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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四 哄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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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赵姨娘一面在窗下做些针线,一面望着院门儿。忽听见隔壁有几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知道是贾环回来了。估摸着已换好衣裳放下书本包袱,便差小吉祥过去唤他。半日过来,因见贾环神色不若往日,颇有些气恼之色,便问是怎么了。
贾环先是不语,然后说了:原来课间问起一句话的意思,先生点他回答,因他答不上来,便责备他不用功,说了几句。贾环故而觉得十分委屈,道:“上次先生问我,因姐姐给的书上有注,我照着说出来,先生便夸我。今日之问却没有,他便骂我了。”
赵姨娘将他搂在怀里着实安慰了一阵,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说了一遍。又勉励一回,说先生也是为了你好,否则何必责骂。正说着,忽摸到他手上有些异样,忙翻过手心一看,却是一道鲜红的印痕,似是被竹尺子抽的,虽未曾肿起来,然雪白的手心里一块殷红,亦是触目惊心。
赵姨娘立时忘了方才的话,大怒起来:“偶然答不上一句,也是孩子家的常情,何苦就至于要挨打了?”拉起贾环就要去学塾,立喊着要找先生评理。芙蓉正端了果子碟进来,见她怒气冲冲,赶紧安抚着问是何故。明白缘由后,因道:“自古严师出高徒,先生肯教管哥儿,正说明哥儿很得先生看重呢——否则学里正经上学的少爷、附学的旁宗亲戚那么多,先生为何专要哥儿作答?”
这时贾环也说:“先生实是没用力,饶过我了。旁的人若答不上,都得挨三四下,手肿得打哆嗦不能写字呢。”
可巧这时王夫人那边儿的彩霞,因听说贾环放了学,便过来串门子找他顽,贾环便立时忘了先前的委屈,欢欢喜喜同她说起话来。赵姨娘看两个小人凑在一处唧唧咕咕的,气不觉也消了。重又坐下拈起针来,随口笑问道:“这几日怎么总往这边跑?仔细你们主子叫你呢,没的回去又吃排头。”
彩霞脆生生说道:“姨奶奶不必为我操心,太太这几天养病呢,又说过两日便将事务都移交给二奶奶,再不用操劳,我们也就得偷个闲儿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姨娘听得一呆,急急问道:“太太要命二奶奶掌家?谁告诉你的这话、可真不真?”
彩霞“啊”了一声,捂住嘴道:“原是不让我说的——不过姨奶奶也不是外人,既已说了,我索性全说了罢:太太早有这打算了,但不令我们声张出去。只说等老太太点头了再说,不然反显得张扬。”
赵姨娘顿时说不出话来,直直看向芙蓉。芙蓉会意,赶忙亲身出去打听。找到一个素日交好的媳妇,说了些人情儿话,渐渐将话头引到这上面来。只听那媳妇笑道:“幸好昨儿老太太已同意了,我这番告诉你,也不算泄露天机了。”便絮絮将此事讲了一遍,芙蓉陪笑听着。
好容易待她将完,方要走开,却又被她叫住:“你前一阵子垂头丧气的,后好了一阵,现下又成天动不动发呆走神,是怎么说?敢自天热犯症候了不成?”芙蓉胡乱搪塞几句,方才罢了。
回到院中,少不得一一告诉了赵姨娘,直将她气得打跌,道:“就算是走棋子儿,侯着队一步一挪,太太既丢开手,如今也该轮换到我了。哪里又来个什么疯啊鸟啊的占了高窝?如何放着正经人不用,反拉扯起晚辈来?需知老的还没死绝呢!”
芙蓉因又有了旁的心事,先前恼恨周瑞家的、想要争气出头一事便渐渐在她心中淡了。故而见赵姨娘生气,便劝道:“听说也不是正经包揽什么,只是替太太打个下手罢咧,虽说看着有脸面,究竟也不得自己做主,百般还得看太太和底下管家人的脸色。依我说,只怕她往后还不如奶奶过得快活呢。奶奶又何苦气恼?”
