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祭》茶色记忆

1、雪霁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舞会，欢快的爵士乐、大捧的玫瑰、各色亮丽的灯光、精致的点心……客人都是一些“上流人”，大都已沉迷在灯红酒绿的舞池中了。

　　舞池的角落里，有一些十几岁的孩子。他们都身穿着名贵的礼服，彼此间并不熟识，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头，只是呆呆的对坐着。一个男孩子大概终于无法忍受这奇怪的沉默了，开口讲了一个薄薄的笑话。孩子们都作佯大笑几声，瞬间又沉寂下来。只角落中一个眉眼细长的女孩子没有笑，脸上却留着笑影。讲笑话的男孩突然冒昧的挤过去问那女孩的名字。

　　女孩一惊，双颊飞上两朵红云，缓缓低下头去，细细吐出两个字：

　　“雪霁。”两个字从闻熙舌尖跳出，嫩嫩的，沾着些许青涩的味道。

　　挑着水桶的女孩子一惊，水溅到青布衫上，撒开朵朵青花。

　　一旁的程太太眉头一皱，回头向段老爷赔笑道：“干粗活的丫头，笨手笨脚，见不得人。”

　　“是吗？我倒觉得这个丫头挺有灵气的。”段老爷轻轻瞟了一眼雪霁，“让她随秀芝嫁到段家来吧。”

　　程太太应了，身后的秀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阳光斜斜的照到段家大院里，柔柔和和。新房里，将要陪嫁过来的丫鬟草儿正指挥着小厮们收拾秀芝的嫁妆。闻熙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瞧着收拾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缓缓得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哦，草儿留下。”

　　闻熙打量着程家带来的珍奇玩物，草儿垂手站在一边。

　　“程小姐的饰物都置办好了吗？”闻熙随口一问。

　　“嗯，只是耳环还挑不到合适的，正急着。”

　　“耳环嘛，我娘那还有一些不错的。虽说都是过了时的样式，但也古色古香，有时间叫秀芝来挑。”

　　“是。”

　　顿一下，闻熙又问：“你到程家多少年了？”

　　“回姑爷，奴婢八岁到程家，如今有十年了。”

　　“哦？雪霁呢，她也一样吗？”

　　“噗哧”草儿笑出了声。闻熙转过头，奇怪得看着她。

　　草儿自知失了态，忙收了方才的神态，正色答道：“雪霁可跟我们不一样，她是程家的小姐。”

　　原来如此。

　　“她娘是老爷的外室，一辈子也没踏进程家的门一步，倒是她，一出生就抱进来了。”
　　“自小老爷是最疼她的。”
　　“不过雪霁小姐确实好。模样好性也好。什么时候都是乐呵呵的，从未见她和人红过脸。除了，太太和少爷家里没人和她不好的。”
　　“老爷过世后，太太和少爷掌了家，雪霁小姐在家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了。”
　　“前一阵太太还借题发挥要把雪霁小姐赶出去。是秀芝小姐念着姐妹情苦苦劝了才把雪霁小姐留了下来。”

　　婚宴是新式的，秀芝也出来迎客。众人都夸着秀芝的耳环。闻熙也应着客人，眼睛却寻着雪霁。

　　猛然间，不知从哪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闻熙循声望去，是雪霁在给孩子们变戏法。红红的面颊，动人极了。

　　“秀芝，你今天瞧见雪霁了吗？”闻熙在报纸后问道。

　　“她今天去长栓家玩了。”秀芝在化妆镜前卸着妆。

　　“雪霁好歹是你妹妹，老让她和下人在一起。”

　　“下人不下人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求能找到一个能真心疼她的人，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知足了。”

　　“你的意思是雪霁和长栓……”闻熙把眼睛从报纸后抬起。

　　“长栓是家里人，知根知底，够疼雪霁。前日我也和雪霁通了气，瞧她的意思，也是愿意的。我想过了婆婆的丧期就办。”

　　“这样啊……”闻熙眼前又浮现雪霁的笑影。

　　街灯已经燃了起来，灯柱的影子斜斜的躺在雪地上。闻熙从人力车上下来，踏在洁白的雪地上。段家大门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静静地矗立在闻熙面前，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闻熙愣一愣，赶忙把这感觉从脑子里扫走：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是他家啊。不过今日段家确实有些奇，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却一点人声都没有。

　　闻熙怀揣着些许不安进了大门，果然见不到一个人。又进了内院，到见了几个丫鬟在窃窃私语。见闻熙来了，丫鬟们又都赶紧散了。

　　闻熙不由动了怒，厉声喝住一个丫鬟。

　　丫头胆小，站住了，垂着头，不敢出声。

　　“出什么事了，见我就跑？！”

　　丫头把头垂的更低了，却还是不敢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在段家我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闻熙确实有些生气了。

　　丫头见闻熙生了气，只得回道：“回少爷，今天内院里……死人了……”

　　“谁？”闻熙屏住气，轻轻的问，生怕丫头吐出那个致命的名字。

　　可天往往不遂人愿。

　　“是……是雪霁。”

　　闻熙浑身血液哗啦哗啦的流了起来。

　　“把话说清楚！”

　　丫头已经被闻熙的神情和厉喝吓呆了，不禁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了：“昨个下半夜，老爷忽然招了雪霁去，然后今个儿上午，长栓就在内院井里发现了雪霁的尸体……后来长栓要找老爷拼命，被送到衙门去了。”

　　闻熙似乎遭了一个霹雳，站也站不稳了。良久，又问：“少奶奶呢？”

　　“少奶奶抱着雪霁的尸体哭了一上午，中午就回娘家去了。”

　　“快，快给我备车，我要去程家！”

　　“不许去！”

　　才发现父亲段亦儒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身后。

　　“父亲，你到底对雪霁做了什么？”

　　“你是在质问你的父亲吗？！”

　　“我……”

　　“做了什么不重要，她只是一个下人。”

　　“可是她是秀芝的……”

　　“妹妹。”段亦儒无情的打断了他的话，“那又怎么样？她只不过是一个下贱女人生的野种罢了！”

　　“可秀芝她……”

　　“秀芝太不像话，竟然用这种方式顶撞自己的公公，不许你去程家。大不了我们段家没有这个儿媳妇！”

　　闻熙站在雪地里呆呆的看着段亦儒消失在漆黑的书房里。雪，又落了下来，那是刺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