下人们就会跑来安慰他:老爷是希望给少爷提供更富足的生活才这样努力的唷。
“谁稀罕。”柳彦冷哼一声,睁眼看着天边愁云惨淡,心中不由落寞横生,“没办法活下去,就在这等死好了。”反正他已经一无所有。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想不开”一道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树的侧后方传来。
柳彦愣了愣,出于好奇,起身绕到树后,才发现有位伤痕累累的中年大叔坐在树下。他气息紊乱,看来伤得很重。
“你也是将死之人哦。”柳彦说着在他身侧坐下。
大叔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只轻笑了两声道:“我见过你爹。”
“哦,那又怎样”
“他割肉换财,说要给你买新衣。”
“真傻,连自己的肉都卖,所以才会死掉的吧。”
大叔侧目看向少年,见他两眼空洞的盯着远方,风卷残云,大叔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几天前的酒馆中,你爹没钱,我给结的账。他就跟我闲聊了几句,我能感觉到他对你充满愧疚,同时,也是真心疼爱你。”
闻言,柳彦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大叔想起那位老人步履蹒珊的背影,叹了口气道:“他与我分别时嘴里不停叨着,只恨不能给你一世荣华,唯愿你有信心活下去。”
凉风瑟瑟穿梭于草叶间,昨夜被雨浸湿的泥泛着土腥味,新坟前既无墓碑,又无纸钱。
柳彦看着此番光景,始终保持缄默。
就在大叔以为他不会继续接话的时候,柳彦声音低沉道:“聊完了我的事,那你呢你怎么受的伤”
“我?”大叔仰头看着天空,缓缓道:“我徒儿风眠,下山两月未归,我出门寻他,竟撞见他收购人肉,绑架妙龄少女。他本性良善,可能是有苦哀,我欲跟上去打探情况,不想被其同伙发现。其同伙引我掉入陷阱,我拼死捶斗,才侥幸逃脱。”
柳彦听完,低头扒拉着一朵野花,有些无所事事。
大叔见状,略作思考,突然道:“我收你为徒吧。”
“嗯?”柳彦诧异的抬头,“你不是有徒弟了吗”
可能受到风寒,大叔捂着嘴唇咳嗽了两声,回答道“多收个徒弟也无妨。你不是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吗,我给你指条路。”顿了顿,继续道:“去丰都找风眠吧,替我调查事情真相,事成后,你也有个一技之长傍身。”
柳彦看着他,如实道:“我天性散漫,不是练武的好材料。”
大叔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谱,几锭碎银子,半块玉佩,递给他道:“都留给你了。”
柳彦犹豫片刻,悉数收下,正要跪下拜师时,大叔突然打断他道:“那半块玉佩……”
柳彦静静的等待他的下文。
“我曾有一儿一女,小儿两岁夭折,小女在我被仇家追杀时走散了,当时她就带着另外半块玉佩。”大叔说罢,又咳嗽了两声,“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等我死后,你就将我埋在这棵苍松下吧。”
柳彦看着大叔因失血过多而愈显苍白的面颊,点点头。随即,两人就剑术方面的问题又简单交谈了片刻。
临近午时,乌云消散,几缕阳光从树缝里洒落下来,正好照在松树下的两个坟堆上。
柳彦跪在坟前,依次磕了几个头,待起身仰望时,有鸟振翅出林,奔向苍茫天际。
云海下群鸟飞过,逐渐清晰的缤纷花海中,几个顽童正在捉弄一名黄衣少女。
“小瞎子,快来抓俺。”
童音入耳,黃衣少女露出梨涡浅笑,杵着盲杖探手要去抓人。
几个顽童瞬时嬉笑散开,上蹿下跳,黄衣少女直呼:“别跑~”
忽有顽童从花丛中蹦起,拍击少女手背。少女吃痛的将手缩了回去,蹙起眉头想要申诉,下一秒便被人绊倒在地。
“哈哈哈哈——”
顽童们见她出了洋相,不由捧腹大笑,笑着笑着便没了声,因为眼前突然驻足一个人。
那人身穿松垮的绿袍大袖,微微佝着背,发丝凌乱飘飞,扭过头来时,一张清瘦的脸煞白,目如死鱼,眼底泛青,活像地下爬出的饿鬼。
近日丰都不太平,很多人离奇失踪,传言有“夜叉”作祟,风声鹤唳,连带着周边乡镇的人也草木皆兵。
不知何人惊呼了一声:“是夜叉!快跑!”
群童如鸟兽散,剩下一个年幼的愣在原地尿了裤子,其兄长连忙返回抱着他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
柳彦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挺直腰脊,感觉很无语。欲往前继续赶路时,脚踝突然一紧。柳彦垂眸去看,见到一位黄衣少女。
像是意识到不礼貌,黄衣少女赶紧松开他的脚踝,从地上爬起,捋了捋衣发,轻快道:“你好呀,我叫风绾儿。”
柳彦看着那张清纯的脸,平静道:“不怕我?”
