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半夏》d***l

32、ACT 16 （2）

　　“小猴子？”
　　“小猴子！”
　　顾婆婆连声的呼唤让她稍稍回过神来，顾婆婆严肃地看着她，拐杖连连敲着地毯：“小猴子，你很不对劲。告诉老婆子，你到底怎么了？”
　　“婆婆，我……”微光失神地呢喃，“十五岁的那年，我曾经有过一次意外。我想……我就是在那次意外中，把云陌忘掉的。”
　　“你是说，失去记忆？”顾婆婆不可思议地问，“丫头，这种事情你不可以拿来开玩笑。”
　　“我看上去像在开玩笑吗，婆婆。”她苦笑。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小少爷……”顾婆婆喃喃地自言自语。
　　微光双手合十，请求地说道，“婆婆您应该知道以前的事情吧，能不能告诉我？”
　　顾婆婆深思了一会儿，然后叹息着转过身：“……跟我来。”

　　顾婆婆把她带到一个看起来似乎是书房的地方。她拐杖一指，示意微光可以坐下，然后去拿了厚厚的几本像是相册的东西朝她走去。
　　顾婆婆打开了一本，递给微光。
　　微光翻看着，里面的照片，居然……都是她。

　　这一瞬间，微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那是一种用世界上任何的一种语言都不能描写的复杂，她就这样傻呆呆地望着相簿中笑得很开心、明显是小时候的自己，无法说话。
　　微光慢慢地看着相簿，里边有偷拍的，也有她摆好傻傻的POSE的照片。照片拍得都非常漂亮，从这些照片，轻而易举地就能察觉到拍摄者的情感。那是充满了重视的心情，才能拍出的照片。
　　“这些都是那时候，小少爷拍的，这里……是他的书房。原本相簿不止那么几本，但是其他的小少爷都拿走了。”顾婆婆沧桑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既然你忘了过去，那么你也一定忘了，小少爷要记得一个人是多么的困难。”
　　微光僵了一下，抬起头询问：“为什么？”
　　“小少爷他，遗传了他母亲的病。其中一种如果发作了，便会慢慢地，或者严重的话甚至一夜之间便忘记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那种病就像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只是，虽然现在病情还能控制住，但是小少爷的记忆体却受了影响。他记不住人的脸……从他的视觉看，每个人都是一个样子的。”顾婆婆的语气十分悲伤，“当年他光是要记住我，就花了一年的时间。”
　　“……那记住我，他用了多久？”微光的眼圈微微泛红，使劲眨了眨眼睛，才把酸酸的泪意憋回去。每个人的样子都一样，那是个怎样的世界……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云陌从来不叫同班同学的名字。不是高傲，是他叫不出……
　　而那天在河岸，他也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才停下手的。看来是因为她长大了，样子也改变了的缘故……他，认不出她长大后的样子。
　　“四个月……你是他最快记得的人。其实也不奇怪，也只有你这个丫头，才会对他大喊大叫。刚开始那阵子，虽然他对你冷口冷面的，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很高兴。那孩子啊，太沉默，也太寂寞了。”顾婆婆看她已经翻完了第一本相簿，便把其他的都递给她。

　　这次微光看到的，是小时候的云陌。
　　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好小，似乎是十三岁左右。他的头发短短的，很柔顺地贴着脸颊的轮廓，看上去有些陌生啊。不过这张脸即使是变幼齿正太了，也还是那么漂亮。这么小的他，居然已经长得那么祸水了么，美人果然是得天独厚的。小正太躺在床上，手腕还吊着点滴，猫咪般的大眼睛瞪着镜头，好像十分不爽拍照的人一样。
　　“我拍的？”微光轻声问。
　　“是啊。”
　　后面的照片，云陌的表情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温柔。随着照片里那个漂亮少年年龄的增长，他的头发也越来越长。微光轻轻微笑，那么信任的表情……小时候的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吧……
　　接下去的照片，都是双人的了，她和他的。
　　微光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很想从照片里，找回那些原本也属于她的回忆。
　　只是……根本不成功。
　　合照里边那些灿烂的笑容，似乎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更像是一个局外人，冷静地站在戏外，陌生地注视着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

　　愧疚和难过如同层层迭起的海浪，紧紧将她裹住。
　　如果注定遗忘，那么那些曾经以为会是永恒的幸福，曾经认真许下的承诺，都只是一个看着美丽，其实只要一触摸就会破碎掉的泡沫。

　　直到温热的液体滴到她的手背上，微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而顾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体贴地让她自己一个人，卓念她不记得的过去。

