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20、为人为神

　　脚步虚浮的回至房间，陆英还没来得及倒杯茶缓一缓，便看到杨逸思已经将全部行李整整齐齐收拾好，听到陆英回来，马上拎起包裹扛到背上，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陆英有些哭笑不得，方才河神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这会儿他再看杨逸思，脑子里竟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仙君，而是一位冷心冷情且腹黑自私的负心汉。

　　“看着不像啊。”

　　他摇摇头，好笑的小声嘀咕：“罢了，人有千面，倒也不稀奇。”

　　“皓言哥，咱们该走了。”

　　杨逸思并不知道陆英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家处处透着怪异的客栈，不等陆英坐下便把行李往他怀里一塞，认真道：“再耽搁一会儿，咱们天黑前怕是赶不到下一个驿站了。”

　　陆英却并不着急，一手抱着行李，一手不慌不忙的给自己斟了杯茶，从容道：“不急。”

　　“不急？”杨逸思微楞，不解的说：“我看了地图，这里到下游最近的驿站也要走六个时辰，路上若像昨日那般泥泞，咱们说不定要走七八个时辰呢。”

　　“咱们不必往下游去了。”陆英解释：“方才那女子是江东九通商会的人，她手上有现成的药材，且都囤在彬江的药铺瑞福堂，我拿了她的亲笔信，可以直接回彬江取货。”

　　杨逸思有些懵，一时也说不上来高兴还是不高兴，扛着行李呆了一会儿，才十分不是滋味的说：“那女……姑娘对你真好。”

　　陆英险些被他这句话呛到，没忍住喷出口中茶水，哭笑不得的说：“好？！她要价可是平时的四倍，太医院拨到我手里的银子拢共才多少，我还得自己倒贴呢。”

　　书中总说神仙无欲无求超脱世俗，可实际上这些仙人们俗世的欲望可半点不比凡人少，即便血统尊贵如龙女敖霜，也早就住进了钱窟窿里，狮子大开口时甚至半点不觉得难为情。

　　得知陆英此行是为药材，敖霜十分痛快的告知陆英自己除了正职河神外，还有个凡人身份——九通商会的头目之一。

　　九通商会是江东最大的商会，当年沁川沿岸修码头便是由这家商会牵的头，商会头目姓姚名樾，家族世代经商，在江东一带声望极高。

　　敖霜虽为沁川河神，本人却十分讨厌水底行宫，基本常年都在人界行走，自然处处需要银子，然而沁川不似东海富饶，无有宝珠珊瑚可以变卖，根本没钱供这位龙族公主挥霍，她腰上那个离开东海时还满是夜明珠的荷包，来沁川没多久就瘪了个彻底。

　　许是怕她穷极作恶，司掌本地财运的仙官偷偷开了个小灶，让她“机缘巧合”下从山匪手中救下了阔少姚樾，而姚樾为报恩情，则邀她作为头目之一加入了当时刚刚成立的九通，并赠予不少田产铺面作为谢礼。

　　如今江东沿岸所有挂着“瑞福堂”的商铺，均是敖霜名下产业，而她设在彬江的“瑞福堂”恰好是家药铺，早在半年前就囤齐了江东所有品类的药材，当然也包括陆英需要的那几种。

　　陆英喜出望外，对着敖霜好一顿千恩万谢，哪知还没高兴多久，敖霜就一盆冰水泼下来，收起慈悲和他谈生意，开口直接四倍要价，险些没把陆英气得背过去。然而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地头龙，陆英气归气，却也不想惹怒这位法力高强的姑奶奶，以免被她打回原形当成折耳根几口嚼了咽进肚里。

　　算算日子，他来江东已经半月有余，按照约定，负责上游采买的赵璞现在很可能已经在彬江码头等他。就算他今日拒绝敖霜选择自己去下游采买，得到的也无非两个结果：要么运气不好无药可买白走一趟，要么运气好来回再拖他半个月，无论哪个都不太好向上头交差。

　　再加上如今身边还有个身份特殊的杨逸思，好巧不巧又是眼前这条地头龙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一个不小心暴露身份，凌冰破阵元君很有可能会提前迎来他在凡间的第三轮人生。

　　因此陆英只能选择打烂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咽下这哑巴亏，权当破财消灾了。

　　“那咱们就不买她的！”杨逸思伸手去拽陆英手腕，催促道：“现在反悔应该还来得及。”

　　“不必了！”陆英右手灵活翻转反握住杨逸思手腕，轻轻用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既无奈又好笑的说：“傻小子急个什么，我会答应自然有我的考量，你就这么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杨逸思不假思索的回答：“你说什么我都信！”

　　“那就乖乖坐下，收起行李，喝杯茶好好冷静冷静。”陆英给他倒上一杯茶，心平气和道：“你看看外头，大片乌云正往南边儿去，上午怕是有场大雨，要是下得久，咱们还得在这儿过夜呢。”