“你应该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风绾儿问完,露出和善的笑容。
笑如春风,拂我心坎。柳彦的长睫在下眼睑投下近似温柔的阴影,鼻腔里轻“嗯”一声。
花香氤氫,两厢短暂的静默。
“咕噜咕噜——”柳彦下意识捂住肚皮。
风绾儿听见声,掩唇笑道:“相逢即是缘,我家就在附近,来我家做客嘛,好不好?”
奉师命去丰都,行走半月有余,盘缠用尽,风餐露宿,柳彦早已身心疲惫。
“我这个人富养惯了,挑食的很。”柳彦慵懒的道。
“保证饭菜可口。”
“行,我跟你走。”柳彦说完又补充道:“对了,我叫柳彦。”
“咦?你居然叫柳彦?”
“有什么问题吗?”
“我小时候有个朋友也叫柳彦……”
风绾儿捡起地上的盲杖和一旁的花篮,朝家走去。柳彦跟在她身侧听她讲起那段小故事。
听说父亲曾经是名将军,战败被母亲救下时,已经奄奄一息,容貌尽毁。母亲为父亲细心调养十余年,父亲终于奇迹般的醒转过来,但他丢了记忆,只依稀记得自己是丰都人。母亲就让父亲回去找寻记忆,但那时,父亲已经深爱着母亲……一年后,母亲生下我和兄长……生活本来宁静而美好,但母亲自幼痴于炼蛊,竟达到走火入魔境界,某日发狂屠了全村,父兄只好含泪大义灭亲。而后,父兄带着我离开苗疆。就在途径翠云山时,撞见一名富商携子与奴仆被山贼欺扰,父兄毅然拔刀相助。事后,富商万分感激,顺道载我们前往丰都。
两侧山峦叠翠,华贵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着,父兄与富商坐在车厢里闲言碎语。
我两手托腮,盯着对面粉雕玉琢的男童看了好久,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童似乎十分孤僻,既不正眼看我也不说话,只侧身偶尔看看窗外。
我想与他交好,就掏出兜里最后一块麦芽糖,刚要递过去,车身猛的一晃,我没坐稳,扑倒在他脚下。父兄赶紧将我扶起,这时,他终于注意到我了。
他先扫了一眼地上的麦芽糖,然后抬头看向我,问道:“你想跟我做朋友?”
我乖巧的点点头。
他又问:“你会像府中那些奴仆一样,敬我怕我,离我远之吗?”
我笑着摇摇头。
他不着痕迹的扬了扬嘴角,道:“那好,我叫柳彦。”
可惜他与父亲只是去丰都做生意,仅停留了几日便与我告别离去。时光匆匆,若不是今日再提起柳彦这个名字,我都快不记得那段往事了。
风绾儿回忆完毕,两人已至竹林深处。
“我们到了。”风绾儿说道。
竹林深处有户人家,简朴整洁,院有梨花树,树下石桌前坐着一位绿衣少年,少年捧着茶杯吃着糕点。
风绾儿将采来的鲜花布置居室后,想着柳彦刚吓跑了顽童,若非面目可憎就是形象不佳,便拿出梳蓖,杵着盲杖走到石桌前。
“我跟你重新梳个头吧。”
柳彦放下糕点茶水,抬头看着风绾儿阖上的双目,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不必了……”
“别担心,我跟哥哥也梳过头,梳的可好了呢。”
柳彦想了想,妥协道:“那好吧。”
风绾儿欣然给柳彦梳理好墨发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匆到竹篱前摘下一朵壮丹花,插在他的发髻上。
柳彦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牡丹花,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风绾儿笑着解释道:“丰都人喜爱牡丹,若见你头上戴了这个,说不定就不会被吓跑了。”
柳彦:“……”
“今日哥哥要回来,我去做晚餐了。”风绾儿说罢,转身往厨房走。
柳彦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泛起莫名的情绪,蓦然喊住了她:“绾儿!”
风绾儿立马驻足,扭过头来,浅浅笑道:“我在,怎么了?”
那熟悉的音容笑貌不正和年少时一样吗?柳彦的嘴唇微微翕动,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没事,你去忙吧。”
“哦~”风绾儿转身离去。
你还记得我吗?柳彦没有问出这句话,因为没意义,随即他站起身,又颓然在旁边竹椅上躺下,闭上眼晴,双手自然叠放于身前。
他从小就养尊处优,最近如此顛沛流离,他实在太累。他甚至有些后悔拜师学艺了,人生既孤独又无趣,实在应该安葬完父亲后自戕才是。唉~快点把事情调查清楚吧,然后立刻去死,嗯!就这样决定吧!
冰冷的利器抵在脖颈上,只需要轻轻用力就会血溅当场,柳彦从梦中惊醒,睁眼的瞬间听见面前那人寒声道:“你是谁?”
“你应该就是绾儿的哥哥吧,我叫柳彦。”
对面那人蹙起眉峰,又问:“绾儿呢?”
话音末落,一道碗碟碎裂的声音从厨房响起。对面那人立马收回长剑,循声赶去。
厨房,饭菜汤汁撒了一地,冒着热烟飘着香气。
持剑的蓝衣少年一进门,就看见黑衣人扛着风绾儿跳窗出去,想去追,已有另一名黑衣人拦截上来。
双方打斗片刻,那名黑衣人看清来者面目,惊讶的喊道:“风眠!”
