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姑》槐夏既生

1、遭凌虐族人出头

　　赵秀才今日心绪不佳，去外边走了好几圈，心绪平静了才走入书房，铺纸磨墨润笔，刚把笔提到纸面上，尚未落笔。
　　隔壁传来“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随之是一声小娃儿尖细的哭喊声，伴随着妇人恨恨的咒骂。
　　一滴墨在纸面上晕染开。赵秀才不由叹口气。

　　隔壁饼铺掌柜去岁续娶了继室邵氏，原也好好的，自从今秋邵氏生下了一子，便开始虐打起原配遗下的女儿，已经不知打骂过多少遭了。
　　说起这隔壁饼铺掌柜赵延平，与赵秀才同宗同族，祖上原是文和县下边将军宫村里的农民，因着祖上出了位大将军，一时荣贵，族中旁支都搬到这文河县县城居住。论起来，赵秀才虽比隔壁饼铺掌柜赵延平小上三四岁，却算是他的族叔。去年赵延平续娶继室，今年他家孩子满月，自己倒也都出席了。

　　字写不下去了，索性搁笔，走到院中。秀才娘子韩氏正在院中晾晒花生，见他出来忙放下笸箩走过来。
　　赵秀才对韩氏道："隔壁闹得不成样子，他家掌柜的这几日出门去了，你去看看。"

　　韩氏自然也是听到了隔壁的动静，闻言道：“相公，人家管教女儿，我去了，怎么说呢？”她不由叹气。
　　赵秀才皱眉踱了一会步，道：“真个无法无天！你就直言！”

　　相公书生意气，见不得继母凌虐孩童，可人家始终在一个屋檐下，若是说重了，邵氏另寻法子折磨那孩子，自家却一点不知道，岂不是害了那孩子？韩氏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
　　赵秀才道：“她母家舅舅柳大郎与我还是同窗，如今她舅舅赴试去了，邵氏便敢如此。你只管将那孩子带来，有话让她来与我说！”

　　韩氏听得如此，只好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摆，走出门来到隔壁家后门处。
　　里面仍是年轻妇人的咒骂声，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
　　韩氏低头叹了口气，整理了表情，才拉动门环。

　　扣扣两声，门内声音止住了。不一会儿，门便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内，见到她，便笑道：“七奶奶，有什么事？”

　　赵秀才在族中排行第七，论辈分，正是这孩子的七爷爷。门内的这孩子，就是赵家饼铺的原配长女，名叫赵凌霜，这名是她亲娘给她取的。平常大家伙都嫌凌霜叫起来文绉绉的，都喊她小花儿。

　　“花儿，你七爷爷叫你去我家玩哩。”对着这苦命的孩子，韩氏只有温声细语的。
　　小小的赵凌霜闻言道：“七奶奶，这可好。只是，我今日的衣裳还没洗好，得等一会子的。”这孩子明明是畏惧继母，却如此懂事，只说是自己的衣裳还没洗。
　　韩氏眼睛一错，就看到门后院子中间倒着的一个洗衣裳的大盆，想是方才砸在地上了。边上站着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襁褓，便是邵氏。

　　邵氏见韩氏看过来，笑嘻嘻地抱着孩子过来：“婶子，这一早有什么事？”方才她不是没听见韩氏的话，如今再问一次，不过想让韩氏觉得尴尬。这丫头自己都说不去了，韩氏总不会说什么。
　　韩氏见邵氏那笑脸，便知她的意思，她心里有气，这邵氏不愧是寡妇再醮，脸皮厚得狠了！她一个秀才娘子，还怕她么？韩氏将话又说了一遍，邵氏的笑脸便有些凝固了，直看着韩氏：“婶子，这家里的活还多，等这丫头干完了活，再让她去。”

　　说话间，她腾出手来将赵凌霜狠狠往后一拉，喝道：“那衣裳还不去捡起来！”
　　赵凌霜被她一拖，几乎是双脚离地，邵氏一松手，她立即摔倒在地上。
　　韩氏赶紧扑上去将这孩子扶起来，可怜这孩子摔在地上，却像摔傻了，表情只是呆呆板板的。韩氏撩起这孩子的袖子一看，手肘撑在地上，在青石板上一磨，这一时便已红肿起来。