　　她不想哭泣的。
　　因为真正想哭泣的人不是她，而应该是被遗忘的他。

　　微光抱着那本满是他照片的相簿，慢慢地在沙发上躺下。像是怕冷的小孩子一般，她曲起双腿，蜷缩起身子，紧紧地闭上眼睛。
　　她只是想躺着，然后让脑袋清空。

　　墙壁上的时钟一下一下地往前滑动。
　　窗前的白纱微微飞扬。
　　渐渐地，微光睡着了。
　　她的眉心轻蹙，脸庞上还遗留着泪痕，但是抱着相簿的手却一点也没有放松力度。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遥远得像是泛黄的老照片般的梦。

　　☆☆★☆☆

　　梦里的世界，正在下着大雪。
　　朦朦胧胧的，透明的灰色。
　　无数片雪花飞舞着缓缓降下，飘过少女的眼角。和暖的温度让雪立刻融化成一滴滴微凉的液体，顺着脸颊的线条轻轻坠落。
　　像是沉淀在心底太久的伤痛，因为无法消失而化成的泪水。

　　积得太厚的雪从树桠上扑簌簌地掉落。
　　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寂寞的身影。沾着雪花的小脑袋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连那尖尖的小耳朵也丧气地耷拉下来。

　　“呐，你也是孤单的吗？”
　　背着半人高的登山式背包，翘家中的、刚满十三岁的短发少女蹲在它面前，把手递过去，“如果你没有家，那么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那是一只幼年的哈士奇，有着小小的、虚弱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只有一个月大。它的毛色大部分是浅浅的灰蓝色，不过胸腹、嘴巴的部分和四只小爪子都是干净柔软的雪白。
　　听到她的声音，小哈士奇抬起头望了望她，清澈的眼神是湿润而无害的。闪亮闪亮的黑色眼珠又圆又大，如同玻璃珠子一样漂亮。
　　它像是发现她并没有恶意，于是迟疑地凑到她依然递出的手心，嗅了嗅。
　　“很冷吗？”微光试探地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没被拒绝，很高兴地决定得寸进尺。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团灰蓝色的毛球捧起来放进自己的厚外套里，拉上拉链，“那我们一起取暖好了。你好小哦，就叫你晓晓好了。”
　　晓晓在她的怀里动了动，小爪子挣扎地露了出来。不过似乎是因为很温暖，所以它没有逃掉。甚至可能是感受到了她对它的喜爱，幼小的哈士奇终于被感动了的原因，它伸出舌头，示好似地舔了舔她的下巴。
　　“咦，晓晓，你肯和我做朋友吗？”微光欣喜地抱了抱毛球，捏一下它肉嫩嫩的小爪子。
　　狗狗轻轻地“呜～”了一声，钻进她的围巾里，用湿湿的黑色小鼻子在她的脖子边嗅啊嗅的。
　　“嘶——！好冰喔～笨晓晓，别玩了啦。”她敲一敲它圆圆的脑袋。抱着怀中的幼犬，微光站起身，走回小路上。

　　四周很安静。
　　原以为只要跑到最安静的地方，就会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可是微光刚刚才发现，如果心静不下来，那么就算只是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或是血液在血管里缓缓流动的声音，也可以吵得像在举行嘉年舞会。

　　苍白一片。
　　只有身旁这道长长高高的雕花围墙有着鲜艳的颜色。
　　一个人也望不见。
　　她在想，如果在这种时候会遇到什么的话，那么一定是雪的精灵吧。
　　有着和雪一样白皙的皮肤，尖尖的耳朵，柔软美丽的头发，和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呼吸变成了透明的白雾，短发少女抱紧藏在外套里的小狗，沿着小路旁边的围墙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忽然间——
　　身后隐隐约约地传来剧烈的奔跑声，那清脆的声音从远快速地靠近，听上去像是马蹄踏在柔软银白的雪地上。

　　这个地方应该很少人来的吧？
　　微光皱了皱眉，很奇怪地转过身。
　　“让开——！”
　　视线蓦地被扬起的马蹄占满，那匹全黑的马儿发一声震耳的嘶鸣，高高地抬起矫健的前半身。漂亮的黑色鬃毛张狂飘动，如泼墨般遮盖了灰色的天空。
　　被惊吓得顿时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微光瞪大眼睛，软软地往后跌坐在雪地上。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真的就要以为自己的人生原来只有短短的十三年，而结局是在翘家的途中莫名其妙地被马送上天堂。
　　然而，马蹄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破碎的光影细细倾斜，她在漫天的白雪中，看到了那个坐在马背上紧紧地勒住缰绳，穿着传统骑士服装的少年。柔软的黑发随着雪花舞动，他的轮廓有短短的一刹那因为逆光而显得有些模糊。少年隐隐地散发出一种贵族般疏远傲慢的气息，拒绝着任何人的接近，仿佛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他自己。
　　暴动的黑马从鼻孔中喷出热气，不安地刨着雪。
　　少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微光坐在地上，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呆愣愣的。
　　难道，她真的遇上了雪的精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