不想多加纠缠,黑衣人立马抽身拉开距离,丢下一个烟雾弹火速撤退。
烟雾一散,风眠不假思索的往前冲,身后突然仲过来一只手将他拽住。
“风眠!你就是风眠?”
风眠猛地甩开那只手,那只手的主人立马冲到他面前,展开双臂,有些激动的道:“你贩买人肉、绑架妙龄少女可有苦衷?”
风眠长眉一挑,伸出左手掐住柳彦脖子将其抵在墙壁上,目光森寒的看着他,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他身上有浓重的杀气,但柳彦丝毫没有怯意,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诚恳道:“师兄,我是裴行云前辈临死前收的徒弟。”
风眠警惕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不信?”柳彦掏出袖中半块玉佩递给他看,“这个你总见过吧。”
风眠斜睨了一眼玉佩,紧抿着薄唇,沉默片刻松开他的脖子问道:“师父怎么死的?”
柳彦捂住脖子咳嗽了两声,将事情原委给他说了一遍。
风眠听完,愤而挥拳,从柳彦耳畔擦过重重砸在墙上。柳彦被这个动作吓的心下一跳,脑袋下意识的后仰。
风眠垂眸看着贴在墙上的柳彦,沉声道:“师父的仇,我会报!”说罢,挺直腰身,利落收剑,朝门口走去。
柳彦扬声问道:“你去哪儿?”
风眠道:“救妹妹。”
柳彦跟上去,“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日薄西山,华灯初上。即便丰都内人心惶惶,但街道上仍旧光影阑珊,热闹非凡。
风眠坐在酒肆中,目视窗外繁华,“我没有绑架那些少女。”提壶给自己杯中倒满酒,冷声道:“但我确实在贩买人肉。”
听到人肉二字,柳彦想起了父亲,眼神逐渐暗沉下去。
“我跟平阳王有个交易,他要活人的肉,我要神医的下落。”风眠放下酒壶,饮下杯中酒。“起初,只需要购买少量人肉即可,但随着需求的增多,那些人,即所谓的“夜叉”便开始绑架妙龄少女。原本我在做最后一单,即可收手。“
柳彦不解道:“平阳王为何?你又是为何?”
“因为妹妹是为我而瞎的,我想帮她重见光明。”风眠说着有些神色落寞。
当初他们跟随父亲定居丰都,遭人排外,生活不易,父亲累绝而亡,只剩他和妹妹相依为命。某日,当地小霸主故意刁难他,两者争斗中他一拳打掉了小霸主的门牙,小霸主气不过,让其手下抓住他后,猛然掏出了匕首。匕首划拉下来时,妹妹冲上去挡在他前面,鲜血瞬时迸溅出来……
妹妹捂住眼眼睛痛苦的蹲在地上,他咬牙切齿的冲上去和小主扭打在一起。不久后,他和妹妹搬离到丰城十里外的小山村,打算平静的生活,在他十岁那年,有幸拜入剑客裴行云门下,成为唯一弟子。
师父最后却因他而死,念及此,风眠不由悲愤交加,握住茶杯的手因用力而骨节泛白。
柳彦看着他的举动,没出声。
“平阳王为何我并不知晓,但他的人害死我师父,带走我妹妹,我便不会放过他!”风眠说着,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夜色凉薄,亦如他的眉眼。
柳彦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父亲也是因此间接死亡。他收起平日里的懒散,坐直身子,问道:“接下来怎么做?我可以帮你。”
风眠扭头看向他,静默片刻,沉声道:“首先得潜入平阳王府……”
“没问题。”柳彦抓了桌上一些包好的麦芽糖塞入怀中。
墙角盛开的紫藤花,在灯光的映照下,犹如贵女身披的华丽羽衣。
柳彦翻墙跃入平阳王府时,遇到了巡逻的士兵,他便顺势从窗口跳入寝殿里,发现竟然有人,赶紧藏在帘幔背后。
也不知那人是否听到了他闯入的声响?
柳彦强压下紧张的情绪,平顺呼吸,掀开帘幔一角偷偷看去。
只见对镜梳妆的女子身穿藕色长裙,墨发沿着玉颈倾斜而下,腰身不盈一握。灯光遥映在她妆容精致的侧颜上,实乃国色天香。
正看的入神,女子梳妆的手突然停止,放下梳篦捧着脸颊微微啜泣。
她为何而哭?柳彦很好奇。
此时,门外响起一道脚步声
紧接着,门吱呀开了,露出一双月白镀金的锦靴。
“子衿,怎么不听话?”
名叫子衿的女子抬起头,眼角泪痕未干,双眸微红,“王爷,臣妾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来者高大挺拔,衣饰华贵,头戴玉冠,微卷的发散落于肩,气质雍容。脸部线条干净冷峻,一双凤眸饱含深情。此人正是平阳王云琛。
云琛端着肉粥踱步到子衿跟前,俯身挑起她的下颌,低头吻在她的眉眼间,末了,温声道:“乖~把粥喝了。”
子衿瞥了瞥瓷碗里嫩红的肉粥,蹙眉道:“王爷……”
“你已经整整两日不曾进食了!”云琛打断她的话道:“难道要本王看看你去死不成?”