赵姨娘道:“我争的并不是那一点小利,要的是这块脸面!一个小辈竟越过我去了,这教我一张脸往哪里搁?日后阖家相见,我姑娘儿子的脸又往哪里摆?”
她倔性一上,任芙蓉如何苦劝,只是咬牙不依。芙蓉正无计可施间,忽记起她方才提起探春,灵机一动,道:“既奶奶执意如此,不如请姑娘过来一同合计合计?”
赵姨娘张口刚应了个“好”字,忽勾起前儿那一点隐虑来,顿时哑然。挣扎半晌,持过头哼了一声。芙蓉只作不见,道:“奶奶既说好,那我便过去请姑娘来罢。”说着一掀帘子出去了。赵姨娘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终是闭上。赌气向炕上躺了,一双耳朵却是时时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稍顷,院中响起问安声、脚步声。只听芙蓉高声说道:“姨奶奶身上不好,难为姑娘大热的天儿过来探看。”
一语未毕,探春已走进屋子来。赵姨娘不承想她进来得如此之快,为听动静而撑起一半的身子不及放下,正正与探春撞了个眼对眼。不免又是尴尬又是恼火,索性转身面向里躺下。
探春因日前已想明白了,见赵姨娘这般光景,也不觉难过,反倒有几分好笑。说不得打叠起百般温柔,千般软款,终于哄得赵姨娘回转过来。芙蓉见了亦是偷笑,趁着倒茶,悄悄附在探春耳畔说:“姑娘莫忘了另一件事,也替奶奶开解开解。”
探春会意。来时路上芙蓉便已同她说过,赵姨娘正因王夫人令凤姐协理事务、觉着自己被小辈越过,丢了脸面而生气。既晓得前因,又明白赵姨娘易犯犟发混,只能顺着毛摸。心中早有了稿子,遂故意问道:“姨娘身上不好,可是为什么事恼着了?不如说来我听听,设或还能想想法子。”
被女儿低伏作小地一哄,赵姨娘先前儿那一点恼怒早没了。再听探春软语相询,担心她被王夫人拉拢过去不认亲娘的那一点隐虑不知不觉也被打消。便将心事说了一遍,也不外方才对芙蓉说的话。只现对着探春,又添了一句:“并不是我心眼子小容不下人,只是那新媳妇和姑娘是同辈。她若掌起了家,我却该如何自处呢?我既没脸,姑娘和环哥儿的脸又往哪里去放?”
若在以往,探春定是极力劝阻赵姨娘,要她收起这些无益之心,专门照顾好贾环,在贾政跟前作足功夫便是。因为她知道,凤姐目下虽说只是个副手,往后却是要“扶正”的。同那位刚硬要强的泼辣管家扛上,可不是件省心事儿。但如今既知道若听了那种话,赵姨娘定会觉得是自己不肯尽心,说不得,便要另想法儿令她自行消了这个主意。
因说道:“姨娘说得有理,但我听说太太并不曾将事务全交与二嫂子,只是太太病中精神不济,照看些琐碎事务罢了,只怕届时管的事儿还不如一位管家嫂子宽呢。再说这位嫂子,她亦是时常过来的。她的脾气,姨娘也该知道些。姨娘说说,以她那样的脾气,能同太太底下那帮嫂子媳妇拧得到一处么?”
这话想得周到,由不得赵姨娘不细思。只是心中一道坎儿仍旧过不去,想了半日,忽想到另一层上,说道:“姑娘的意思,她是管不下这些事来的?若她管不下来,太太面子上定然过不去,届时老太太必要另荐人的——姑娘,你快先同老人家提着我些,就说我满心地孝顺她老人家,只恨找不到地方使劲出力。待老太太另择人时,必定会想着我的。”
看着赵姨娘殷殷期盼的模样,探春自不好说贾母为着家宅安宁,定不会抬举一个毫无背景的偏房去压制正室,惹出宠妾灭妻的闲话儿来。有的没的,只得先应了:“姨娘放心,如有时机,我必同老太太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