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归途》黑糖球

5、过往

　　城市边郊的别墅群里，靠近西南角的那处灯火通明。
　　“小深，最近工作忙也别忘了要记得定期去医院复检。”陈鼎指间夹着雪茄半倚着沙发，吞云吐雾间抽空看了眼才从大门走进的陈深。
　　“爸，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呢。”陈深换下拖鞋、将外套挂在手上穿过走廊，到了客厅。视线右移瞧着餐厅里桌面精致可口却一动未动的饭菜，礼貌地笑着询问，看似有意却又随意至极，“都这个点，还没吃晚饭呢！爸，你先吃着，我还有个电话会议，我先回书房了。”
　　“嗒嗒嗒”高跟鞋清脆响声缓缓敲落大理石地砖。
　　“小深，回来了？”
　　陈深站住脚步，视线看向从扶梯上盈盈缓步走下的人影，嘴边的笑容僵了半瞬，又再次回复平常，喊了声，“宋姨。”
　　陈鼎夹着雪茄将烟灰抖落于水晶座里，“小深，既然回来了。不然一起吃点，今儿是你宋姨的生辰，大家一起庆贺一下？”
　　“宋姨，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忙着新项目，时间上是颠倒黑白的，一时忘了你的生辰，连礼物也忘了准备，请见谅，明年我一定提前就备好。”陈深将手里的公文包换了一只手提着，无意间抖落了夹在外层的文件，若无其事地将文件捡起，“实在不好意思，这会议很重要，耽搁不得。爸，宋姨，你们先吃着。”
　　即使在家里，宋雪睱也妆容精致，大红唇轻扯出一抹笑意，轻轻站在陈鼎的身后，双手搭在陈鼎的肩上，“没关系，难得小深事业心这样强烈，年轻人自该以工作为主。陈鼎，不然你陪我吃？”
　　陈鼎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将雪茄扔进水晶座里，站起了身，看着站在楼梯口的陈深，开口说道，“会议实在要紧，那你去吧。”
　　“你们慢慢吃，吃得开心。”
　　宋雪睱轻挽着陈鼎往餐厅处走去，有些无力地将头靠在陈鼎肩上，“你说...小深是不是还在怨我啊？”
　　“你是为他好，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我是担心，他还在为从前的事耿耿于怀。”宋雪睱抿紧了红唇，挽紧了陈鼎的手臂，“如果..我是说如果，小深是真喜欢、到现在都还是放不下，你会让步吗？”
　　陈鼎牵着她的手坐在餐桌前，替两人掺上红酒，举杯敬她，“雪睱，或许是我们在一起的时机只有天时地利，而忽略了人和。小深对你还存在芥蒂之心，他年轻气盛喜欢做些事情，只是单纯地想要让我们妥协而已，或者说认错更为恰当。我们都有那个时候，狂妄自大，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在他母亲去世后，我们结婚，他觉得是我背叛了他的母亲，所以对你总是防备多心，直到现在才学会做些面子工程。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委屈，雪睱，你多担待点。他还小，总会学着长大的。”
　　“我明白，不会真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
　　“铛...”杯壁相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曲调。
　　“雪睱，生日快乐！”
　　“陈鼎，谢谢你。嫁给你这么些年，我很开心！”