子衿低头不说话了。
云琛蹲下来,温柔的将她鬓边碎发捋到耳后,望着那张逐渐瘦削的脸,云琛目光中藏着无尽的怜惜。
“你若不想一个人吃,本王陪你可好?”云琛说完,舀了一勺粥吃下,再舀一勺递到她嘴边。
子衿看着云琛深邃的眼睛,犹豫片刻,把粥吃了进去。
直到仅剩—勺粥时,云琛将粥合在了自己嘴里,再吻在她的胭脂红唇上,以口渡食。
饭后,子衿浅浅一笑。
云琛给她擦了擦嘴角,心情尚好的站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重重帘幔,似有人影。
云琛警惕的眯了眯眼睛,放下粥碗,举步过去。
躲在帘幔背后的柳彥心脏狂跳,他看着投射在墙上的高大身影,犹如被密网笼罩,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四周十分安静,唯有脚步声正缓缓逼近……
突然,一道粗糙的声音响起。
“启禀王爷,有人夜闯大牢!”
柳彦察觉到那人停了下来,不由得松了一个口气。
云琛转身看向半跪在地上的侍卫,厌烦的皱了皱眉,“下去吧。”说完,他一把掀开了帘幔。
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紫藤花的香气,而面前,空无一人。
云琛放下帘幔,走到静坐在一旁的子衿面前,温声道:“本王先去处理事情,晚点再来看你。”
子衿望向他,点点头。
待云琛离开后,子衿面向镜子,柔声说道:“快走吧,别被王爷发现了。”
彦站在壁橱背后,问道:“你刚才为什么哭?”
子衿拿起梳篦继续梳着头,言语缓慢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母亲被仇家杀害后,小女孩与父亲也在人群中走散,彼吋,她年仅四岁。
流落在外的小女孩最后饿晕在平阳王府门口,小云琛救了她。她多次打探父亲消息无果,最后甘愿留在王府成为小云探的贴身丫鬟。云琛与她情投意合,但长公主也就是云琛的生母执意阳挠。
直至两年前,长公主因病去世,云琛娶她入门。小女孩原以为能与云琛长相断守,谁知阴狠如长公主,死前竟派人在苗疆购得蛊毒,暗中下在小女孩体内。
小女孩就是子衿,今年已二十八岁。她日渐消瘦,药石无医,若不食用人肉,数日便会体销魂散,最恐怖的是,每日的食用量在逐渐递增。
子衿本想一死了之,奈何云琛情深义重,她实在无法割舍。
柳彦听完这个故事,静默良久后说道:“可是那些人何其无辜啊。”
子衿面露悲色,低语道:“嗯,我晓得,是我太自私了。”
柳彦没再接话,寝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身侧的烛火微微跳动,子衿看向镜子,脂粉掩盖着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美则美,却多少有些虚假。
“我可以见一见你吗?”子衿扭头对着帘幔处说道。
柳彦道了声可以,从壁橱背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少年一身宽松的绿衣,头戴牡丹,翠珠串着一条细辫顺着耳廓垂在胸前。他抄着手站在灯下,眼底有淡淡淤青,但模样俊秀,气质慵懒,用“富贵闲人”形容他在合适不过了。
“不知为何,我很希望有个你这样的弟弟。”子衿诚恳道。
“我啊,该去做正事了,告辞。”柳彦说完跳窗而出。
子衿起身奔走到窗边,对看空蒙夜色,听到柳彦悠悠传来一句:“下辈子如果有机会,你来做我姐姐。”
子衿难以描述现在的心情,她扭过头去,见帘幔背后的地上有半块玉佩,散发着幽光。
子衿走过去捡起玉佩,拿到灯前仔细一看,不禁泪流满面。
眼前漆黑一片,阴冷的空气中混杂看淡淡霉味,周围全是女人小孩的哭闹声。
风绾儿因为看不见,所以嗅觉和听觉格外敏感。她向往欢乐和自由,实在难以忍受现在这样糟糕的环境。
“哥哥……哥哥……”
风绾儿抱膝靠在墙角,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呼喊看哥哥。
时间过去了很久……
一道剑刃劈开铁锁的声音传来,风绾儿立马站起来扑入那人怀中,“哥哥,是哥哥吗?”
风眠单手抱着风绾儿,温声道:“绾儿,哥哥带你离开这里。”
风绾儿娇声道:“好的呢。”
风眠牵起风绾儿的手,带她往大牢外走去。
同个牢房里的几个女人见人走远了,相视几眼,反应过来迅速起身就跑。
通往大牢外的曲折道路上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流淌到那些女人面前,她们被吓得惊叫出声。
别处的侍卫闻声赶来,拔刀就砍,那些女人们忙不迭的四处逃窜。
风眠带着妹妹杀出大牢时,门口台阶下已经站满了身穿黑色劲装的侍卫。
侍卫见到风眠的那一刻,自觉让出一条路,云琛带着一名死侍沿那条路走了出未。
两侧火盆架里燃烧正旺,云琛高大的身影伫立在众人面前,火光映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忽上忽下,像条不安分的游鱼。他的嘴角挂着阴恻恻的笑意,眼眸比海幽深。
风绾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瘦小的身躯下意识的往风眠处靠近。
风眠握紧她的小手,安抚似的低语道:“别怕,有哥哥在。”
风绾儿:“嗯~”
云琛注视看眼前那个坚韧挺拔,一身孤勇的蓝衣少年,沉声道:“风眠,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风眠不卑不亢道:“妹妹是我的底线,你不该动她!”