　　杨逸思这才注意到窗外天空已经变了颜色，风也比昨日更寒凉，若是下午天再冷些，说不定雨还要变雪籽，的确不是可以赶路的天气。

　　“往南去……”杨逸思神情黯淡，幽幽道：“下游本就淹着，这场雨不是雪上加霜么。”

　　陆英手上一顿，原本平静的心湖如杯中茶水一般，瞬间便起了波澜。

　　“五年前沁川也涝过，下游不少灾民往上游来，村长怕灾民进村里偷抢，便带着壮丁们守在村口施粥，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杨逸思行至窗边，目送大堆乌云推搡着往南去，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我跟着娘去送粮，亲眼看见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挤在村外拴马的草棚里，为了一碗稀粥低声下气卑微乞怜。这次河神冲冠一怒，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流离失所、曝尸荒野呢？”

　　神怨人无义，人怨神无情，陆英是住在人壳里的神，他能理解神的愤怒，人的委屈，也因此无法理解人的自私，神的偏执。他只能选择沉默，毕竟无论替哪方说话，都会令他看起来像个伪善者。

　　这晚，连绵的小雨在寒风中结成了冰籽，噼里啪啦胡乱砸在纸窗上，喧闹的噪音既似嘲笑，又似控诉。

　　屋内依旧一眠一醒，只不过这次醒着的，是陆英。

　　清晨，陆英顶着俩大黑眼圈下楼，果然看到老龟正在门口喂鸟，正想打听敖霜是否还在，老龟却先开了口：“大人给你留了东西，在桌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陆英看见了被搁在柜台上的小木匣，昨天那根小拇指造成的冲击太大，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手在木匣盖子上悬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躺着一个通体洁白的海螺，形状十分漂亮，陆英拿起来看了看，惊奇的发现海螺口竟然泛着七彩珠光，与九霄金殿宫沿上镶嵌的夜明珠有几分相似。

　　“里面莫非藏着夜明珠？”

　　陆英嘴上嘀咕着，一手把海螺倒过来，眯起右眼正想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敖霜满是戏谑的笑声却突然在耳边响起。

　　“你想得美。”

　　陆英手上一抖，险些把海螺砸去老龟脸上。

　　“这是传音海螺，里面嵌着鲛珠，你只需对着螺口默念口诀，便可传音给我。”

　　敖霜的声音自螺口悠悠传出，不慌不忙道：“鲛珠若发光，即是我有事寻你，你必须马上回应。”

　　传音海螺作为东海特产宝器，和九霄金殿那些眼花缭乱的神器们比起来其实算不上稀奇，也就里面那颗鲛珠抠出来还值些金银。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陆英仙阶低微，除了海棠和青柏的神器外没摸过别的宝贝，搁以前还在花海的时候，他这会儿铁定已经乐颠颠美滋滋的收下了。可现在不同，手里这“宝贝”如今在他眼里就是颗烫手山芋，带在身边无异于把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都暴露在敖霜眼皮子底下，俨然坐监。

　　陆英非常，非常，非常，不愿意。

　　小杂草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至于窝囊到任人宰割，龙爪子再锋利，也有不能抓烂的东西。

　　“大人，我是九霄金殿的神仙，于公于私，都不归东海管。”

　　随手将海螺扔回匣子，陆英语气寒凉：“东西我不要，您与凌臻之间的恩怨不关我事，不该把我卷进来。”

　　许是没想到陆英会拒绝，海螺那头的敖霜安静了好半晌才回过味儿，爆竹一般高声怒道：“你敢！”

　　“有何不敢。”陆英皮笑肉不笑：“我本就是下凡历劫的，生死轮回皆由缘格星君安排，您若擅自乱来扰了我的命数，害得中殿大仙君凌臻不能按时重返九霄金殿，天帝天后追责下来，难办的可是您。”

　　敖霜气笑：“你敢要挟我？”

　　“实话实说罢了。”陆英嫌吵把匣子合上，挑眉道：“凡人寿命弹指一挥，您急个什么，等我和他历完劫重回九霄金殿，您尽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届时我定全力支持您。”

　　“你！”

　　敖霜气结，还欲再骂，陆英却已经手脚麻利的扣好铜环，抄起匣子用力扔进了厨房里。老龟被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整懵了，端着鸟笼子在门口杵了半天才高呼一声“作孽”，扔掉鸟笼蹬着两条小短腿手忙脚乱的冲进厨房找匣子。

　　回到房间，杨逸思已经穿好衣裳开始洗漱，陆英端起桌上隔夜的冷茶一通猛灌，把已经提前收拾好的包裹一股脑全从柜子里提溜出来，阴沉着脸说：“破客栈没备早饭，逸思你委屈一下，咱们直接去半道那家茶铺子吃晌午饭。”

　　杨逸思本来还有点饿，见到他这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哪还敢说不，立刻点头如捣蒜，应和道：“好，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