　　别墅里的二楼，书房里。
　　陈深面容肃寂坐在办公桌前，视频里流露出隐隐的沙沙声、无法明确看清的人脸，无一不透露着这是非正常角度偷偷拍摄的资料。“哒！”他按下空格键，视频画面停止，嘲杂的声音也就此终止，书房里恢复安静肃穆的氛围。
　　电脑里另一界面弹了出来，是音频通话，他移动鼠标点击确认接通。“陈总？”
　　“嗯。”
　　“陈总，您半年前让我关注的事有进度了。一直与我们竞争的那家公司，的确安插有眼线。目前只能确定是管理层的人，我们调查还需要时间。”
　　“好。我知道了，目前先不要打草惊蛇。创新项目仿制药，我决定用方案二。”
　　“可是，陈总.....如果用方案二我们面临的风险会更大，因为不可控因素太多了。尤其我们目前还没有完全可信任的人！”
　　“有。”陈深转动着钢笔，那笔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灵活着绕着他指间转来转去。这书房里的一切摆设都华贵不已，灯具、紫檀木定制的书橱书桌、名人字画、古董瓶具，包括被他解下扔在一旁的袖扣，都是以五位数字为单位。
　　唯有他指间的那只普通钢笔，笔帽处甚至开始褪色，更显得是廉价不已。
　　那年他大三，市区举行大学生羽毛球联赛。
　　他家世优渥、外表俊逸、技术佼佼，一路过关斩将终于不负众望取得了冠军。他的粉丝后援队热情似火，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将他团团围绕在内，嚷嚷着要他签名，陈深百般无奈之下不住地朝后面评委席退去，那里有桌有椅，这么多人，他至少可以坐着，慢慢写。
　　他被推搡着后退之下，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直直踩了下去。他个子高，又因为爱运动自然结实，那一脚是踏踏实实地踩了上去。
　　“实在抱歉，我没看到身后有人。”
　　她戴着鸭舌帽，手持笔记本挡着自己的半张脸，神情紧张地往另外一侧看了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边摇着头说着没关系边朝左侧通道退离，似乎在追随着谁的步伐。
　　那支笔原本被她夹在笔记本上，随着她摆手晃动的动作，掉落在他脚边。他捡了起来，拂掉落灰，用那只半旧不新的钢笔签名。那年下午，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写上自己的姓名，一笔一划，都用了心。
　　一个月后，在学校里的图书馆里，他再次遇到她，是通过那顶鸭舌帽他认出了她。他想要将钢笔还给她，才发现被自己落在了家里。得知他们在同一所学校，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暗喜，那之后，他每每去图书馆都会将钢笔带在身上，他希望可以将此物还给她，可以见到她，可以认识她。
　　直到那日暴雨。
　　陈深如往常在图书馆里写项目报告，翻阅资料。他坐在角落里，对于窗外雷声阵阵，室内某些窃窃私语、爱慕留恋的目光等等都充耳不闻。最后，在他满意地替自己报告打上最后的字符“句号”，保存文档，然后关闭电脑。
　　在他起身后，一直坐在他对面暗地打量他的女生终于按捺不住地收拾好书本走到他身边，娇羞地低着脑袋，“陈师兄，外面天黑了，还在下雨。”
　　“嗯。”他礼貌地应和了声并抱紧了自己的电脑，他在判断这样的雨点、速度、姿势，电脑会不会因为进水而坏掉。
　　他不担心电脑，只担心自己刚完成的报告。
　　“陈师兄，你没有带伞...是吗？要不...”女孩子偷偷地抬头瞄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我没关系！女孩子身体娇弱才不能淋雨，你不用想着把伞借给我。”他不解风情地开口，甚至不经意地往右移了小半步，他不喜欢她身上的香水味道。
　　那女孩愣住，难堪地扯出一抹笑意，“陈师兄，那我送你回宿舍...”
　　陈深有些不耐地凝眉，“没关系。我有人一路！”
　　说完，他转身走近距离自己一米之外，站在图书馆门前正欲开伞的人身边，在她诧异的目光下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她怀里，然后自顾自地接过了她手中的雨伞，熟稔地将伞打开，虚环着她肩膀冲进了雨里。
　　她怔愣了好久，直到看不见图书馆的影子后，才莫名其妙地开口问了句，“同学，你是在抢我的伞吗？”
　　向来善于言辞的他，那一瞬间竟不知如何搭话，也不知是不是思路被她带偏了，还刻意纠正了她的话，“是‘借’，不是‘抢’”
　　他将她送回了女生宿舍，站在宿舍门口，四目相对。
　　她将怀里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书都一股脑地退还给他，目光探向他身后的雨幕，她似乎是叹息了声，“这伞我送给你了，你打着走吧。”
　　“我是陈深。”
　　她歪着脑袋，眼底带着疑惑，过了良久才愣愣的应了声，“哦。晚安！”
　　语罢，她再不做任何留恋转身进了宿舍门。
　　而他站在台沿处，有些落魄地湿了衣角、裤腿，兜里装的是她无意落下的钢笔，而手中握着的是她有意相赠的雨伞。那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砸落于地面的雨滴还要杂乱无序、毫无章法。
　　他心想，如果再相遇一次，那就是上天注定了是她。到那时，他再问她姓，知她名。
　　有此一念后，除非必要，否则他再不去图书馆。

　　几周后。
　　“陈师兄，今晚社联聚会，你好歹是今年的市区羽毛球联赛冠军，是不是要去给大家露个脸呢。好些师弟妹都想认识你，想着你传授几招呢！”
　　“是啊！师兄，这大三最后一学期都要结束了，你再不露面，那些师妹可都要哭了。想着你入社联的，却一直未见其人，岂非悲哉！”
　　“陈深，你作为老大，还是得露面。那啥...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哈！”
　　....
　　几人左一句、右一句，陈深就这样被几人胡说八道地带往校门口外的烤肉店。
　　他无奈地放弃挣扎，“都有些什么人。”
　　“不多，就是社联里的所有人。前段时间你忙着项目的报告没时间告诉你，大家伙老早就像组织一次聚会，一直没时间，趁着这次咱们校在联赛上取得的优异表现，就趁热打铁地安排上了，否则你明年就退了，那多没意思。好些新人都还没见过你呢！”
　　“那我要说什么？”
　　“哈哈哈。被骗了吧！陈深，你可不是主角，你少说点。这是浩子好不容易组织的社联间的联谊会，拉上你就是提高咱们的档次！”
　　陈深无语地撇过脑袋，望着烤肉店里的人山人海，他觉得自己是逃不掉了。
　　作为此次冠军，当然少不了被拉着炫耀、合照，好在没有签名。他竭力配合着浅笑、逗乐，终于被人放过，安静地坐在靠窗的角落喝着冰啤酒，却躲不过围剿而来的爱慕、表白。
　　手拉着隔断，他想要悄悄地往窗外退去。他觉得窗外空气清新，一定没有这些胭脂香味。
　　“吱...”
　　门被拉开。陈深看着自己的手，他分明还没有用力。
　　然后，四目相对，久久的。
　　缘分使然。
　　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刹那间，全场安静，然后一片哗然。
　　不知是哪位好事者吹了一声悠远舒长的口哨声，“哟喂，陈师兄这是看上咱们陶子师妹了！”
　　那一夜，还不及她开口回答。
　　他已从旁人的嘴里得知她叫陶可辛，很好记的名字，与一位导演同名。
　　只是有些可惜，不是从她嘴里听到的。