“本王的人误抓了你妹妹确实不对……”云琛说看,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抓了就没有放回去的理由。”
风眠咬牙道:“那便得罪了。”
云琛微微眯了眯眼晴,抬起手。旁边一名侍卫会意,取来弓箭给他。
云琛拉开弓将箭簇对准风眠的心口位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神医的下落了吗?”
风眠道:“命都没了,知晓那个又有何用?”
“也对。”云琛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手微移,利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劲风袭来,风眠鬓角的碎发随风飘起,那支箭从他耳畔疾速擦过。
刚从大牢里侥幸跑出的女人,猝不及防的被利箭射中,随即应声倒地。
云探将弓丢给侍卫,冷笑几声道:“没人能逃出本王的手拿心。”
风眠抿紧嘴唇,既没开口说话,也没回头看。
云琛盯着风眠,讪笑道:“其实本王骗你的,根本没有神医,你妹妹注定是个瞎子。”
此话一出,风眠顿时怒不可遏,执剑而上。
台阶下的侍卫鱼贯冲出,与他火拼在一起。
云琛看看风眠与人打斗的身影,惋惜道:“很好,可惜不能为本王所用。”
这时,一名小厮从远处跑来,跪在云琛面前,焦急道:“王爷,大事不好了!”
云琛道:“何事?讲!”
小厮道:“瑶仙殿失火,王妃还在里面。”
闻言,云琛脸色大变,转身正要过去,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
云琛侧目,那名死侍走上前来,俯身抱拳待命。
“若本王今夜薨了,就让府邸所有人给本王陪葬!”
死侍震惊的抬起头,即便自己杀人无数,但看到云琛那那副宛如修罗的面孔时,还是会心生寒意。
死侍赶紧垂下头去,恭敬道:“庆忌遵命。”
云琛赶到时,瑶仙殿已经火光冲天,提水灭火的奴仆不计其数,但仍旧于事无补。
“王爷,您不能进去,火太大了。”
“闪开!”
云琛一把推开拦路的老奴,掩住口鼻径直奔入火海中。
“子衿!子衿你在哪里?”
理智全然抛之脑后,云琛慌乱的寻找着,终于在大殿一角见到了抱看箜篌弹唱的子衿。
子衿见到云琛,有些惊讶,弹唱停了下来。
她身穿绛紫色绣花大衣,头戴珠钗,略施粉黛,打扮的极为明艳照人。美人如花隔云端,云琛远远的向她走来。
“王爷,你快出去吧,臣妾是自愿赴死的。”
“火是你放的?”
“不重要。”
云琛加快步伐冲过去,扔掉她怀中的箜篌,半跪着捧起她纤细的手臂,问道:“那本王呢!本王也不重要吗?”
子衿注视着他,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王爷,那些人是无辜的,臣妾良心难安,自知罪孽深重……”
“她们死就死吧,只要你能活着。”云琛打断她的话道。
子衿柔声道:“王爷,做人不能这样,会遭天谴的。”
话音刚落,一根被火烧断的横梁掉落下来。
云琛眼疾手快,抱着子衿往旁边闪躲过去,但他的小腿不幸被砸中了。
云琛闷哼一声,子衿急忙起身要去查看伤势。云琛拦住了她,将她压在身下,问道:“你早就想这样做了对不对?”
子衿注视着他的眼睛,疑惑道:“什么?”
云琛道:“你早就想死了对不对?”
子衿无法辩驳。
云琛又问:“你厌恶现在这样的本王对不对?”