　　“他平嫂子，你这是当着我的面打孩子？”韩氏质问道。
　　邵氏脸上讪讪的，却又嘴硬：“嗨，婶子怎么这么说，孩子不听话么，再说，我这不是一时错手。”

　　韩氏将赵凌霜拉出门，叫她往自己家里去，便直看着邵氏：“他平嫂子 ，我嫁来赵家已经十年，夫君争气，得了个秀才，我在族里说话，长辈们也给点脸面。你不过嫁来一年，如何就敢虐打原配女儿？赵掌柜知道这事么？如今入了秋，你倒是舒坦，让个五岁的孩子捶洗衣裳。我来问你，你那七岁大的儿子呢？”

　　正如韩氏所说，她在族中说话颇有些分量，这番话义正言辞，邵氏被说得心虚，只道：“婶子，这是怎么说的，我何曾虐打了她？这一大早的，这丫头干点活不情不愿，摔了木盆，把娃儿都吵醒了，我不过说她几句。”
　　韩氏摇头冷哼：“你们家务事，我原不该多说。可你！
　　凌霜是个女孩儿，如今她爹也正青壮，养她到出了阁，也不来争家产，也不碍着你什么，你究竟何苦一天三顿地打她？”

　　这话问得好！这话正砸在邵氏的痛脚上，邵氏不由叫道：“啊哟婶子，这可不能乱说，我怎的一天三顿打她了！”其实这邵氏嚷嚷得大声，她真怕韩氏看出些什么。
　　韩氏见邵氏不认，便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道：“究竟如何，我说了也不算的。凌霜这孩子且先在我家待着。到底如何，等你家掌柜回来，咱们再详说说。”
　　说完，她也走了。留下邵氏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处。

　　其实，邵氏究竟为何如此对待前房女儿，说来却也长了。

　　这邵氏原不是文河镇人，她家是隔壁清河县的，离这有个五十里地。当初嫁到一户猎户家。猎户是个苦活，但凡有块地种，谁去跟山兽拼命？这姓陈的猎户无父无母，无族人提携，才干了这一行。他能娶到邵氏，全因那一年运气好，猎得一头狐，卖了银子。邵氏嫂子眼馋那银子，撺掇着把邵氏嫁过去了。没几年邵氏生下了儿子陈大峰，日子也过得。谁知儿子才四岁，陈猎户就没了。

　　没了丈夫，邵氏兄嫂又把她接回家，第二年把她嫁到这文河镇来做继室。
　　要说赵延平，邵氏是满意的，就说家资，比起陈猎户来，不知厚了多少，而且住在县城大院子里，比住在山间好得多了。赵延平还同意她把孩子带着。
　　原先她看着赵家，真是没一处不合意，就连赵凌霜，她也觉得无关紧要。正如韩氏说的，这孩子养到大了，嫁了人，也就于她无碍了。

　　是什么时候看这丫头不顺眼呢？是嫁过来一年，赵延平都不曾让她管账，日常花销都要从赵延平手里拿。是赵延平严正对她说，你的儿子我会给他饭吃，但饼铺跟他没关系。是那死丫头，整日对着赵延平谄媚，却对自己置之不理。又或者，是原配柳氏留下给女儿的那份嫁妆，厚得让她自惭形秽，让她寝食难安。
　　邵氏是寡妇再醮，她总觉得有人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的嫁妆，看不起自己有个大儿子，还非拖带着嫁到第二任丈夫家里来吃白饭。

　　所以，当她生下了赵家的长子，她便自觉扬眉吐气了。看看，前房不过生了个丫头片子罢了！自此，家中的活计便全丢给不过四岁的赵凌霜，做不好便打便骂。当家的常在前头做饼卖饼，管过几次，以为她不过是骂骂，便也没再多管。于是，邵氏便变本加厉了。
　　赵秀才与她家前后邻，知道得真切，韩氏也曾来说过几次，从没撕破过脸皮，邵氏便觉得不足为惧，待人走了，更要加倍打骂以出了心头怒气。

　　今日韩氏突然神情严肃，还要把事情说到当家的那里去，邵氏不禁有些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