子衿摇摇头,说道:“怎么会,臣妾对王爷,是全心全意的爱啊。”
“那好。”云琛顿了顿,说道:“本王与你一同赴死。”
子衿瞬间愣住了。这句话的重量不比一言九鼎轻。他是本朝除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人,高大英俊,才华出众,竟然为了她抛弃所有。
子衿沉静后说道:“王爷,臣妾不值得你这样做。”
“值不值得,本王说了算。”
子衿听完猛地抱向云琛,眼泪再次滚落下来。
熊熊大火蔓延而至,云探将头埋在她颈窝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临死前,他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父为镇南大将军,母为宁溪长公主,两者的婚姻是长公主苦求陛下得来的,婚后也一直相敬如宾。
直到镇南大将军殁于一场战役,有传闻说大将军是假死出逃,为的是和她心爱的一名苗疆女子在一起。
宁溪长公主信以为真,悲痛欲绝,自此独居深楼,不问世事。
可怜六岁的小云琛,在宫廷深殿中,形单影只,没有亲友陪伴。
某个下雪的清晨,外出归来的小云琛在府邸门前见到了缩成小小一团的饿昏过去的子衿。
小云琛走过去,看着她精致可爱的面孔,竟鬼使神差的救下了她。
子衿寻父无果后留在府中,她小时候很活发,常常笑云琛,云琛那颗冰封的心开始渐渐融化。
这时,宁溪长公主突然出了深楼,她见到愈发像他父亲的小云琛,又哭又笑,举止略显疯癫。
从那日起,宁溪长公主像守着恋人一样日日守着云琛,更不许其它女子靠近。
这对云琛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他偷偷去见子衿,换来的是母亲一场发泄似的毒打。
随着云琛逐渐长大,自幼聪明的他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渐渐的,他脱离了长公主的掌控。
长公主见他和子衿耳厮磨,不由得恼羞成怒,暗自派人去苗疆购得蛊毒给子衿种下。
子衿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光明,云琛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于是,云琛将慢性毒药下在长公主每日食用的饭菜里。
长公主的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毒发身亡,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因病去世。
云琛看看死在床榻上的人,露出阴谋得逞的邪笑。没错,他亲手杀死的,正是他的母亲。
月夜下,长风渐起。
柳彦站在屋顶上,衣袂肆意飘飞。他扭头看向身后那场大火。心想,那个不听他劝阻的漂亮女人此刻应该已经深陷火海了吧。
纵火引开部分注意力,大牢那边就会松懈不少,也不知道风眠他们怎么样了?
柳彦收回同情的目光,踩着屋顶火速往前方赶去。
他拜师学艺不久,只会三脚猫,但轻功却是极好的。很快,柳彦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清冷的夜,清冷的眼。
风眠右手握一把利剑,牵着妹妹在人海中鏖战。
他师承剑客裴老前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想从这些人手底独自脱身并不难,但他得守护妹妹。况且,那个眼神犀利的年轻男子抱着剑,站在远处还未出手。
他着装精炼,高马尾随风摆动时,偶尔会扫过脸上那处十字刀疤。风眠只与他简单对视过几眼,便知此人长剑饮血,武艺高强。
正分神时,有几个侍卫趁机侧面突袭,风眠虽然惊险躲过,但还是受到些皮外伤。
“哥哥,别管我了,你走吧。”风绾儿听到哥哥衣服被划裂的声音,不由担心的说道。
“父亲临走前,可没让我丢下妹妹不管。”风眠击退几个侍卫,继续道:“你只管躲在哥哥身边,哥哥定会护你周全。”
风绾儿帮不上忙,只能听话的点点头。
两厢激战时,一道人影从夜幕中赶来。
“风眠,如何了?”柳彦跑近时问道。
风眠沉声道:“带绾儿走,我断后!”
“行。”柳彦跃入人群,带走风绾儿。
那群侍卫分出一拨人想去追,却被风眠牵扯住。
庆忌观望良久,有人竟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呵。”他冷笑一声,追踪上去。
风眠见状,杀人果断起来,他必须立马拦住那个人,如此柳彦和妹妹才有机会。
强风迎面袭来,两侧景物不断后退。柳彦脚下生风,抱着风绾儿一路急飞。
一只手突然压在柳彦肩上,宛如泰山压顶。柳彦重心不稳,与风绾儿一并掉落在地。
庆忌拔剑岀鞘,腾空倏然劈刺下来。
剑芒映入柳彦瞳孔里,逐渐逼近时,匆匆赶来的风眠将其一剑挑开。
“快带我妹妹走!”风眠与庆忌一边打斗一边说道。
柳彦迅速回过神来,扶起风绾儿跃过平阳王府墙头。风绾儿听到身后激烈的打斗声,扭头对着墙壁喊道:“哥哥,你一定要活着。”
隔着围墙,风眠听的不是很真切,所以他并没有做出回应。
夜色中,两道身影往来交错,剑声不绝于耳。
庆忌确实是个高手,他一招一式凌厉异常,风眠只能尽可能的拖住他。
这时,远处传来老奴悲戚的呐喊:“王爷薨了!”
庆忌手一顿,手臂被风眠趁势划出一道伤痕。
庆忌闪身跃开数余步,从怀中掏出信号弹拉开,一道烟花冲天炸响,亮起须臾彩光。
面对此举,风眠正觉疑惑,紧接着府内就传来老奴被灭口的声音,各种喊叫声,厮杀声……
“你们在做什么?”风眠问道。
庆忌面无表情,声音冷冰冰的道:“屠杀”
话刚落,庆忌的剑就已经抵达风眠面前。风眠侧身躲过,挥剑迎敌。
不多时,双方各有损伤,但风眠被剑刺中左肩,逐渐败下阵来。他想,妹妹和柳彦应该已经跑远,他也得想办法脱身才行。
风眠屏息凝神,气势凌人的迈开步子。庆忌见他似有大招,也不敢掉以轻心。
紧张对峙着,两厢正要发生猛烈的碰撞时,一道虚影从庆忌身侧忽闪而过,而他手中刺出的那一剑竟落了空。
“呵呵,有意思。”庆忌用拇指擦过嘴角,收起剑式沿路追奔而去。
那招移步幻影只能骗那人一次,风眠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穿梭在高墙内,他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
“求求你放了我吧,求求你……”
道路尽头的墙角下,十五六岁的女婢跪在地上,颤抖着身躯不断向面前之人磕头求饶。
对面那个面目狰狞的黑衣侍卫不为所动,举起手中大刀砍了下去。
女婢绝望的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滚落下来。
此情此景,风眠看着那个少女如同看见自己的妹妹,他于心不忍。
即便知晓那人马上就会追上来,风眠还是猛冲上去,挥剑挡住了黑衣侍卫的刀。
肩上的伤口再次裂开,猩红的鲜血浸透了风眠的衣裳,他侧目吼道:“快跑!”
闻言,少女不顾一切,起身拔腿就跑。
下一秒,劲风袭来,风眠蓦然转身,猝不及防被那人一剑刺穿腹部。
风眠手中利剑滑落,他痉挛的微弓着身子捂住腹部,面有痛楚,但那双眼晴依旧清冷坚韧。
风眠直视着庆忌,嘴角流着血,他艰难的开口道:“请放过我的妹妹。”
庆忌一言不发,猛地抽回长剑,冷眼看看风眠缓缓倒地。
违背道德去做人肉买卖,这样也算死有余辜。但唯一放不下的是,今后再不能保护妹妹了。
庆忌站在原地睥睨着风眠断气,再抬头回望时,因为风吹的缘故,偌大的平阳王府已经火花四散,浓烟冲天,到处遍布着凄厉的嘶喊。
“今夜,府中所有人都将给王爷陪葬!”庆忌说罢,嘴角难以抑制的露岀邪恶笑容。
杀戮还在继续,刚才那名跑走的女婢也未幸免于难,整个平阳王府已经化作修罗地狱。
柳彦带着风绾儿早早的逃出了平阳王府,虽中途有几波堵截,但柳彦都能勉强应付过去,他自身也因此受了不少伤。
乌云密布,似有下雨的征兆。茫茫山道中,柳彦借着微弱的月光,与风绾儿搀扶看疾步前行。
必须破晓前赶到渡口,这样风眠提前预约的船夫才会载他们远高这个是非之地。
走着走着,柳彦不小心被草绊到差点摔倒,幸好有风绾儿扶住他。
“好累,休息会儿吧。”
“嗯~”
柳彦与风绾儿在树下的大石头上坐下。
“我可以靠在你肩上吗?”柳彦问道。
风绾儿轻声细语道:“靠吧。”
柳彦将头靠在风绾儿肩上,闭上眼睛小憩。他从小锦衣玉食,即便后来落败了,也未曾吃苦受累,今夜这般折腾,体力几乎殆尽。柳彦是真觉得累了,累的想永久的沉睡下去再不醒来。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和哥哥。”风绾儿低语道。
四周静悄悄的,耳边是柳彦清浅的呼吸声。
风绾儿不安的握紧双手,默默祈祷着,“哥哥一定要平安呀。”
回应她的只有呜咽的风声以及细碎的树叶声。
“沙沙一一沙沙沙一一”
柳彦立马警醒,牵起风绾儿的手道:“快走,有人来了。”
几名黑衣侍卫赶到时,那棵大树下,只剩一朵半周零的牡丹花遗落在石头上。
但不要紧,每个被抓来给王妃享用的少女,身上都留有他们悄悄喷洒的带有特殊香气的粉末。
“追!”领头的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
柳彦专门走的杂草丛生的野道,尽管如此,他还是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直是阴魂不散。”柳彦烦闷道。
风绾儿蹙起眉头,柔声道:“我们该怎么办?”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柳彦说着,边跑边探寻四周。
天边云层压低,一道闪电劈来,正好照在山洞上。其洞口垂挂着藤蔓植物,轻易不能发现入口。
“有个山洞,我们快进去。”
柳彦牵着风绾儿迅速走进山洞里。洞内漆黑一片,两人随意找到了地方靠着石壁坐下。
外面电闪雷呜,狂风大作。
风绾儿听着,心里慌乱如麻,“柳彦。”
柳彦道:“怎么了?”
风绾儿扣看手指扰豫半天道:“我……”
柳彦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伸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安抚道:“别怕,有我在这呢。”
风绾儿低下头,轻声道:“嗯。”
山洞外已经下起小雨,几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停了下来。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亮光透过藤蔓罅隙,短暂的映照岀柳彦略显憔悴的面容。
外面的脚步声再度响起,逐渐逼近。风绾儿紧张的合抱双手。柳彦注视看洞口,警惕的握紧了衣袖里的匕首。
“哗一一嘭——”
像是有人被剑击中倒地的声音。
谁会来救他们?是风眠吗?柳彦正暗自揣测着,外面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
“你疯啦!”
简短的一句怒吼,那人就被立马诛杀。剩下的人也很快死于神秘来者的剑下。
雨哗啦啦的下着,浓郁的血腥味四散开来。坐在里侧的风绾儿以手掩鼻,低声问道:“来的会是哥哥吗?”
“不一定。”柳彦如实道,匕首仍握在手中,在没见到神秘来者的真面目前,他不敢松懈。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柳彦抬头望去,此时已经晨光熹微,他隐约见到有道人影矗立在洞口。
洞口那人似乎也在盯着柳彦。
场面陷入静止,只有雨声清晰入耳。
突然一道电闪雷呜,打破了这份沉寂。
闪光中,那个浑身湿透的落魄男子,手中执着剑,阴沉的脸上有十字刀疤,嗜血的眼晴令人胆寒。此人正是庆忌。
庆忌看清楚洞里的人,嘴角露岀阴笑,扬剑缓缓指冋风绾儿,道:“只差你了。”
风绾儿下意识抓着柳彦的衣角,她眼盲,只能凭感觉意识到洞口那人来者不善。
柳彦将风绾儿护在身后,问道:“是你,风眠呢?”
洞口的闪光忽明忽灭,庆忌阴鸷的面容有些扭曲,他凝视着柳彦,不疾不徐道:“被我杀了,死之前他还在苦苦哀求我放了他的妹妹,真是可笑。”
闻言,风绾儿腾的一下站起来,两手握拳,一脸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嘁。”庆忌嗤之以鼻道:“是又如何,凭你这个瞎子,难道还想报仇?”
得到哥哥的死讯,风绾儿眼泪直流,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猛地冲了过去。
柳彦急忙拦住她道:“让我来。”
风绾儿挣脱不了,只好捂住脸颊,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柳彦看向庆忌,沉声道:“你受到过重创,此刻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不然也不会跟我们费这么多话。”
凭一己之力让平阳王府所有人陪葬,其中困难不言而喻。庆忌却面不改色,声音低沉道:“杀你,足够了。”
话落,剑出。柳彦迅速取出匕首,试图与他近身作战。
两者来来往往几个回合,仍未分出高低。柳彦没想到他的伤势居然这么重,同样的,庆忌也没想到这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居然撑到了现在。
无心恋战,庆忌不顾浑身伤口扩大,猛然收剑推出一掌。柳彦来不及提防,被击飞出去,应声倒地。
风绾儿听到声响,循声扭头喊道:“柳彦。”
柳彦没剩多少气力,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大口喘着气。
庆忌遍体鳞伤,血裹满了衣袍,他弯下身子,以剑杵地,抬眸看到的是缓缓站起来的风绾儿。
风绾儿抬手抹掉眼角的泪花,拔下头上的簪子举在胸前,无比坚定的说道:“我要为哥哥报仇。”
说罢,风绾儿听声辩位,迅速冲上去刺中庆忌的腹部。
庆忌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抬起头,目之所及,是少女如愿以偿的烂漫笑容。
风绾儿松开簪子后退了几步,庆忌只迟疑了数秒,便使尽全身力气抽剑刺向她的胸膛。
风绾儿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站在原地微笑。
随即,剑滑落,庆忌倒在地上,很快没了声息。他是王爷从乱葬岗捡来的弃婴,天生贱命,生前无人在意,死后也同样无人在意。
与此同时,风绾儿跌倒在地,柳彦艰难的爬起来将她搂在怀里,慌乱道:“绾儿,绾儿你别吓我。”
风绾儿虚弱道:“柳彦,我要去陪哥哥了。”
“绾儿。”柳彦将她的手放入自己衣襟里,颤抖着声音道:“摸摸看,猜猜有什么?”
风绾儿听话的摸了摸,有几块硬邦邦的东西,她问:“是什么?”
柳彦回答道:“是麦芽糖哦……绾儿,我从小到大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忍心看我孤苦伶仃吗?”
记忆中柳彥小时候的模样映入脑海中,风绾儿苦涩道:“可是我好累呀。”
柳彦轻晃着她的脸道:“别睡,千万别睡,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不知何时,天已破晓,小雨淅淅沥沥,林中水雾缭绕。
一只脚踩过水洼,柳彦抱着风绾儿尽可能的快走,直到到达废弃的渡口边。
江上寒风吹拂,一艘木船缓缓驶来。
柳彦看看木板上的船夫,终于累倒在地,昏迷前呼喊了一句:“救……救命。”
两日后,天空放晴。
柳彦坐在窗边蒲团上,桌面两杯清茶冒着热烟,他拱手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对面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抬手捋了捋下颌花白的胡须,平静道:“船是你们租的,我是硬求看船夫上来的,说起来,我应该先感谢你们才是。”
柳彦喝了口茶,问道:“前辈乘船欲往何处?”
老者和善的笑道:“南下见个故友。”顿了顿,又继续道:“你那个朋友伤得不轻,当时那把剑离她心脏再近寸,老夫也回天乏术哦。”
柳彦回想起当日,那个人明明可以正中胸膛的,但他故意有所偏离,或许这是他最后的也是仅有的仁慈吧。
这时,隔间传来风绾儿微弱的呼喊声:“柳彥……”
柳彥立马起身推开隔间的门,走到床前,蹲下望着风绾儿道:“我在这里。”
风绾儿有些不相信的问道:“我,这是还活着吗”
“是呀,有个前辈救了我们。”柳彥说着往外间瞟了瞟。
外间那位老者悠哉的喝着茶,徐徐道:“如果有人愿意捐献眼睛,老夫可以给你换,届时,你就能重见光明。”
风绾儿听完摇摇头,柔声道:“不用,就这样也挺好。”
老者笑着没有说话,他扭头看向窗外,江边一排梨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